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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师兄,全宗门都不让我们在一起 > 第19章 第十九章 苦恼的桃子

四人回到鸡鸣山农舍。

因为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心里又揣着私自吃掉织娘这件事,大家全都吊着精神,没有一丝松懈。四人山前山后找了一圈,师尊却不知所终。师尊的斥责就好像悬在四人头顶摇摇欲坠的钟,让四徒觉得分外不踏实。

温朔走到柏木桌案前,一根蜡烛灭了,他用手指捻灯芯,双指揉搓,挂上白色的蜡油,注视桃萌,问:“师尊一直如此吗?”

谢渊道:“是啊,里里外外都是木头,真不怕蜡油滴下来,一把火烧干净?”

桃萌走上前,随手把那根蜡烛扔出窗外,极快极轻地“嗯”了一声,“向来如此。师尊时常不说一声就离开,但隔一阵,就会回来,别担心。”

温朔看一眼桌案上灯火闪烁的六根蜡烛,又看一眼桃萌,黑眸沉沉,不知在琢磨什么。

谢渊伸懒腰,把手按在脖子根,骨头“嘎吱嘎吱”响,“正好,师尊不在,不用挨骂了。大家该沐浴的沐浴,该睡觉的睡觉,养足精神,等师尊回来给我们立规矩。”他眼睛一闪,瞧见门槛上坐着条细白的犬,“逍遥郡君!老头子放你来了?不对,你是想我了,闻着味儿来的吧?”

谢渊大步流星朝逍遥郡君走过去。狗抬起前爪,吐舌头,往谢渊大腿上扑。谢渊蹲下来。狗用头把谢渊的手顶起来。谢渊顺着狗脊骨往下摸,每摸一次,他脸上的表情就愉悦一分,仿佛受用的根本是他谢渊。

大家都疲乏极了,的确想休息、独处。

可偏偏参宿弟子找上门,浩浩荡荡把鬼宿的山头给围了。参宿的光头们要鬼宿的废柴们上魁星阁与众长老对峙。

“气味难闻,我不去。”曹云往后屋子一钻,不见了踪影。

半个时辰后,桃萌、温朔和谢渊与参宿的光头们站到了道盟长老面前。

此刻,鬼修弟子是行径五庄观偷吃了人参果的取经人。蜘蛛精是那人参果。参宿的光头们就是那数果子的清风、明月,闸起门来对三个乖乖儿一阵疯狂输出:什么师兄弟暗通款曲、什么与上天入地唯我独尊吞日蚀月教狼狈为奸、什么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总之,就是什么脏,什么往鬼宿泼。

谢渊也不是吃素的。

风神秀彻谢安石之后,每夜子时拜孔明!

谢渊拿出舌战群儒的看家本领,一怼一个哑口无言,一驳一个体无完肤。一言蔽之,参宿,技不如人,食屎!

温朔低下头,垂下眼帘,手指轻揉太阳穴,道:“渊师弟,暂且就这样吧。桃子看上去精神不济,我们回山去。”

谢渊咽了口唾沫,看向桃萌。他也觉得奇怪,放在往日,桃子该出来充当和事佬、三夹板了,以他那柔虽柔,韧却韧的调停手段,掐灭任何争端的火星子。

桃萌从几个时辰以前,就把魂儿丢了,对,他魂不守舍。

温朔走到桃萌左边,谢渊走到桃萌右边,两人的手臂穿过桃萌腋下,将他抬了起来。

桃萌神思回笼,茫然向左右打量,“你们做什么?”

谢渊道:“都结束了,我们杵在那里打桩吗?”

“结束了?长老们怎么论处?”桃萌讷讷问。

谢渊说:“我说了那么多,不如朔朔一句。他问,既然你们怀疑我们在干龌龊的勾当,那请告诉我们,秘密是什么?长老们就放我们走了。”

桃萌“哦”了一声,又受了委屈般不吱声了。

三人回到鸡鸣山农舍,正逢金乌低沉,习习山岚穿林而过,卷起三人的衣摆。近处,曹云靠在院中的大树边,赏日落鸡鸣山。

温朔先穿过柴门,谢渊想要跟着进去,桃萌喊了一声:“等等!”

温朔和谢渊同时转过头,桃萌避开温朔的目光,对谢渊说:“渊师弟,你等一等。”

温朔若有所思望着桃萌,然后,转身,朝小师妹走去。

“倒也奇怪,你竟然找我,不找独此一个的师兄。是悄悄话?”谢渊鬼鬼一笑,把手交叠在脖子后,仰头,边松动胫骨边问,“桃子,你怎么了?”

