是野兽，是神明 第5章 05

理智好一会儿才追上来，宛言这才发现自己睡的是客卧，刚想转身，微哑的气声便在耳边质问她。

“喂……你手往哪放呢？”宁舟半眯着眼，懒得睁开似的。

宛言触电般收回自己的手坐起来，呼吸有些紊乱的环顾卧室，眼中闪过几分茫然。

“宛总这酒品也太差了啊。”宁舟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

迟迟没有后话，宛言在寂静中屏住呼吸，半晌，还是微微侧目，冷声问出口，“怎么了。”

宁舟仍是闭着眼睛，眉却忍不住得意的微扬。“你昨天说……”宁舟故意拖着长音，卖起了关子。

宛言紧闭唇瓣，一言不发。

某人裹着羽绒被在床上来回翻滚，诗朗诵般动情地嚎：“你说，舟舟，三年啦，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我满世界找你啊找不着！你说你好需要我，求我别离开你，哦！你不能没有我……”

咋没反应？

忙着扣三室一厅？

宁舟睁开一只眼睛，宛言正静静看着她，看的人冷不丁脊背一寒。

宁舟刚要爬起来，宛言就一只手撑在床上，俯身探过来，面无表情。

“你昨晚就是这么说的……”宁舟越说声音越小，声音发虚，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拉到脸上只露两个眼睛。

手机响起，宛言接起来，两人离得近，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宁舟也听得到。

说的是已经把檀越先生送到波纳佩国际机场了，问宛言接下来有什么指示。

她看着宁舟，宁舟开始一本正经地解释，“昨晚我说他在山里对我呼来喝去，使唤我端茶倒水，你当场就给他订了张机票，拦都拦不住。”

宛言挂掉电话，逼得更近，把被子从宁舟脸上硬生生扯下来。

宁舟僵直着身体，晒在宛言的目光里一动不动，像条死了仨月浑身梆硬的鱼，只有眼珠子紧张的盯着宛言。

这女人本来就长得跟假的一样，没表情更像一尊雕塑，感觉没一点人类的感情。

‘雕塑’淡红的唇微启：“他使唤你？”

重音在‘你’。

宁舟心惊，难道自己平时在宛言心里是什么霸凌头目小太妹形象？

宁舟屏住呼吸，撑了不过三秒就泄了气，“好吧是我对他透露我行踪怀恨在心，求你把他打发走的。”

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雕塑起了身，没再追问什么。

待那尊雕塑离开客卧，宁舟拿起手机给檀越打过去视频电话。

海天一色，热带风光，满眼阳光灿烈，少年孤身一人，顶天立地站在椰树下，后面是各种原始茅草屋，来往着许多穿着草裙，光着上身，除了手心全晒成赤铜色的当地人。

宁舟开门见山，“留那俩字啥意思？”

檀越微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任何玄机。”

“妈的。”宁舟气得撇开脸。

“师姐。”

对面少年忽然温声说。

宁舟蹙眉撇向屏幕。

他笑得春风拂面，和蔼可亲，“请帮我买一张回国的机票，我身上没有钱。”

宁舟闻言，笑得春风拂面，和蔼可亲，“你就在那编筐吧。”

挂断。

换回自己的苎麻裙，宁舟下楼时看到宛言背对她在衣帽间里戴耳钉。

那是一对硕大的南洋茶金珍珠，搭配身上香槟色大露背的绸缎长裙，整个人犹如身披圣光，把屋子都照的梦幻般温暖安逸。

让人不禁联想到两千多年前中国丝绸第一次出现在拜占庭帝国的土地上给罗马贵族们带来的那种震撼，一寸丝绸，一寸黄金。

不知道她要去跟哪个大猪蹄子约会，反正上班不可能穿成这样。宁舟看着宛言冷白的脊背有些失神的想，开屏也不看天气，出门给你鼻涕都冻成棍。

从穿衣镜里看到宁舟，宛言开口，嗓音徐徐，语气平常一如往日随口寒暄，“听说你在找房子。”

宁舟听得头皮一紧，停住下楼的脚步。

从山里出来后她算到那女鬼的位置在家乡沙海市，而那会儿刚好疫情过去后各地旅游复苏，父亲想让她帮忙打理家里一个半死不活的旅游公司，她就答应下来。

旅游公司位置偏僻，她想住近些，确实在联系中介找房子，计划一边折腾公司一边逮女鬼，两不耽误。

真不知道宛言是怎么查到的，宁舟用探究的，一种看变态的眼神看着宛言。

“森谷那边装修完也放了有一年半了，做了猫房，你可以把平时捡来的流浪猫都养在里面，有可以晒阳光的阳台，也有可以晒月光的露台……”

她每句话都刚好说到宁舟需要的点上。

“我不需要。”宁舟说。以前的几张卡凑凑还有个三十来万，租个房子绰绰有余。

“你需要的。”宛言语气肯定，镜子里的眸光闪烁着人前从不展露的阴郁和偏执。

绸缎长裙勾勒出蛇一般的曲线，裙尾拖曳在地上，她走的不快，所以像朝着宁舟的方向游移过来。

宁舟避开她的视线，她的视线仍然不依不饶追上来，“为什么拒绝？”

