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夏日 第2章 第 2 章

何止有名。

十一中高一一班四十一个人，报道四十个，开学一周，名册上唯一没露面的就是他。

即使人没来，林夏还是从众人的口中记住了这个名字。

“事实证明祈祷是有用的！暑假我拜了好几个庙，终于终于轮到我和宋舒玉一个班了！”

“没想到他居然继续直升本校读高中，他家里条件那么好，怎么不去B市的私立高中。”

“不知道他哪天来学校啊，求求了，一定要让我碰见！”

“......”

长得有点帅，家里或许还有点小钱。

这是林夏对宋舒玉这个名字的第一印象。

让她对这个名字产生反感的，是开学之后的事情。

按照惯例，第一天上课领完课本后就开始评选课代表，林夏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奈何开学摸底测试她是第一名，班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让她走上前把名字写在黑板副班长一行字下面。

至于班长，则是留给了那个至今还没在学校出现过的，宋舒玉。

两个名字用白色粉笔写的工整，并排写在黑板最最靠上的位置。

林夏能听到身后同学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凭什么没投票就选她当副班长？”

“对啊，宋舒玉当班长我能理解，又帅成绩又好，他爸还是学校名誉校长......我不装了，我也想和宋班长一起做班务……”

“不是，你们没搞明白么，她就是校长花了钱从一中手上挖来的好学生，家里又穷，又给奖学金，又任命副班长的，这是校长给我们立榜样呢。”

“谁会稀罕那点奖学金…..”

林夏装作没听见那些话，乖乖地听老师安排后续要干些什么。

比起当这个没什么实质作用的副班长，她更希望在这与她不相干的世界里，安心当个小透明过完接下来的高中三年。

这些想法她并没有谁可以一起诉说，甚至在未来的两个星期里，林夏连这议论的另一个主角，被任命为班长的宋舒玉都没见过。

而被老师很顺手地使唤来使唤去的，从始至终的都只有她一个而已。

比如今天被指使着在大中午，别人都在午休的时候去领新到的习题册。

生物老师拎着水杯往办公室方向走之前，一改在教室里的严肃表情，笑眯眯和她说：“本来这事不该让你干的，可我实在抽不开来身，要是班长在就好了，还能和你一起做个伴。”

本来被人打断午休就让她很不舒服，尤其是在得知另一个罪魁祸首明目张胆地就在教学楼几里以外心安理得躺着睡午觉，她几乎要压抑不住心中的怨气。

“为什么明明来了学校，却不去上课？”

明明知道真正导致她午休泡汤的是教课老师，她还是有些迁怒于眼前这个悠哉游哉躺在草地上的少年。

“老师应该有短信通知你是班长这件事，刚开学真的有很多事需要你来帮忙。”

宋舒玉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只有胸腔随着呼吸缓慢起伏，仿若真的睡着了一般。

听到林夏质问，过了许久，他才伸手掀开盖在脸上的宣传册，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看向坐在 他身侧的林夏，不动声色地端详着林夏的脸。

午时的阳光过于耀眼，从树叶间隙落下的亮金色日影被风吹得晃动不停，落在男生眼睛里，也像是忽明忽暗的两颗星。

过了许久，他才张了张嘴，声音因为午休被打断有些困倦。

“我发现，林夏同学……”

宋舒玉将拿来遮讨人厌的阳光的宣传册举高了点，微眯着眼睛努力在逆光的情况下看清册子上的字。

“你好像和书里写的不太一样。”

他用困倦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开始读被他称作为‘书’的宣传册上的内容。

“……林夏同学，是当前时代老师和家长眼中的典型‘好学生’，成绩优异，听老师家长话，肯吃苦……面对记者关于对校规的看法这一问题，林夏同学稍加思索后给出了以下答案——”

“我认为校规的存在是必须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年轻人热血是好事，也要在规矩里成长才不会撞得浑身碎骨，我喜欢在规矩里做事……”

林夏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还能听到从别人嘴里复述她当时糊弄记者的一派胡言，这让她想立即跳进池塘里。