桃萌等温朔走远一些后,轻声问:“你告诉我,你们如何找到织娘洞穴的,每一个细节都不能落下。”

于是,谢渊把温朔夺魄、交缠的记忆等事情说了。他余光一直观察着桃萌的神色,眼见着他脸色越来越暗,头越来越低。

谢渊站直身子,“桃子,你不会哭了吧?”

“嗯。”桃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穿过谢渊,走进院子。

“嗯?你嗯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在说什么啊?太敷衍了吧!”谢渊也大步流星走进院子。

桃萌爬上大树,身子斜靠在树干上,他扭头,盯着绚烂异常的天尽头,发呆。山岚轻轻卷动他的衣摆,他的衣襟微微松开,脖子折起凌厉流畅的几道弯,随着他呼吸,在锁骨上方,微微颤动。

一时间,无人说话,所有人装作欣赏夕阳之美,连狗也端坐在门槛上,朝着巨大咸蛋黄前的四个身影看。

依然是谢渊先打破这略微窒息的沉寂,“小师妹,你似乎很喜欢这套衣裙。虽然很美,但你穿着它离世,不膈应吗?”

曹云手下压着从织娘那里取回的织金凤袍和宝石金冠,她抬了抬手,嵌在冠顶的绞丝金蝴蝶晃来晃去,“吃掉织娘以后,我又想起一些事。缚神线索的确曾经是我的法器。要将人的魂魄绑缚在肉躯上,得先取得那个人的一件东西,以这件东西为引,施展法术。我的引就是这件裙和冠。只要毁了它们,我就自由了。”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曹云手中燃起灵火,将凤袍与金冠烧个干净。

谢渊急道:“小师妹,这样你会死吗?”

“会。但我不怕。”曹云垂下头,“凡人都会死,我已经活够了。一个笔吏连脑子都坏了,活着做什么?”她又抬起头,对众人一笑,“我不会很快死的。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天,或许是十年。蜉蝣的一生很短,但总归也是余生——我的余生。”

谢渊烦躁地摇头,“你这人脾气真急,就该和我们商量着,等我们准备好,再烧的。”

“这套衣裙是为了水陆法会赶制的。绣娘将衣裙缝制得华美异常。匠人将金冠镶嵌得珠光闪闪。我第一次穿戴,当得起神女之名。直到衣裙沾了水变得异常沉重,金冠压得我抬不起头。我被许许多多一同落水的善男信女拉住裙摆,衣裙翩翩如花蝶,我一直下沉,沉到了湖底。”曹云看向谢渊,“所以,渊师兄,我回答你,我讨厌这套衣裙。”

谢渊说:“你明明是小师妹,要是先死了,我们——是不是很没用?”

曹云笑语晏晏:“不会。几位师兄,今日是我四百年来最高兴的一天,我变得和你们一样,不再是怪物了。”

谢渊嘟囔:“从来没有人说过你是怪物。”

曹云道:“渊师兄,缚魂法术一旦结成,就会纠葛你一生。要我帮你毁去你的‘引’吗?好像是一方青玉印吧?”

“不行!”谢渊手掌按在胸口,那挂着青玉印的红线沉沉向下坠,在他的脖子勒出一道浅浅的粉红印,“这是一个人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们都看到那个雪人了吧?”

曹云点头,“不仅看见了,我还有点好奇,你怎么会怕雪人?”

谢渊吹了个口哨,但所有人都看出来,如果不吹口哨,他那从嘴里流出的气流,就要从泛红的眼睛里钻出来了,“我兄长身怀七星之力,我却是个废柴,就连最简单的骑射也做不好。我身边曾有个很年轻的长随,我——很喜欢他。我父亲不喜欢我喜欢他,就把他埋在雪堆里,做成个靶子。父亲说,射中了,就让他永远跟在我身边。我生平第一次百发百中,他死了。”

温朔露出诧异的目光,“谢渊,你是当时那个——”

谢渊苦苦一笑,“朔朔,你终于想起来了。射雪人的那一夜,父亲宴请世家。他们一直如此,暗里你争我夺,面子上一派和谐。嗬,父亲把雪人当成一种炫耀,一种惩罚,一种宣誓,一种警告。等血从雪里洇出来,等人从雪里倒下来,那么多光风霁月、风骨伟岸的尊长师长亲长,只有一个孩子和一只狐狸站了出来。”

温朔喃喃自语:“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

“我这种废柴你当然不记得。温二公子一直很自负,不是吗?”谢渊说,“曾经,我觉得,世人总是把我和你比来比去,这个父亲口中总是把我踩在脚底下的温二公子真的很讨厌。很可惜,那一夜过去,我还是这样觉得。但我不想承认,当他就那样站在我面前,替我向世人宣战的时候,有那么一小刻,我竟然想成为他的朋友。”

曹云道:“渊师兄,你有你的苦衷,没人会迫你毁去心爱之人的遗物。但是,有朝一日,你若放下了,你只要知会一声,我在,一直在,你明白吗?”

