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姜舒用脸和肩膀夹住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害怕一落千丈又举起一只手扶着保持稳定,另一只手里提着垃圾袋,没有多余的手去关门,便曲起一条腿,把门用膝盖顶好关紧。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却还选择用长帽衫去搭配深灰色牛仔裤。小腿那里的颜色白一些,不知道是磨的还是本就如此。
许希希特意躲在逃生楼梯里面多等了一班电梯,生怕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打扰到独自出行的姜舒。
可是她的心却极度跳跃着欢呼着,为这一场毫无准备的偶遇激动到后背靠在墙面时,心脏声强烈到震动全身。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互联网消失了大半年的姜舒,有一天会突然成为自己家门对门的邻居。手里提着一袋垃圾像个普通人一样的做着普通人会做的事情。
普通人……
光芒万丈舞台上的大明星好像在此刻忽然熄灭了所有璀璨的亮点,变成了一个会说话会打电话会亲自丢垃圾的普通邻居。
原本疯狂跳动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许希希抬头无声注视着电梯里的摄像头,有一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空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等下出去之后还能够追上姜舒的影子。
她发现,其实明星和她一样,会制造垃圾,房门需要自己关上,会打电话,更会饿。
他们不是不食烟火的神仙,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更不是红楼梦里描写不出衣服颜色的林妹妹。
他是具体的一个人,有悲伤有苦痛。所以才会瘦成一副骷髅的样子,以至于第一眼看到侧脸的时候她都没能够认出来。
说话的声音也变了一些,虽然不明显,但是在发现这个讲话的人是姜舒之后,许希希真的觉得他的声音有一点点不同。
轻轻的不敢用力,像是喉间藏了一片羽毛,连感情都淡了许多。
跟随上天的指引,许希希还是在开了电梯门以后看到了站在五颜六色垃圾桶旁边纠结垃圾分类的姜舒。他背对着楼栋,头低的很深,脖子后面的几块圆圆的骨头非常突兀。
风吹过薄薄的上衣,许希希脑海中瞬间涌现形销骨立四个字。
长裤是松松垮垮的款式,搭配上堆积在腰胯上的长袖下摆,说是不修边幅难免对姜舒的脸有几分不尊重。
但是许希希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词语去赞美他的打扮,只是静静看着,心就活生生被剜去一大块。
她心中有一百种一千种情绪,后悔懊恼悲伤愤怒全部混在一起,五味杂陈已经不够形容她的心情,百感交集又少了许多倍去比拟情绪。她冰冷的内心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浓烈的煎熬和妒忌,一寸一寸炙烤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了,甚至十八线外的无名小卒都开始大放异彩。唯独她喜欢的人,从珠穆朗玛峰滚到东非大裂谷,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
想到这里,许希希的眼前迅速朦胧一片,热泪滚烫地充斥在眼眶。可她还是不敢动,她怕脚步声一响,脆弱的电子蝴蝶会飞离自己阔别长久的荒诞梦乡。
“好啊,我随时有时间的,麻烦你了。”
随着电话中最后一声不用客气,姜舒终于将大垃圾袋里的小垃圾袋分家完毕。他把手机放进口袋,拍拍手转身打道回府。
今天晚上还有直播,虽然不露脸但是该收拾还是要收拾一下的。他不用跑去公司直播,主要原因还是老板朋友这一身份加持,虽然会有人不解或者不满,但是除了幕后没几个人知道他是谁,又有谁愿意多管别人的瓦上霜。
盛佘开创的这个公司规模不算大,依靠着他爹的声望混的倒也顺风顺水。姜舒怎么会不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这真的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工作了。
他经济紧张,上班工作总比直接狮子大开口找朋友借债要来的有尊严些。
不过他绝对没有打算永远在盛佘的庇佑下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私下里鼓起勇气去联系了一下拍戏时认识的朋友,骑马找马地为自己找下家。
天无绝人之路,原来经常在剧里给姜舒配音的配音演员真的把这件事放心上。
刚才的语音电话就是他打来的,吕黄钟说自己的公司现在在招新人,具体情况再帮他打听打听。
到了晚上,姜舒跟舞友联机打游戏聊天,躲一边喝水的时候抽空看了眼手机,小声地嚯了一声。
坐角落办公的盛佘循声看去,一脸我很好奇的表情。
姜舒攥了个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电脑,意思是等下再聊。
两个小时后,心情特别美妙的姜舒挥手下播,低头关上声卡,有条不紊地开始收拾直播道具。
“谁给你发的信息,笑那么开心。”
揣着一肚子疑问的盛佘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见姜舒还是背对着自己不回答,又问道:“你饿吗?”
他离话筒很远,声音也不大。但是姜舒手里还在摆弄麦克风,听到他锲而不舍的追问,哼笑一声,反问:“你饿吗?”
