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夏日 第4章 第 4 章

五点半结束最后一节课，六点钟开始晚自习。

下课铃响的一瞬，学生们纷纷涌出了教室前往食堂。

林夏注意到逆着人群，站在教室门口张望的徐媛媛的身影。

她不动神色地快速收拾好书包，将桌椅摆放整齐后就打算从后门离开。

“你要逃课？”宋舒玉想拉住她的书包带。

林夏眼疾手快地避开，和宋舒玉错开距离。

“我和学校已经申请过了，除了期中和期末考试之前的两周，晚自习我都不用来。”

她打开教室后门，步伐轻松，脑袋后的马尾随她动作左右摇晃。

刚要踏出教室门，注意到徐媛媛已经挤过汹涌的人群踩着小皮鞋就要进教室，林夏脚步迟疑了一下，扭头冲宋舒玉叮嘱道。

“不要在其他同学面前提我的名字，最重要的是，我们俩不熟。”

说完有些于心不忍，加了一句，“你好好上晚自习，不要老是睡觉了。”

言罢林夏就加快脚步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不熟……吗？宋舒玉坐在椅子上侧过身看着少女消失在夕阳下走廊尽头的背影，歪着头思索。

“舒玉！”

甜腻的声音响起，精心打扮过的徐媛媛攥着手机站在他身侧。“你怎么一个人啊，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宋舒玉转过脸看她，渐渐落下的夕阳投入教室的只有点点余光，映得少年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更加立体，长长睫毛掩映下的眼珠看向徐媛媛，让她本来就有些绯色的脸突然红透。

真是太好看了这个男生，她从刚入学就听说过高一一班有这么一个大帅哥，见到之后才发现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看太多，声音又好听温柔，家世也好……如果能和他关系好一点，全校的女生一定都很羡慕她……如果他是她的男朋友呢……

她想得出神，没注意到宋舒玉冷漠的脸，少年根本不像上午见到时那样温柔且无刺，此刻的气质更像窗外渐渐吞没明亮天空的深黑色夜幕。

“很吵。”

少年声音冷淡，单手拎着书包站了起来，有着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优越的身高。

“啊？”徐媛媛大脑没有转过弯，怔怔地看着他的脸。

“我说你的声音，很难听，很吵。”宋舒玉单肩背着书包，目光没在徐媛媛脸上逗留一秒，神色除了不耐烦外没有丝毫波动，侧过身从徐媛媛旁边绕过。

明明是夏末，空调刚刚关掉的教室里气温还有些燥热，徐媛媛却莫名感到凉意像是针一般刺痛了全身。

她愣愣地看着走廊里宋舒玉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冷漠气息的背影。

温柔，有礼貌，王子一样，很善良，好可爱……种种她在别人对话里听到的有关宋舒玉的标签，被他本人撕个粉碎。什么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刚刚在她面前和她对话的明明是个连语气里都带着尖刺，全身流淌着毒液的充满恶意的反派。

长相和声音都甜美无比的她面对异性，从来都只有别人夸她的份，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过分的羞辱。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气急败坏，她想起早自习结束时宋舒玉和林夏说话时那副乖巧的样子，觉得一颗心更是被放在嫉妒的火焰上灼烧。

“你要去找林夏？”她冲到教室门口，冲着宋舒玉的背影大喊。

原本甜美的声音因为提高了音量，显得很尖细。

“她每天晚自习都不上，有人看到过，她晚上也不坐早上上学的同一班公交车回家。”

“我和你说，她家里很穷的，能在这读书，不知道她背地里从哪里搞来的钱！”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已经走出很远的宋舒玉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

夕阳映照着长长的人影，由于逆着夕阳，徐媛媛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宋舒玉此刻嘴角是带着笑意的，明明笑着，那笑容却十分冰冷，浑身都是显而易见的嫌恶。

少年说出的话也残酷无比。

“不是去找她，我和她不熟。”

“还有，原来你不仅是声音难听，讲出的话也不过脑子，这样气急败坏的脸，光是看着就倒胃口。”

——

夜色渐深，合川是个以教育和工业化出名的城市，在这座城市里，工作日里步履匆匆的打工族大多数没有夜生活，所以街上的店铺基本到了十点以后都打烊了。

此刻，只有街角的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亮着灯。

“滴”扫码仪发出机械的电子音。

“一共是四十八元，需要塑料袋么？”

