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氧 第31章 着魔

“有点。”

“行。”听闻意料之外的回答，程嘉延眉梢上扬，而后嘴角懒洋洋一勾，随性散漫中又有点妥协投降的意思，“我轻点。”

他声音难得带了点情绪，像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略哑，又柔和的像烛火的光影。

蜡烛晃动，墙上的影子影影错错。

说完这句话，程嘉延继续低下头，单手拖着他手腕，往她手上消毒的动作不算专注，姿态随性，但又虔诚地像对待一件工艺品。

宋知视线探过去，寻他的脸，在昏暗里有种看错的错觉，程嘉延脸上没有冷意，只有柔和到一塌糊涂的眼神。

他抬起眼，去蘸药水，又还是那样冷寂。

宋知眼神微暗，还是看错了，他身上自带的距离感，像动物自我保护的屏障，是安全感，又怎么可能轻易自我驱散？

程嘉延这样的眼神去做这种温和的事，原本就像一场幻境，还没等她走出来，他一道偏柔的嗓音又把她扯了回去：“力道怎么样？还疼吗？”

“刚刚好。”宋知不动声色地挪开忍不住胶在他脸上的目光，“但不会那么快不疼。”

他像似嘴角勾了一下，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低着头继续忙活手上的事，等上好药水，程嘉延才松了手。

桌子一角放了几颗水果味糖果，他顺手勾了一颗出来塞进嘴里，往后靠在椅子上。

糖果在他嘴里，与牙齿碰撞发出声响，在静谧空间里又很挠人，程嘉延不着情绪地说了声：“还要继续跟我保持距离吗？”

宋知脸上换上凌乱，不太明白，思索了一瞬，方才明白他指的是两人形同陌路人的一周多：“你说让我离你远点的。”

这话一出，两人都陷入沉默，隔着一扇门，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许久，程嘉延才动了动唇，面无表情地仰起头，烛火把他眼里的沉寂照出来：“你还没跟我道歉。”

宋知理清的思路更乱了，她抬头，目光大胆的和他一撞，程嘉延给外界的信息清晰清晰明了。

远离、生人勿近，还有冷漠，可她总觉得藏着冰冷骨子之下的，是他对外界渴望的热血。

如同他这句话一样，他一开始是怒了，是发脾气了，可转瞬气就消了，他在等她去道歉。

她只要认了错，他就能原谅一切，继续回到最初。

他看似城府深，其实心思单纯，就一颗心分不出两种心思来。

他，是一位很不会记仇的人。

宋知看见他胸口中央挂着的警徽，微微凸起，像一帧他的向往，许久，上个话题跳过，她说：“程嘉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很多人叫过他的名字，温玉珍的下一句一定是辱骂，温思礼的下一句一定是索取，而其他人则是嘲讽和调侃。

好像只有她是真诚的，又让他像脱离航线的船只，寻不到方向，也寻不清来意。

程嘉延脸上出现一点迷茫，又有很多的兴致浮现：“你问。”

“你是坏人吗？”

那天他跟贺祁说自己是坏人，宋知知道他不是，因为他脖子里的警徽就是最有力答案。

她想要他明白，程嘉延不是坏人。

程嘉延微整几秒，突然笑出声，模棱两可的回答是在给自己留思索的时间：“你说呢？”

手腕上属于他的温度早已褪去，宋知没有犹豫：“是。”

他依旧依在椅子上，没动过，兴许不太认同这个是，想反驳，语气淡淡的，压迫性很足，带着很浓的痞劲：“那你说说，我怎么是坏人了？”

“第六感。”

“你的第六感不准。”程嘉延咬碎糖果，睫毛晃荡之间支起身子，从桌子上拿下纱布，拉过她垂在腿上的手包裹，动作散漫，语态也散漫：“坏人可不会在雷雨天帮你。”

目的达成，宋知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那我猜错了。”