宁舟想离开，她却单手撑在楼梯扶手上挡住前路，又是一阵僵持。“为什么？”

宁舟不再闪躲，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声音轻不可闻。

“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呢？大学老师？前女友？还是……金主？”

寂静中开一枪，余音久久回响。

“论师生。我早已在您这里学有所成。”宁舟逐句追击，“论恋人。当初是你甩的我，弃如敝履。”

宁舟略有疑惑，自己明明睁着眼，却看不清眼前人。

宛言眼里有太多破碎的光，所以让人看不清是依恋还是怨恨，微扬的下巴似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蔑视他人，嘴唇却又隐隐发颤……好像强忍着无法言喻的苦涩。

“论别的嘛……”宁舟微扬下巴，学着她傲慢的模样将她上下打量，“现在的你，还能给我什么呢？”

宛如隆冬从高空云层中倏然露出的太阳，亮的灼眼，把一切照的了了分明，又不带一丝温度。

宁舟抬脚走人，留下那人僵在原地。

檀越已经送走，宛言已经没有要挟自己的筹码。

至于夏如，自己可以通过梦境链接夏如，现在找解除结界的方法比找夏如本人重要，宁舟走的头都不回。

“嘭。”酒店房门关上。

屋内一片死寂，连空气都渐渐凝固。

宛言呼吸发颤，像突然感受到刺痛的人防御性吸气，又像冻僵的人咬碎牙关也挺不到生命最后一刻。绝望汇成雾，弥散开来，模糊掉吃痛到极点的双目。

手机响了一声，请假页面上方是她刚定的素食餐厅发来短信。

【尊敬的宛女士，请问您的友人更偏好哪个产区的白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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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段感情里经历坍塌到重生，是许多人今生必修课题，想着自己踩过的坑就别让路人踩了，宁舟曾把宛言的性格特征写进一本叫《难忍》的百合小说。

回到家简单收拾过东西，宁舟就想着尽快把那本书完结掉，结果打开晋江APP更新章节，一条诡异的评论映入眼帘。

【咕咕是不是我们学校的？有些情节好眼熟啊。】

宁舟立即关闭评论区，呼吸都急促起来。

百合文是小众文学，不至于真被认出来，宁舟安慰自己几句，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

家里没人在，宁舟的母亲得空就去房车自驾游，位于瀚樾公馆这栋别墅靠近郊区，经常很久没人住。

到超市买些蔬菜水果，简单打扫打扫房子，一天就过去了。

当晚，宁舟手机突然收到一条微信。

李旭波：【狗头.jpg】

宁舟从床上弹起来。

李旭波是宁舟的大学同学，宁舟把他在小说里写的像个大傻子，实际上这人现实中是她和宛言当年的头号cp粉。

自己跟李旭波已经三年没联系了，这大半夜突然发个狗头过来是什么意思？还是在收到那种书评之后？

宁舟等了几分钟，忍不住发过去两个问号。

对方秒回：【互联网不是无人区，无度老师。狗头狗头狗头】

完了完了完了！宁舟两眼发直，心脏狂跳，整个人钉在床上。

那本书的女主身患某种难以启齿的瘾，色到没边了，‘接触’了一个一个又一个女人，从头浪到尾，结果最后还是栽在初恋石榴裙下。

如果有大学同学看到那本小说就截图发朋友圈，那李旭波都看到了宛言不可能没看到！都是共同好友。

接下来几分钟，是宁舟人生的至暗时刻。

几十个昔日的大学同学发来各种诡异表情包，居然还有祝99的！

啊啊啊！

宁舟意识里抓着自己的头发嚎叫。

都毕业多少年了！突然就在所有人面前出柜了，还是以这样方式！

人明明有上万种不同的死法，迎接她的却是社死，彻彻底底，毫无保留，猝不及防的社死。

她甚至能想象出昔日每个认识她的人此刻逐字逐句看着她写的瑟瑟文字，眉毛抖动，嘴角上扬，嘴里发出意味深长的：“哇……偶……”

此刻大约有几百个拖着长音的“哇偶”回荡在她脑子里，令她精神恍惚，头晕目眩，人格分裂。

宁舟啊宁舟，你早上扭头就走好洒脱哦！

可你把前女友写进小说里好猥琐！

绝对不能让宛言看到！宁舟大脑被炸得一片空白，此刻只有这一个想法。

宁舟抬起颤抖的手，掐算出宛言的位置，离得很近。

三年前宛言在这个小区买过一套叠拼，看来宛言今天没住酒店住在那套叠拼别墅，宁舟当即跳下床，直奔宛言家。

健步如飞，人好比箭在弦上。

十二分钟，宁舟冲到了宛言家门口。

宛言的阅读速度一向很快，十二分钟足以看完五六章，想到眼下晚一分钟宛言就多看一千多字，宁舟真的很想一脚把宛言家的门踹开。

防盗门啊，那算了。

伸手过去，宛言家的门锁还记得宁舟的指纹，宁舟直接入室抢劫一般冲进去。

“宛言！”宁舟大叫，一楼没人，宁舟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果然在卧室里当场抓获了正看着手机露出诡异姨母笑的宛言。