谢渊说:“谢谢你,小师妹。”他转向温朔,“也谢谢你,温二公子。这句谢谢晚了很多年。”他转头看向天尽头,金乌落,玉兔升,他仰视天际一轮狗牙月,“真希望蛾眉月也在这里。厄运灭天道,桃花杀吕祖。都是骗子!朔朔,你学问好,改改?”

温朔想了想,说:“桃花在前,赐我星光。”

谢渊捏拳,“棒呆了,这就是我们鬼宿的口号!”

桃萌孤寂地靠在树上,从看日落,到看新月,一直默默无声,不肯回头。

曹云问温朔:“朔朔,要我替你毁去缩小符吗?”

温朔盯了桃萌的背影一会儿,“桃子,这是你的东西,你来决定。”

桃萌久久没有说话,他的双臂不自然地叠在胸前,呈一种防御的姿势,“人和人就像是天上的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聚在一起,最后,又散了。师兄,一件无关紧要的——,不必留恋。”他吞掉了其中的两个字,如此含糊不清,耐人寻味。

温朔从怀中取出缩小符。曹云的灵火从指尖射出,黄符纸瞬时被火舌吞没,化为半是灰半是符的纸鸢,曹云松手,它随风钻入山涧,火星子最后亮了一下,化为灰烬。

“桃子的头发也一同毁去吧。”温朔说。

曹云想了想,“其实,我对桃子没有恐惧的东西这件事很好奇。如果桃子允许,我想先存着那根头发。我会好好保护它的,不会让它落入坏人手里。”

桃萌从怀里取出头发丝,松开手指,头发丝飞到空中,曹云接了,小心翼翼夹到羊皮小册子里。

桃萌说:“小师妹,师父想要你的记忆找到吕祖。只要我有,任凭你用。”

谢渊忍不住问:“桃子,你到底在苦恼什么?”

三人盯着桃萌。

桃萌说:“嘘——别捣蛋,师父回来了。”

神机老人佝偻的身体慢慢从山路尽头冒出来,他显得很累,路过四个徒儿的时候,只是匆匆瞥一眼四人。桃萌仍旧在树上吹风,其余三人跟着神机老人进到屋内。

谢渊添油加醋地将鄢陵的事详述给神机老人听。

曹云先跪下,“师父,织娘是我吃的,您罚我吧。”

谢渊也跪下,“师父,主意是我出的,您罚我吧。”

温朔最后跪下,“师父,如果不是我想出充小孩的主意,桃子的七星之力是不会被发现的。您罚我吧。”

桃萌终于回过头,只有在众人背对他的时候他才留恋地望着他们,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曹云和谢渊,落在温朔身上。

神机老人叹了口气,“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派你们去捉织娘吗?”

三弟子叩首:“请师尊明示。”

神机老人说:“每一任星官在继任前,都会从上一任星官处继承金丝。自金丝缠绕手腕那一日起,体内的力量就会不断增长,仿佛有个采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力量之泉。十七年前,七星官商议摄取厄运星君的七星之力,我才如梦初醒,这根本不是道盟第一次干这样的勾当。泉眼是谁?我好糊涂。我曾算到他何年何月何日何辰在何地飞升。我那老友被困世间整整四百年,我却以为他已经飞升。我手腕上的金丝便是缚神仙索。我在邙山寻到魏地秘术的传人云儿。可云儿把什么都忘了。我寻山访水十多年,却始终不得老友下落。而那吐丝的织娘也销声匿迹,如今,她也揣着秘密去了。”

曹云浑身颤抖,问:“那个老友是谁?”

神机老人叹一口气,“世人都叫他吕祖。”

曹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几乎是抽泣:“您是说,先生和我一样,成了血尸?”她瘫坐到地上,怔怔出神,“诸星盟七星官?呵呵,好个道盟之首啊。笔吏字字泣血 历史却将杀人行者奉为英雄。”

神机老人摇头,背手,仰天长叹,“整整四百年的折磨啊!吕祖若成血尸,尚存一丝善念便是世间大幸,若堕魔,这世间又有谁——能够阻止他啊!”

“桃子呐?”温朔冲出屋子。

谢渊和曹云看着空空如也的树,哪里还见桃萌的踪影,

神机老人眸中晦暗如海,自顾自低叮:“吾友,你到底被困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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