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你怎么知道我失业的。”
唐楼笑了笑:“挺明显啊,这个年纪每天窝在家里,你不要说你打算考研哈,哥你一看就没啥盼头。”
被一个高中生这么说实在是让宋商有点五味杂陈起来了。
唐楼没在意他一个成年人心里的不是滋味,继而道:“时薪三十,也不是不可以?从我妈什么时候开始找你计时,你应付她尽量哄着点事后找我结钱。”
宋商咽下“你一个高中生哪来那么多钱”的疑惑,堪堪问出一句:“万一我主动找她呢?不满一小时按一小时算钱吗?”
唐楼哑然失笑。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一阵闹铃把唐楼准备作出的回答噎了回去。
是宋商的手机闹铃,时间是凌晨三点三十三。
宋商按灭闹铃,一抬头果不其然看见唐楼一脸好奇地看过来。
他问:“你定这个点的闹钟干嘛?”
宋商没什么表情地回望着他:“起床吓准备压我床的鬼。”
回答完后宋商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为数不多残存的成年人的责任心迫使他提了一嘴:“你今天不要上课么?星期四诶?是不是太晚了些?”
唐楼打了个哈欠:“啊那我请你吃肯德基。”
宋商于是决定回去睡觉。
他发觉自己在面对唐楼相关的时候,不应该保有正常人的思维。
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好对上唐楼的视线,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看着他傻笑一下:“我认真的,你要吃肯德基吗?如果不介意只有夜宵的话。”
没来由的宋商升起了些虚无的多管闲事的念头。
他猛地坐了回去,看见唐楼吃惊的眼神时甚至不自觉有点得意。
“你是不是挺想让我留下来陪你的。”宋商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听起来很自恋,但他维持了一副看上去很平静的表情。
“你又想让我了解你,在我这留一堆尾巴,又不想解释含糊其辞,除了青春期小孩敏感缺爱想要吸引他人注意我想不到别的理由。”宋商冷笑一声:“你说我冷漠的时候是不是还挺得意的,觉得这样我一定对你印象深刻?”
唐楼没有说话。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沉默下来的时候褪去了那股无厘头带来的好笑观感,反倒显得有点脆弱。
宋商骨子里的刻薄尖酸受到了滋养,他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可是你既然说我冷漠,就应该知道我完全不在乎你为什么不去上学,也不在乎你母亲为什么表现出那种状态,更不在乎她是否把我当作你对象。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会在乎,或者说至少你会是特殊的叫人产生好奇的对象。但是小朋友,生活不是在演戏,我没兴趣你乏味单调的人生。”
唐楼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过了好一会他才沉沉开口,说出来的却只是一句道歉。
一时间宋商觉得自己被噎住了。
他恍然发觉自己刚刚行为完全和一个正常理性的成年人搭不上边,也知道唐楼归根结底也就是个小孩,自己说的实在是太重了些。
和唐楼本身已经没了关系,完全是他自己情绪的自私发泄。
自己失业生活被打乱,伪装的平静居然易碎得惊人。不安茫然纠结焦虑都被具象化成言语刺出去,殃及了无辜受害的唐楼。
简直不理智到了极点。
宋商咬了咬舌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唐楼却笑了笑说:“是啊,我是希望哥能对我有点兴趣的。”
“生活太无聊了,我也不想自己像你说的一样拥有单调乏味的人生,所以自己找点调剂。”
唐楼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有没有生气:“你说的是对的,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如果和你建立联系应该会很有意思。毕竟你看上去长得像个主角。”
这算什么理由?宋商无话可说,这时候开口来句“谢谢”未免太过轻率不是么?
这小孩,宋商只能这样想,这小孩。
唐楼意外地学会察言观色起来:“你是要回去了吗?”没等宋商回答又很快地接上:“那你就回去吧,我妈那边......我会尽可能说清楚的。”
宋商终于找到说话的时机,但可供选择的话语好像也就那么几个。
对不起崩人设,谢谢又莫名,他没什么力气地来了一声“早点休息”便狼狈地逃窜回对面。
仿佛背后有鬼追杀一般,宋商一头扎进被子里就不管不顾地睡了个天昏地暗。
一觉醒来已然下午一点,刚开手机就看见房东消息,是上月的电费结算,一共一百三十一。
宋商模模糊糊转过去,支付成功后翻看下自己余额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没什么钱了。
他躺在床上闭眼默算了下,房租押一付三,电五毛六一度,水费每月十来块。
空调烧电,但这天气又不得不开,毕竟电热毯还没到。宋商看了眼余额,突然就很认真考虑起了对面未成年的招聘邀请。
仓促逃离不知道算不算达成劳动协议?
失业青年打心底里嘲笑了自己毫无规划的生活,却也不由得暗自考量起去找个临时工做做,不然怕是连饭都吃不起。
他总不能二十六了还和家里求助吧。
宋商就这样翻来覆去思量了好一阵,实际上连床都没下一步。
好在有人敲门打断了他的纠结。
年底冲业绩么,总有人敲门?门外人很耐心地敲了二分多钟,宋商才一边腹诽一边随意地汲着拖鞋过去开了门,门口是谢女士端庄而立。
宋商一瞬间作出关门的条件反射。
门被谢女士的漆皮高跟挡住,谢女士从容道:“我是来道歉的。”
宋商不好多说,于是拿了手机就打算拨唐楼电话。谢女士出声:“你是要打给我儿子?要不听我说完再做决定?”