明显是刚下班的顾客一脸疲惫的点了点头，得肯定的答复后，林夏迅速地将收银台上的零食和加热好的炸鸡块放到透明塑料袋里，带着熟练的微笑递给客人。

“欢迎下次光临。”

便利店的自动门再次合上，街上行人也寥寥无几，林夏松了口气，晚高峰差不多过去，按照以往经验，接下来直到闭店前应该都没有几个客人。

她弯下腰，柜台下的塑料筐里放着背包，还有白天穿的校服。

穿着校服打工显然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她每次来这打工前，都要在员工更衣室里换上寄存在这的便服。

打工时间是晚上六点到十二点，每周三天。由于是夜班，薪资高一点，一小时二十一元。

林夏从书包外侧的口袋翻出小巧的记事本。

已经用了一大半的记事本上用整齐的笔画做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一面是今天课本和试卷上的英语生词，另一面是对应的中文翻译。

林夏一面背，一面将记得熟透的单词用蓝色水笔在后面打个勾。

“叮咚。”自动门打开的声音又响起，她匆匆站起身，顺手将记事本塞进便利店围裙的口袋里。

“欢迎光临。”她站直身体，下意识微笑着将目光投向走进便利店的一群人。

进来的是六七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最大的也不过高中刚毕业的样子，没几个好好穿着校服，其中还有一两个染着乱七八糟的头发，互相用难听的话语吵吵闹闹地走了进便利店。

林夏有些紧张。

刚来上班时，这个便利店的店长就和她打过招呼，这一带偶尔会有旁边几所高中里不学无术的混混来店里买烟，还喜欢在店门口聚集打闹，害得旁边居民都不敢进来买东西。

更讨厌的是这群人里还有些人手脚不干净，喜欢从便利店顺点东西。

“他们偷归偷，要是你遇见了就装作没看到，只有你一个人在的时候千万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二十几岁的店长是个好心的姐姐，千叮咛万嘱咐让林夏自己注意安全。

林夏脑海中环绕着店长姐姐的嘱托，秉承着不和他们起冲突的理念，带着员工帽的头往下低了点，竭力不与他们中任何一人视线相交。

“宋哥，今天请兄弟们吃点啥？”为首的黄毛年轻人叼着烟，吊儿郎当地扭头问走在人群最末的少年。

“随便。”很冷漠的两个字，声音冷冷清清的，像是夏日里平静却又深不可测的湖水，刺骨冰凉。

虽然语气不一样，但是很熟悉的声音。

林夏不可思议地抬头，然后和最后一个走进便利店穿着连帽黑色卫衣的宋舒玉视线对上。

黑色碎发下大多数时候都带着倦意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微抿着没什么弧度的薄唇，如同漫画主角一样精致完美的样貌和修长的身形。

只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和这么一群人混在一起。

林夏压不住内心的震惊，往后退了一步，手肘不巧撞在了身后加热用的微波炉的尖角上。

她捂着手肘，皱着眉将突如其来痛楚的惊呼咽了下去。

宋舒玉显而易见也认出了穿着便利店工作服的她，那双很漂亮的眼睛只是不带任何感**彩地看了她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移过视线。

仿佛陌生人一般。

几瓶饮料，一打啤酒，还有些其它吃的。

“拿条烟，拿你们这最贵的。”为首的黄毛敲了敲玻璃柜台。

理智告诉林夏应该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从上锁的柜台里取出香烟。

可一旦注意到在人群外疏离站着的宋舒玉，林夏就有点说服不了自己。

“未成年不能饮酒吸烟。”林夏清点商品的手指在摸到带着冰凉水汽的啤酒罐时停了下来，她垂着眼说话，声音不大，却在深夜的便利店里格外清晰。

原本吵吵嚷嚷的一群年轻人顿时安静下来，数秒过后，爆发出笑声。

“哈哈！虎哥这小姑娘说你是未成年！”

“妈的哈哈哈这下真的被看扁了！”