他眼中的暗色驱逐不掉，但在消散下去。

后半夜雨停，程嘉延把屋内东西收拾干净离开，宋知望着掌心包扎丑陋的纱布，影子被烛火拉扯着，她站起来，望向门口的身影：“程嘉延，你想我先道歉对吗？”

门口的声音很淡，坚定：“嗯。”

从一开始的唇枪舌战到现在，宋知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甘愿。

“那我后天晚上找你道歉。”

程嘉延没再问为什么要后天晚上，心头只是一阵松懈，他确信她会来，他一定不会继续生气，因为他想和她做朋友的心念在与日俱增。

可又不敢提，怕她又拒绝。

*

周六周日连续下了两天雨，沈佳禾在微信上主动推了出去玩的行程，周日傍晚雨才肯歇息，雨后空气淡，温度又开始降。

宋知接了一通电话，随便套了一件衣服就往外走，在门口碰见了刚停好摩托车的程嘉延。

她稍顿，一句话也没说，往巷子外走。拐弯的时候撞上一个中年女人，不是巷子里的住户，眼神四处扫，脸上的流露的表情略微渗人，明显在找什么。

宋知看了眼时间，没细想，道歉之后跑走了。

从乐芙蛋糕房取好蛋糕出来，外面天色刚有暗下来的趋势，街角昏黄的路灯逐一亮起，公交车靠站停车。

宋知拎着东西往里走，又碰见了去时碰见的中年女人，像混战一场，女人头发微，两人交错时，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里的草莓蛋糕上。

巷子里有几位老人在闲聊：“那女人是谁啊，看着面生，怎么下手这么狠。”

“看着像家人，家丑不可外扬，这街坊邻居看了多难看。”

宋知拎着蛋糕敲响程嘉延的门，在外面等了五分钟，里面没任何反应，她折身要走时，门开了。

程嘉延站在门口，之前没反应那会儿应该是在换衣服，他一手开门，一手往上扣着衬衫扣子，大片胸膛裸露着，线条感坚实，勾勒出属于少年的宽阔胸膛。

头一回在白日里，宋知看清了程嘉延脖子里的那枚警徽。

衬着天际的昏黄，折射出光芒。

入眼的一幕令宋知脸颊发热，心脏仿佛被搁置在即将沸腾的水里，眼尾发干。

程嘉延把门拉到最大，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蛋糕，眼底情绪有很细微的波动，没说话，转身往里走，敞开的大门碰在墙上回弹几下，仿佛迫切地希望她尽快走进他的世界。

宋知走进去，把蛋糕放在桌子上，程嘉延已经将扣子扣好，黑色的半长袖，拖到手肘上侧一寸，整个手臂裹得严严实实。

在学校里也是，打球出了一身汗，他也没穿过短袖球服，总是穿着校服打球。

宋知一字一句说：“程嘉延，对不起，我不该擅自替你接情书。”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程嘉延单手把蛋糕上的蝴蝶结抽散，带子顺着透明膜滑下去，他把盖子取走，塑料刀扔过去：“你切。”

宋知把蛋糕切成不大不小的一块，放在盘子里推过去，正要说话，程嘉延像有预料一般：“这事过去了。”

她说明晚道歉的时候，他以为他是脱不下面子，本来也没气，然而开门看见她拎着的东西时，他连让她道歉的心思都摈弃了。

像在意料之外的好说话，宋知抿了抿唇，递过去一根叉子。

程嘉延端起盘子，往后靠在椅子上：“吃吧。”

他也不知道是刚洗完澡还是什么原因，黑发泛潮，眼尾有一抹怪异的猩红。甜食像安抚了枯燥的心情，程嘉延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略佳。