宋商动作没有停顿,谢女士见状,语速加快一气呵成道:“唐楼是不是花钱雇你了你接下单子我每天找你八小时一天就是二百四如何?”
“八小时?”
“唐楼又没证据。”谢女士语气轻飘飘。
“你要分成?”宋商皱眉。
“分文不取。”
谢女士满意地看到宋商停下了拨出号码的动作,她知道对方要个合理的解释:“我就是想看看唐楼手上到底有多少钱够他霍霍。”
母子俩还真是一脉相传。
谢女士这回倒是没过多纠缠,给宋商派完兼职就干脆利落离开了,不过宋商记得这人最开始的借口好像是要来道歉?
送别谢女士后因祸得福也算成功下了床,困意也没了大半。宋商在蓝色软件和绿色软件之间翻来覆去确认了好几遍自己为数不多的余额,顺便把某博看博文攒下来的十五元钱提到了蓝色软件里。
宋商叹了口气。
还是不得不去找份工作,总要过完这个年吧。
宋商系着围巾开了门,带着垃圾边看手机边下楼梯。
大学时一起打游戏的群里有人正在聊天,大家都是毕业三四年的人了,死寂许久的群不知怎么因为王陈一个表情包又活跃起来,现今正在说彼此现状。
宋商漫不经心地看着信息一条条划过,试图把陌生的头像和记忆里的人名结合起来。
读书的读书,工作的工作,继续读下去的人调侃自己多浪费几年时间还是要去考公考编,直接工作的则表示要不是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也想多读几年。
宋商丢了垃圾,只是看着。
但事情总是不遂人愿,一个几何头像的人聊着聊着突然来了句:“我记得宋商之前和你也是一个专业的啊,我还以为你俩会一起留校搞科研。”
王陈打哈哈道:“少抬举了,我就过去混个文凭,现在还不是在当老师。”
那个几何头像,宋商结合聊天记录回忆了一下,隐约想起来那人是隔壁院的,选修选到同一节课所以才认识上。应该是叫何什么的。
这个话题并没有结束,这位何同学继续道:“好久没看到宋商了,他应该是继续读博了吧?”
宋商一边走上街一边看着群里滚动的消息,王陈明显是想带过话题,但不知为什么何同学追问不休,最后直接@了宋商本人。
宋商搓了搓冻得有点僵硬的手,打字道:“上班呢,读书太杀脑细胞。”
后面再说什么他都没有看,回复也只是不想王陈太为难。
他推门进了家便利店,店员正在冰柜后面补货,柜台那没人。
见进来的男人径直来到柜台那就没了动作,店员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走了出来,很公式化地说:“你好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宋商没多废话:“麻烦问下你们这还缺人吗?”
他其实没抱多大期望,这时候大学生估计都已经占满了寒假工的位置,但总归要问问,毕竟这家店离住的地方还挺近的。
店员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我也不太清楚,这边有店长的联系方式,你可以问问店长。”
宋商点了点头,低头打开手机拨通电话道明来意。
“寒假工招满了哦。”对面声音听上去像三四十岁的女性,听完后语气温和地回应。
“我这边是想应聘长期工作。”宋商补充到:“过年期间我也可以过来上班。”
说这句话时他似乎有种当了工贼的心虚意味。
电话那边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我们这边暂时是不缺人了,这样吧,如果后面有空缺我再打电话给你,你看可以吗。”
宋商道了谢,挂断了电话,心里没抱多少期望。
出了便利店,他又陆续找了好几家,基本都不缺人了。宋商坐在路边长凳上打开招聘软件,在主界面停留迟迟没有操作。
他不想工作。
或者说他现在能接受的工作就是便利店或者奶茶店这样的,机械一些的工作。
宋商自然知道没什么钱,但是这是他暂时能找到的平衡点,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太贫瘠了。
迫切想要获取自主的能力于是选择投入社会,结果没经历多久就仓皇逃窜回家做起了鸵鸟。
宋商当了太多年学生,当初读研就是逃避,不想再逃避于是考了编制进入社会,他自认应试能力还算出众,也足够幸运。他已不是学生,再度逃避也没有别的路能走。
所以他目前的结果完全是自讨苦吃。
他回了家,重复日常吃饭洗漱的流程再度躺回了床上。
就是这种感觉,早上在必定的时间起来洗漱早餐通勤,完成毫无意义的琐碎工作,自己的岗位全然是面子工程下的产物,所要处理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上交的方案以及活动报告稿。然后是数不清的临时报告,捏造的美观数据和上级诡异的要求。
认真对待的后果就是崩溃,无人在意这份工作完成的是否认真,好看才是最重要的。
结束然后通勤,吃饭洗漱洗衣睡觉,日复一日。
有种吞下了气球的感受,胸腔是满得要涨破的,但又空虚异常。
宋商在招聘软件上发呆似地划了半小时,最终熄灭屏幕,把脸埋进枕头里。能听见空调外机嗡嗡作响,震得窗框都在簌簌发抖。
手机突兀震动起来,是陌生号码。
“你今天有时间吗,打寒假工的学生不干了。”
是便利店。
宋商坐起身,突然的动作让他有点眼前一黑,便利店店长草草说了时薪和工作时长,是兼职的待遇,价格还不如唐楼的提议。
他穿好外套,没怎么犹豫:“行,我现在就来。”
过去的路上宋商瞥了眼手机,遗忘在角落的有一条是唐楼发来的短信:“哥,时薪涨到40,接不接?”
宋商的手指悬在键盘三秒,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