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城的摩天轮算是当地有名的标志性建筑,轿厢全玻璃构造,比空中飞人还刺激。
因为是工作日,排队的人不算多。
姜舒买好票发现身后跟着的陈淞礼神思恍惚,讲话的声音都发颤,后知后觉地问道:“大松,你是不是恐高啊?”
十分钟前的那句好显然是因为在楼梯间被某人退半步的动作狠伤玻璃心情况下的三无产物。
但是陈淞礼怎么能说出实情!面对姜舒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不服输地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溜出一个迂回曲折的没字。
一个字能发出山路十八弯的调调来,任谁也不能信他不害怕。
姜舒瞬间破功,笑声清脆,比动物园里珍稀的小鸟叫的都好听。
一世威名毁于一旦,陈淞礼想哭,但是瞅着面前这张笑得欢快的脸,鬼使神差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之前不是老问我怎么不长到一米九吗?现在懂了吧,我恐高!”
陈淞礼有时候真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矫情过,时时刻刻想的第一件事绝不会是自己怎么样,而是能不能让姜舒多笑一会儿。
tmd跟那个周鬼王有什么区别!
是叫周鬼王吧?记得跟幽灵有关系……
九中知名学渣绝对没想到,自己弹指间又创造了一个能让自己亲爱的褒姒再笑一次的机会。
“我恐高你至于乐成这样吗?”
谁没有害怕的东西,虽然跟自己这样硕大的个头是有点儿强烈的反差,但也不至于这么可乐吧?
笑到现在还没停的时长成功令陈淞礼滞后的脑神经觉察出姜舒的反常之处,尤其是正面情绪的表现,都非常的外放,外放到不自然。
差点儿笑出眼泪的人隔着口罩按了按鼻子,恭维道:“我一直都感觉我们陈队长挺无所不能的呢。”
“为了你,我愿意无所不能。”姜舒一句话便能把陈淞礼哄的忘形,上一秒还在纠结的大脑,此刻血涌头顶利落地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往人家座舱里冲。
“得了吧,吓晕你我就得无所不能了。”姜舒把他从队伍里推出去,不让他捣乱:“我搬不动你。”
两人打打闹闹地迎来自己的号码座舱,姜舒拼老劲控制住陈淞礼想要前进的胸膛,打包票自己一个人上去绝对没问题。
走近才发现就连脚底都是纯玻璃打造的,陈淞礼强咽一口唾沫,犹豫道:“还能退款吗?要不咱们别坐了,出了事故十条命也不够赔啊。”
“钢化玻璃呢,跟空中花园以一样的,知道张家界天门山玻璃栈道吗?师出同门。”姜舒边推边安慰,手心底下的心脏突突地跳,跟霹雳舞似的。
后边儿排队的小情侣们瞅着陈淞礼这么一大高个子男人吓得「眉飞色舞,金句频出」,捂住嘴偏过头偷偷笑起来。
陈淞礼回头看了一眼操作室里三脸八卦的工作人员,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忧心忡忡地嘱咐道:“那你一定要小心啊,不要乱动,也不能跑跳蹦跶乱窜。”
啰啰嗦嗦婆婆妈妈说了一长串语义重复的糊涂话,也不管有没有人偷听看笑话,陈淞礼此时内心最想做的其实是求一个名侦探来把这座著名的建筑物给引爆。
玻璃轿厢到底是谁发明的当代十大酷刑啊?
姜舒点头,摆摆手跨过座舱和陆地的空隙,稳当当地坐到里面,昂起脖子歪头一笑暗示送客。
可惜隔着口罩,陈淞礼只能看到一双弯眼睛,读不懂他的笑容。
从没坐过摩天轮的恐高人士尝试着把上半身探进箱内,用双眼搜寻心中目标无果后,纳闷地问道:“这里面怎么没有安全带啊?”
“因为这不是风火轮!”受不了他婆妈的姜舒把人往外一推,再次挥手告别:“我会安全着陆的,大松妈。”
亲眼目睹工作人员把门锁上的全过程,陈淞礼突然问了一句特没脑子的话:“你好,这门从里边打不开吧?”