“行了，别读了。”她伸手去够宋舒玉手里的宣传册。

一直懒洋洋的这人却突然来了精神，拍拍裤腿上的树叶站起身，将宣传册举到另一边，躲过林夏的手，继续用毫无波澜地语气读完全篇采访。

林夏抢了半天也碰不着书页，只能认输坐在原地无力地抱着头，涨红了耳垂，体会着这一酷刑。

宋舒玉朗读完，回过身看着跪坐在地上捂住耳朵的林夏，像是终于舒坦了似的神清气爽地发问。

“林夏同学，我怎么觉得你没有像你说的那样遵守规则呢？静心湖这里，按照校规是不准靠近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刚刚要不是我拦着，你已经被巡逻的保安发现，成为高一被记过的第一人。”

他好久没有说过这么一长串话，说着说着，语气带上一丝控诉。

“明明这样，你还不感谢我，反而打扰我午休，真的好过分。”

林夏从没捂严实的手指缝里听见了打扰两个字，松开捂着耳朵的手，仰起头下意识想要辩解。

宋舒玉也低头看着她，手中书册和白衬衫下摆被吹过湖面的凉风吹得翻飞。

林夏看着他逆着光的脸，觉得坐在地下仰头看着宋舒玉的姿态有些低，扶着粗粝的树干站了起来，结果还是比他矮了一大截。

她有些底气不足，一是想到同班同学的议论，眼前这个人的父亲在学校里好像担任着什么了不起的角色，二是她如今这份任老师使唤的悲惨境地的直系罪魁祸首确实不是宋舒玉本人。

高中三年想要安生度过，这个高中她谁也得罪不起。

“你……”话还没说出口，眼前人突然伸手拽住她手腕向后倒下，她没防备，下一秒就被人顺着栽倒在柔软的草地上，由于摔倒姿势的原因，她几乎完全靠在宋舒玉怀里，倒没有摔疼哪里，只是过于吃惊，被打断的话语噎在喉咙里变成惊呼。

“你干嘛！”她下意识想爬起身，慌乱中手掌抵在了宋舒玉身上，隔着单薄的夏季校服能明显感受到少年衣服里肌肉脉络，温热的手感和胸腔里清晰有力跳动着的心脏。

她的脸一瞬间红透，更加手忙脚乱挣扎着要爬起身。

宋舒玉却拽着她的手腕不放，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把她往怀里摁。

“安静点，保安在对面巡逻。”

语气平淡地像是刚睡醒一般。

林夏听明白后，果断地放弃挣扎。

尴尬一时还是被保安逮住记上一次大过，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真被记过，估计她的奖学金不出意外就得泡汤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尴尬也这么难熬，宋舒玉保持着揽着她的状态不松手，她只能任命地趴在他胸膛上。

微风拂过水草沙沙作响，她看不见湖对面什么情况，只能看见被阳光下白到刺眼的衬衫，衬衫上的纽扣和耳边少年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身躯。

林夏靠在胸腔上，能听见少年有规律的心跳，像是春天墨绿色山野里响起的惊雷，湿热又温暖。

几分钟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等宋舒玉松开揽着林夏肩膀的手时，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宋舒玉拍了拍怀里毫无动静的人的脑袋，柔软的发丝触感极佳，他垂眼就能看到少女染上淡淡绯色的耳朵。

想了想，还是没有逗她，只是平静地提醒。

“人已经走了。”

本以为她会扭捏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怀里的人听他讲完，只是像征战沙场好几年的老兵一样动作迅速地撑着草地爬起身来，拍了拍校服裙摆上沾着的草叶。

“谢谢你，宋同学。”

林夏语气僵硬地像机器人，机械地鞠了个躬，她僵着头不去看也站起身来的宋舒玉。

“谢谢你帮我不被保安逮到，我还有课本要拿，就不打扰你午休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

宋舒玉微眯着眼看她背影，娇软瘦小一个，发丝被太阳照亮，暖融融一团。

他看她走远，想了想还是叫住了她。

“唉，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看到女孩肉眼可见僵住的背影，宋舒玉弯了弯嘴角，突然觉得这让人厌恶的高中生活也突然有趣了起来。

他迈开长腿两步并作一步，走到林夏身旁，看着林夏陡然瞪大的眼睛，清了清嗓子。

“走啊，愣着干什么。”

“一个人不好拿全班的课本，既然我是班长，帮帮你也是应该的。”