宁舟扑上床抢手机，宛言先一步把手机放下，压在身后，就这么瞧着眼前这个突然冲到家里来的人。

宁舟大喘着气，好像从家过来一直都没怎么喘气。

宛言只是看着她，大约停顿了两秒，眉心隐隐蹙起，发出一句特别意外又认真的感慨。

“你怎么老给我安排身体征服？显得我很肤浅。”

‘砰！’

宁舟看到有人迎面给了自己脑门一枪，自己的灵魂已经展展的躺在了地上。

枪声里还回荡着宛言含笑的声音，“结局是什么？”

不能死，现在还不能死，宁舟强撑着没倒下，“别看了。”

“嗯？为什么？”那女人又发问，声音像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甜柔，循循善诱，钓鱼执法。

是啊，为什么呢？

宁舟如鲠在喉，嘴巴瞬间丧失了语言功能。

修行之后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为什么会怕宛言看她的小说？宁舟屏着呼吸，久久没有言语。

也许是憋过了头，意识中的她渐渐腾上九霄，见到了盘坐莲花的上师。

虚空中传来没有声音和文字的指示，意会后大致可以翻译成：

【那些令你不曾了解，无法接受的自己，就是魔障，观照那些部分，使之清明。】[1]

意识回归，宁舟才发现宛言又在看小说了，当着她的面，那拿起手机的笑容仿佛在说：好好好，让我来看看这个小家伙都对我有哪些性幻想。

无所谓！宁舟在心里大声告诉自己，整个人在卧室里站的比军训时还笔直。

只有充分接纳自己！才能修正自己！

宛言又开始笑了，那种强忍着的，别有深意的姨母笑，让宁舟瞪着眼看的目不转睛，好奇到抓心挠肝，宛言究竟看到了哪章的情节笑成这样？

宛言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在屏幕的翻页，宁舟望眼欲穿，好像宛言点掉的不是上一页，是她的命。

宁舟立在床边，双脚紧紧扒地，如果这时候提着宁舟，大约可以把地球也提起来。

宛言垂眸笑着，富有感情的朗读起小说里的内容：‘你不是想看人发疯么？秦霄攥住季宛那两只死命挣扎的胳膊，将她整个人箍进自己怀里，又把人摁在门上……’[2]

雷公！电母！你们上夜班么！能现在把我劈死么！

宁舟灵魂出窍，直冲到窗边要跳楼，十几个护法现身拉住宁舟，“哎别这样宁老师，别这样别这样！”

“让我死！让我现在就死！她居然还念出来！她居然当我面念我小说！”宁舟的灵魂扒着窗框崩溃的哭喊。

一位护法捏须长叹，满眼同情，“你死了，她更得把你写的小说翻来覆去研读。”

另一位护法慈悲点头，满头戒疤，“师兄所言极是，她一定会倒背如流的。”

又一位护法合掌向前，满头金光，“然后每年清明都去你坟头背，声泪俱下，感人肺腑，六道众生边哭边听，边听边背……”

宁舟恍惚地指着他们，食指颤抖。

众护法散去，虚空中再有声：心中有魔，处处见魔。

宁舟压住宛言的手腕，又伸手去挡屏幕，那女人嘴里抬高了声音读小说台词，“下了床就不认识我，那就别下床了……”

宁舟死死捂住宛言的嘴。

上帝啊女娲啊，好好的女人为什么要长嘴啊？

宛言抬眼，她眼睛带笑时，浓睫会像刷子一样垂下来遮住眸光，叫人看不清在想什么，紧接着，宁舟手心里穿来温软的触感。

宛言偷亲她手心。

宁舟瞳孔地震，这是小说里自己对宛言做的动作，宛言这是看到哪儿了？这么一会儿怎么都看到这儿了！

宁舟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时，声音发颤，目光灼灼。

“你，开个价吧。”

宛言眼底含笑，向宁舟探了探身子，黑色的丝绸荡领睡裙微倾时，风景无限。

她用目光捉住宁舟险些往下瞟的视线，整个人像一条吐着信子缓慢接近的美女蛇，霎时间，屋子里犹如风起云涌，仿佛暴雨欲来，令人屏息。

[1]援引《佛说四十二章经》：夫为道者，譬如持炬火入冥室中，其冥即灭，而明犹在。学道见谛，愚痴都灭，得无不见。

[2]引用自舟无度百合小说《难忍》

【禅定次第】：初禅→二禅→三禅→四禅→空无边处定→识无边处定→无所有处定→非想非非想处定→灭尽定

【六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人道，阿修罗道，天道（前三个被称为下三道，三恶道，后三个被称上三道，三善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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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