工作人员跟看神经病似的瞟他一眼,摇头否定。
陈淞礼现在没心情管人家怎么想他,得到满意答案后继续用视线锁定姜舒的座舱,恨不得黏在上面一路相随……
算了,太高了,眼珠子也累。
十分钟后承载姜舒的座舱来到顶峰,用手机最大焦距摄像依稀可以看到一双手贴在玻璃窗上挥舞,陈淞礼咬牙懊恼自己没买电视里宣传能够五十倍变焦的品牌手机。
座舱里的姜舒完全没有地面上的人这么丰富的内心履历,坐在位子上东看看西看看,俯瞰全市风景的同时放松一大把忧郁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郁郁寡欢的,能高兴的时候尽力让自己的情绪高一点,无论真假,笑一定比哭好看。
所以当座舱达到顶点的时候,他摘下口罩,冲着扎根在登舱口发芽的小黑点大力挥手。
“我没事,一点事没有……”口中念念有词地自言自语着,好像说出这句话之前经历的所有就全部成为过去式似的。
挥手、奋力挥手,情绪因为药物变得越来越诡异起来。
窗外天空是晴的,脚下的城市是亮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有自己安居的一隅,耳朵听不见的声音在记忆中浮现。
车厢里只坐一个人还是太孤独了,不然怎么会设计面对面两个座位。
喜悦过后巨大的悲伤吞噬神经,也许是因为所处的座舱正在无法逆转地缓慢下降,令姜舒想起过往种种,不由的悲从中来。
目测座舱快要着陆,一直站在原地的望舒石终于不再静止,赶紧冲到准备去站台开锁的工作人员身边支棱着。
舱门开锁后,陈淞礼忙不迭地把手伸进去,差点没被只开了半拉子缝的门给夹住。
姜舒一头雾水看着杵在自己身前的两只手,说实话能得到如此周全的照顾,再嫌弃就真的没良心了。可是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这就差没把他抱下来的「热心」实在有点不堪入目。
“你怎么了这是?”姜舒拂了那双手自己站起来,眉头微微皱起,有点不确定地向他确认道:“我是只坐了个摩天轮吧?”
怎么搞得跟我得了绝症似的。
被拂去好意的陈淞礼倒退几步迎他出来,欲言又止。
眼看天色还早,好不容易能出来玩一趟,而且还是没什么人的日子,姜舒不愿意回去,喊着陈淞礼在公园里套了一会儿圈。
玩累了就找了出僻静地方呆着,公园里处处都是长座椅,没人来的地方灰都生了厚厚一层。
陈淞礼从裤兜里掏出早上在外面吃饭的时候随手揣的纸仔细擦了好几圈,一边擦一边吐槽卫生环境的堪忧。
眼看擦出一块干净的片儿区,陈淞礼扭头,扬眉示意一旁抱臂看热闹的姜舒快坐。
原来这么勤勤恳恳擦半天都是为了自己,作壁上观的姜舒有点受宠若惊,问道:“你不累啊?”
“我又没上天。”陈淞礼摇头,copy他的动作冷酷抱臂。
这也太奇怪了,之前二人好歹有来有回地你戳我一句我惹你一句的,怎么今天全变成无条件向自己屈服了?
姜舒越想越古怪,半推半就地被按着肩膀坐在了长椅上,招招手让人过来讲话。
“你给我说实话,我到底有没有在车上说梦话?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被召唤的人沉吟许久,凑过去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蹲在地上,方便二人视线平行。面对姜舒探究的眼神,陈淞礼摇头再三承诺他真的没有说梦话。
两人在嘈杂广播电流音下下无声对视着,谁也看不穿谁在想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人在看我,我害怕他们说出什么话,于是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有一个人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别怕。”
姜舒默默开口,声音平静的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
他吸了下鼻子,问道:“你觉得我该害怕吗?”
陈淞礼没有回答,长臂一展把人揽进到怀中,良久,才耳语道:“你哭了。”
虽然只是一点点细微的抽泣,但是在光打进来的那一刻,眼角流淌的痕迹闪烁着最明晰的悲痛,仿佛一片清透的玻璃被失手打的粉碎,能够折射出各种各样的颜色,却无法重归无恙。
原来是哭了啊,姜舒没什么意外地笑了一下。
去年在梦中哭着醒来已经是常态,现在是好点了,但终究还是没有什么绝对性改变。
也许这种噩梦会追随自己一辈子,姜舒冷漠地想,他不是小肚鸡肠的性格,却也不是能够一泪洒恩仇的英雄,他只是他,只是一个期盼平安顺遂的普通人。
撤离麻木心智的怀抱,姜舒换掉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微微笑着安抚道:“哭就证明快要好了。”
就像伤口,结疤发痒,稀疏平常。
能在旁人面前哭,约等于敢于正视悲伤了吧。
陈淞礼察觉到他心情低落,一双手掌轻轻捧住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庞,指尖颤抖,想说点什么却被另一双手抢先拨走触碰。
无声的气氛,脸颊火辣辣的疼,像是一记猛抽实打实地甩到上面,不留半分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