“饿,快告诉我小秘密让我填满肚子。”
“找我拍电影你信吗。”
直播的时候说了太多话,离开麦克风后声音都低弱了许多,姜舒随口开着玩笑,归位好键盘扭头冲一脸吃惊的盛佘笑笑。
“走吧,我请你吃饭。”
刚进餐厅里没过几分钟,盛佘就接到了技术部的电话。
专心回消息的姜舒没有在意,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全然不知。
与哼着小调的姜舒不同,耳边贴着手机的盛佘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不敢偷看对面一眼,生怕被姜舒察觉到这个坏消息与自己有关。
“我喝份粥吧,你吃什么?这么晚了,来点清淡的。”
姜舒没抬头,手机切到小程序点餐,发现盛佘还在打电话后,又点进跟吕黄钟的聊天界面,问他什么时候方便一起吃饭。
经历了人生低谷,并且仍在坑底躺平的姜舒其实对于吃喝玩乐这四个字已经没什么非要不可的**。但是国人为了表达谢意貌似最行得通的就是请客吃饭。
曾经的他为了减肥,什么办法没用过。饿了夜里刷吃播,心酸的泪水从嘴角哗喇喇地流出来。常常一边羡慕自制力高强的健身人群,一边痛恨自己跟坚定搭不上一点关系意志力。
那时候为了一套杂志的封面饿的眼冒金星四肢发软,看见什么都想扑上去狂啃两口,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看到吃的就想吐。
「面试完再请我吃饭,你这顿跑不掉。」
吕黄钟秒回。
“点完了吗?我来份海鲜粥。”
姜舒正犹豫着发什么表情包过去,对面的人一说话,中断了他的想法。
“没呢,行。”
找了个小兔子比OK的表情包发出去,姜舒点进小程序的浮窗,把海鲜粥点上一起提交了订单。
挂掉电话的盛佘没有向姜舒提起直播bug的事,他知道姜舒没有加公司的群,更不会接任何人的电话。会影响姜舒心情的消息,能拖一会是一会。
粥上来之后,两人慢吞吞地开始喝。
都是因为心不在此,一个激动,一个担心。
姜舒已经不再聊微信了,现在夜里十二点多,他不休息,吕黄钟也需要休息。
但是从两个多小时前就好奇他为什么突然心情高涨的盛佘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插空问下去,有一勺没一勺地边玩手机边喝粥。
姜舒不解,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一直吊着他的好奇心生气了,勺子一放,两条胳膊往桌上一搭,脸往前凑去,笑眯眯问道:“怎么啦?”
满腹心事的盛佘被他一个突进吓到了,勺子柄哐当一声砸到碗沿上,支支吾吾道:“啊?嗯。啊……你说什么?”
“发什么呆呢?生气了?”
心情不错的姜舒难得想多讲两句话,眼皮上迸溅的黏稠米粒都能够淡定地一拂而过。
盛佘忙不迭从桌上拿了纸巾给他递过去,不是很明白地问道:“嗯?什么生气?”
“魂不守舍的,你不饿吗?只喝粥?”
姜舒接过去慢条斯理地擦手,眼睛向下瞥了一眼他翻搅的潦草的海鲜粥,批评道:“吃没吃相!”
……
莫名其妙被教育一番的赶紧拿起勺子埋头苦吃,风卷残云半分钟结束战斗。
“还吃点别的吗?”
看他吃完的毫无压力,姜舒托腮问道,自己胃口变差了,就开始喜欢看别人吃饭了。
盛佘迟疑地抬头,发现他的眼神就像在喂养小猫小狗一般的痴迷,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吃了,晚上不好消化,我这一个月没去健身房锻炼了,胖了。”
“那好吧。”
绝对不是盛佘的错觉,他是真的抓住了姜舒眼底那一抹飞逝的失落。
“那个……”他张嘴跃跃欲试。
“嗯?”
失落的人举起手机,期待地看向他的脸。
“你要不要养一只小猫小狗?”
盛佘真心发问,他又不让自己随时随地陪着他,独居人士养只小猫小狗多少能有点儿事做。
“算了吧。”
已经把菜单点开的人默默收回手机:“等我妈好了再说吧。”
盛佘脸色稍变,安慰道:“快了,现在不是已经恢复意识了吗,很快就会好的。”
看着这么努力安慰自己的盛佘,姜舒心中五味杂陈。他比谁都要期待万琥花能够恢复健康,但是他又清楚的知道万琥花是因为什么发病。
妈妈和朋友,如果让他必须舍弃一个做出选择……他一个都不想放弃,但是经验告诉他,贪婪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他承借了盛佘十分多的恩情,真要还,是能够还的清的。
万琥花才是最无辜的,为他操劳半生,被诅咒被伤害被送花圈,再到现在因为他的原因被激发脑溢血。所有的苦难,皆是因他而起。如果没有他的出生,这么漂亮能干的女人一定会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他还记得去年他妈打开短视频软件拍视频,脸放进美颜滤镜里直接变成了等腰三角形。
他说,妈,你下巴都成锥子了,不好看了。
万琥花不好意思地笑着,勾勒了两下腮边的头发丝,端详着屏幕里的外星人,说道:“这样看不到皱纹。”
他愣住了,眼睛麻木地挪到万琥花脸上,哪怕没有戴隐形,眼角的淡淡细纹仍旧能够清晰的看到。
这一刻,他恍然发现自己的妈妈和所有中年女性没有什么区别。也会担心长出皱纹,讨厌早生的白发。
哪怕他送了再好的保养品给万琥花,时间的痕迹还是不肯抹去它的脚步。
是他的出现加速了万琥花的衰老,是他对不起妈妈。
可是盛佘就是有罪的一方吗?他对自己那么好,真正做到了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违背人类本性地去爱他去相信他。
这份爱是肮脏的吗?是不可见人的吗?是错误的吗?
如果未来一片光亮,他还是想要和盛佘站在一起欣赏这份独一无二的风景。
他的「飞翔」需要好风凭借力,这对于需要一直向上托举他的盛佘,未免太过疲惫。他也想凭借自己的力量,长出一双翅膀,向上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