宋知没想到，先前他言语那么凛冽，能说出让她浑身凉透的话的人，竟然只用一份甜食就哄好了。

程嘉延嘴角沾了奶油，宋知把纸巾递过去，他伸手抽了两张，明了地在嘴角擦拭一番，侧眸找垃圾桶的时候，宋知发现他脖颈上的一道血痕。

从耳垂下部一直拖到喉结上，很细很长的一道，随着喉结滑动，血痕在脖子里游走。

很明显是刚刚弄出来的，也很像利器划的。

能拖出这么长的一道痕迹仅有两种可能，他自己不设防的情况下无意自伤的，她人伤害，他没反抗造成的。

宋知盯的太认真，思绪云游，程嘉延扔掉垃圾，回头撞见她落在自己脖子处打量的眼神，下意识有慌乱。

他挪动椅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宋知抬头，四目对望，程嘉延视线锁在她眼中：“在看什么？”

宋知也慌，没看见他眼里的颤栗。眼皮一搭，看见了警徽，忽而记忆一闪。

警徽对一个警察来说很重要，小姨说他父亲因公殉职，那他脖子里的警徽不出意外应该是他父亲的。

宋知想起陈旧报纸上破碎的一角，她抬眸，在面对他漆黑眼神的时候，那句，你为什么会把警徽戴在脖子里，被她猛的一压，换成了别的：“你是不是很喜欢甜食？”

她说完这句话，程嘉延瞳孔波动放大，宋知眼中平淡，仅仅只是疑问的语气，他却仿佛看到了讥讽的灼热，烧灼着心口。

只是眼眸一闪，才发现她眼神依旧通透干净，完全没有像温思礼知道他爱甜食时所露出的任何一点鄙夷之色。

她干净地仿佛渴望他点头。

两人面对面坐着，蛋糕搁在正中间，他却不觉得两人的距离被隔开了。

许久，程嘉延回归正态，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嗯。”

宋知也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回他脖子里，血痕颜色仿佛深了点，在脖子里一条线都往四周晕染开，比刚刚看着触目惊心。

“你的脖子好像受伤了？”

程嘉延手往脖子里随意摸了一下，看了看掌心，被染上一层红，宋知抽了两张纸递给他擦手。

脖子里经他这样一抹，血珠开始慢慢往外泛，宋知紧了紧眉：“你怎么总是受伤？”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程嘉延明显顿了一下。

“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他没回应，怔着没动，宋知只当他是默认了，拿着棉签过去的时候，还没碰到衣领，程嘉延忽然一躲，将松散的衣领扯紧。

宋知被他这个动作弄得莫名其妙，笑了一下，脸也有些红：“我没想看你。”

程嘉延也在她这句话落下去的瞬间，紧绷的脊背一松，斜靠回椅子上，呼吸逐渐平稳。

宋知低头擦去血迹的时候，脸上的笑迅速一收，他掩饰也没用，他眼里一刹那的慌张和无措她看见了。

但不懂缘由。

脖子里明显是利器划的，宋知什么也没问，弄好就将距离拉开。

眼看着天色黑透，长风从敞开的门外闯进来，宋知拢了拢衣服：“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程嘉延忽然抬手抓住她手臂，像绸缪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两人一坐一站，他仰着头，瞳孔里是头顶的灯光，语态希冀：“宋知，我再问最后一遍，你要不要跟我做朋友？”

他喜欢独身，随着时间流失，也享受那种孤独一个人的感觉，从不渴望有人陪着。

但他向往她所给的偏心和例外，这一晚，他无数次幻想过时间停留在这一晚不动。

温玉珍进门的一巴掌，打的他现在还在发懵。

屋内安静，她站在他面前，安逸地让他觉得外界给的恶意变得很遥远。

他习惯被丢下，习惯被遗忘不在意，也从来不会同一个问题问二遍，这次像一惯的底线被打碎，他一退再退。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着了魔，迫切地渴望她点头。

眼神一上一下对上，宋知看见他摇晃的瞳孔，漆黑的瞳孔里藏着炙热到快要冲出眼眶的期许和恳切。

“如果你再拒绝，我今晚可能会睡不好觉。”

宋知呼吸顿了顿，没敢太放肆，怕心思暴露，只轻轻启唇：“那我让你今晚睡个好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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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着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