为首的黄毛明显听到同伴的嘲笑，明显有些气急败坏。

“闭嘴！”黄毛转过身恶狠狠地踹了一脚旁边笑得最大声的同伴，因为抽烟而过于刺耳的嗓子怒吼一声。

他又转过身看向林夏，拿起桌上的一瓶饮料重重敲了下桌子发出巨响。

“什么意思，我在这买过这么多次烟酒，就你事多？”

林夏全身僵硬，握着扫码仪器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总是内心恐惧，她还是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声线平稳。

“这是规定，要么出示年龄证明，要么这些东西就不能卖给你。”

“你他妈……”黄毛举起手上的饮料瓶，林夏站在原地不动。

监控摄像头对着收银台，一公里以内有公安局，店长姐姐十一点半就会过来接她的班，事态再怎么发展都不会太过糟糕。

“够了。”冰凉的声线比凝着水汽的啤酒罐还要冰，打断这紧张的气氛。

宋舒玉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擒住黄毛即将落下的手腕，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到收银台前。

即使在深夜，便利店依旧亮如白昼。他瞥了眼站在日光灯下明明恐惧，却依然倔强仰着脸的林夏，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身份证，拿给她看。”虽然脸庞还带着少年气息，口中说出的话却莫名比这一群比他大的混混更有不容置疑的力量。

黄毛想挣开手，却发现拿手腕被牢牢锁死，无法挣脱半点。宋舒玉瞥向他，眼里全是不耐烦，黄毛被他这么一瞧，手上倒是松了力。

他惹不起这个少爷，他见识过这人打架时的狠样。明明长得一副富家公子的小白脸，抡起东西打人时却处处往人脑袋瓜子上砸，他在合川混了这么久，没见过几个下手比他还疯的。

更何况，宋舒玉背后还有有权有势的爹给他收拾烂摊子，不是他能招惹的起的。

想到这，他手上泄了力。

宋舒玉也松开了他的手腕，满脸不耐烦地从收银台上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

“啧。”黄毛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夹克口袋里掏出身份证。

林夏手仍止不住微颤，仍勉力接了过来。

十八岁零三个月，刚成年不久。

虽然还有些犹疑，她还是递回了身份证，取了钥匙从柜台下拿了一条烟。

“一共七百三十元。”

修长白皙的手指举着亮着的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林夏沉默地结了帐，宋舒玉看不见低着头的林夏脸上神色。

大概会觉得他不可救药吧，宋舒玉心中讥讽，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时间比以往都过得慢些，直到收银机器屏幕上显示十一点半，便利店的自动门才再次响起。

这次进来的是前来换班的店长。

“虽然还是夏天，晚上外面还真有些冷呢。”陈佳一面脱掉骑电动车戴着的头盔，一边感叹。

“怎么样？刚刚我骑车过来的路上看到那几个小混混骑着摩托车走了，他们今天是不是又来了，有没有吓到你？”

林夏在最后一个单词后面画了个勾，抬起脸冲一脸担忧的陈佳笑了笑，“没有，原本有些害怕的，刚好一个认识同学也在，就不怕了。”

陈佳看她只是脸色苍白，外表没什么受伤的地方，就放下心来。

两个人一起清点了货架上的商品，用库房的库存将缺失的商品货架填补满，林夏又拿了抹布把货架擦了一遍。

陈佳站在冷藏区前提醒。

“等下走的时候，这些吃的你带走点吧。”

“反正明天早上就要扔，我一个人也带不走这么多，通宵的时候吃这些又容易胖。你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多拿点。”

林夏知道她好意，笑着点了点头。

脱掉了便利店工作的围裙和帽子，林夏拎着陈佳打包的一塑料袋便当和面包甜点，站在玻璃门外冲陈佳挥挥手作别。

白天的公交线路晚上六点已经停运，陷入夏日寂寥黑夜的合川，除了高楼大厦永不熄灭的灯光外，只有一小时一班的夜间公交还在营运。

夏末的夜晚果然有些冷，林夏感到丝丝的凉意。

下次来便利店打工，得带件外套了。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在街边昏黄的灯光下。

合川的治安不算糟糕，即便如此，林夏每次回家也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街边角落任何声响动静都能让她警惕万分。