说完像林夏一样脱了鞋袜，站在湖边浮桥边上，看着林夏偏了偏头，示意她带路。

这什么人啊，问题乱七八糟的堵在胸口，她却没有问出来的勇气。

宋舒玉愿意和她一起也行，以后被指使的时候至少有人替她挡枪了。

林夏深呼吸一口气，小跑着越过了宋舒玉，赤着脚站在盛夏冰凉的水里，浮桥晃晃悠悠地，踩上去有些微妙的悬空感。

她走了几步，确信安全无误，转过身看着还站在岸上的宋舒玉。

“快跟上，别被别人看见了。”

林夏好好扎着的马尾辫由于刚刚的挣扎变得松散，碎发和校服裙摆被夏日的微风吹着，同平静水面上的倒影一起微微拂动，映着湖面浅金色的日光碎片，连发丝都在发光。

少女的眼睛大又明亮，薄唇微抿，看向宋舒玉的表情十分认真。

“嗯。”

宋舒玉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微地应了声，然后走进了那片夏日里同样冰凉平静的湖。

学校政务处的老师，看到和林夏一起来领课本的宋舒玉时，表情几乎可以用膛目结舌来形容。

这表情同样在班主任脸上重演。

林夏手上拿着几册习题册，剩下一大摞都被宋舒玉抱着，顶上还摆着一筐蓝蓝绿绿的细胞模型。

他们把书放在办公桌上。

还在喝茶看试卷的生物老师缓慢品了口茶，又迟缓地抬头准备对林夏说句幸苦了。

却在看到乖乖站在林夏身后的宋舒玉时，迅速地换上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宋同学，你居然来上课了?”他咳嗽两声，差点没被嘴里茶水呛到。

学生上课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这么激动干什么。

林夏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宋舒玉只是淡淡笑着，声音平静地作答。

“是，我回来上课。”

“好好好”，坐在生物老师办公桌对面的班主任，老陈手指激动地有些颤抖颤抖，哆嗦着着去摸桌上放着的手机，刚解锁屏幕输了几个数字后，又像想起什么似地看向林夏。

“副班长，你还等什么，快带宋同学回班上坐着啊，再过半小时下午第一节课就要开始了。”

高一刚开始，学校里的压迫感并没有那么强，更何况十一中招生情况特殊，这里大多数学生的升学目标除了高内高校以外，更多的是早就准备好本科就去国外留学的富家子弟。

这里的学生大多数不是埋头读书的类型。

午休时间氛围更是轻松，一班的教室里睡觉的没有几个，更多的是低声交谈分享日常的学生。

这种轻松愉悦的交谈声，随着林夏和宋舒玉出现在班级前门而停滞。

林夏在众人瞪大的眼睛，和部分同学陡然变得激动的神色里，面无表情地坐在了最后一排自己的座位上。

选座位时，老师和她确认很多遍真的要坐在最后一排么，毕竟她的身高不算最高，坐在最后面难免有些视线受阻碍。

林夏却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最后一排不引人注目，和她想平静度过高中三年的想法很般配。

今天这平静的生活却要被打破。

她硬着头皮感受着周围人各种打量她的视线，有吃惊，有窥探，还有不解。

林夏忍无可忍地侧过头看着很自然地就落座在她旁边的宋舒玉。

穿得明明是同一套校服，和同龄人比起来就是格外的出众，让旁人根本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太亮眼，连坐在一旁的林夏都变得特别起来。

无法理解，如芒在背。

所以林夏开口质问。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宋舒玉原本就在看她表情，闻言只是平静地开口解释，林夏却分明在他好看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委屈。

“我不知道我该坐在哪，好像只有这一个空位了。”

那是因为开学第一天你根本没有来，当然没有你的座位！

事已至此，林夏知道像老师申请换座位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认命地趴在桌面上，准备度过一个好不容易挽回的午休。

午休还有宝贵的半个小时，她得把握住这简短的时间好好休息，不然下午的课程一定集中不了注意力。

她趴在桌上，将脸埋在手腕处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班级里讨论的低语声又渐渐响起，林夏能清晰地听见无数个对话里被提及的宋舒玉的名字。

山茶花味的洁净衣服香气若隐若现，林夏闻着这若有若无的香气渐渐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