沿街住宅的围栏里伸张出不知名蓝紫的花，白天经过时在车水马龙里显得平平无奇，在寂寥的夏夜里却有种别致的美感。

林夏却无暇去欣赏，靠近街角转交处的栅栏那靠着个人影。

昏黄灯光下看不清那人样貌。

只能看出来那人高高瘦瘦，穿着一身黑，百无聊赖地低着头，手指间还掐着忽明忽暗的火星。

这么晚还在等人？林夏有点紧张，放缓了脚步准备在不被人影发现的情况下静悄悄地绕过去。

即将擦肩而过的一瞬，林夏鬼使神差地侧过脸想看清那人长相，却不巧和他抬眸的视线对上。

宋舒玉站在栅栏前，身后是一大片点缀在墨绿色叶片之间的蓝紫色花朵，夏夜空中高悬的圆月温柔地倾泻着月光，在少年身上投影下花丛随晚风微动的剪影。

林夏停了脚步，怔愣地看着宋舒玉。

她这才发现刚刚看到忽明忽暗的火星是宋舒玉手中拿着的打火机，无任何疤痕的修长手指中还夹着根未点燃的香烟。

宋舒玉注意到她看向手中香烟的目光，低着头笑了笑，啪地一声点亮了打火机，将手中的香烟凑了上去。

林夏没有说话，只是在他快要将点燃的香烟凑到嘴角时动了动脚步。

她凑到宋舒玉面前。

少年比她高许多，林夏踮着脚从宋舒玉冰凉的指间拿走香烟。

宋舒玉没有反抗，只是垂着那永远带着倦意的眼睛，看着林夏毫无犹豫地将香烟在路灯柱上按熄灭。

“不会抽烟就不要学了。”

只有笨蛋才会那样点烟。

少年愣了一会儿，然后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了起来。嘴角的笑意虽然和初遇时的弧度差不多，那笑容却比夏末的夜晚凉意更甚。

宋舒玉看着她身影，神色讥讽。

“你管得着么？”

林夏走远几步，将香烟的尸体丢进街角的垃圾桶，然后又绕了回来，刚回到宋舒玉跟前就听见他这么发问。

她站在宋舒玉面前，看着月色下敏感的少年浑身是刺，毫无保留地展现着那刻意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讨厌烟味。”林夏直视着宋舒玉冷漠的脸，表情和在便利店与人对峙时一样倔。

“你要是抽烟，明天就不用坐我旁边了。”

“不是说和我不熟？”宋舒玉冷冷提问。

林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倒是一时语塞。

总不会因为她随口一句话，现在是和她闹脾气吧？

好幼稚的一个人。

她没敢把心里吐槽说出来，思考半天后，从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掏出一盒冰淇淋蛋糕。

草莓味，一盒十六块钱。这款甜点在店里销量很好，今天只剩了一盒，陈佳姐说自己不爱吃甜的，收拾时一起塞给了她。

“说和你不熟是我错了。”她放软了语气道歉，将手里的甜品盒和塑料小勺递给了宋舒玉。

“给你赔礼道歉。”

月色温柔，银白色月光照亮少女眼眸，身后传来花丛若有若无的清香，两人的影子在月光和路灯光照下影影绰绰交叠在一起。

宋舒玉木着脸接过了蛋糕，然后就看到林夏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一定要现在吃么。”宋舒玉看穿了她眼中的期待。

“当然。”林夏答得干脆，想起什么似地又从塑料袋里找到另一个塑封好的塑料小勺。

“而且得分享给我。”她举着塑料小勺冲宋舒玉笑了起来。

两个人在夏末温凉的夜色里，蹲在路边吃完了整个小蛋糕。

“我一直想尝尝这个甜品的味道。”不在学校也不在家里，离开了平时的氛围，林夏也放下了心防，话也比平时多了些。

“一个十六块钱，差不多一个小时工钱了，所以一直没舍得。”

“还好今天足够幸运。”

宋舒玉没有搭话，只是看着月色下少女低垂的长睫，和浅粉色嘴唇旁由于没注意而沾上的奶油。

“我也觉得很讨厌。”

不顾少女错愕的目光，宋舒玉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个无聊且糟糕的世界。”

只是遇见了你，这个糟糕的世界好像也没有那么坏了。

宋舒玉，没礼貌。ε=( o｀ω′)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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