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眠始终无法对谢松意的身份妄下结论,谢行错轻咳一声,将他唤回神,问道:“鹤眠,你可知你师父去了哪里?”
“师妹昨日来信说师父去了烟帐山和各宗掌门商讨通天墟的事,估计这几天是回不来了。”
“那就不问了,”谢松意道,“我没时间等他回来。”
林鹤眠跟着点头:“我也是,不会沾染妖气是好事,问不问对我来说不重要。”
其实问不问挺重要的,但重要程度远不如斩长生和寻找那只炼毒的妖。
“不问也行,不过你这孩子也该回来了吧,清玲那丫头说你下山快半个月了。”第一个牌位上的灵识说。
“老祖,我就是来送牌位的,回来的话,得四个月后了。”
“四个月后!你小子要在山下安家啊?”第三个牌位上的灵识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惊讶之后,他才想起不对劲的地方,问道:“不对,你去通天墟修封印做什么?”
谢松意扶额叹气:“不是他去修封印,是我带他去修封印。有只小妖跑出来祸害人,我本想去看看是谁,顺便修补封印,结果封印炸了。”
谢松意特意在“妖”字前加了个“小”字让这些灵识把心放在肚子里,表示真正的封印好着呢,那些大妖没出来。
其他灵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第一个牌位上的灵识又问:“你下山历练要这么久?”
“没,这不是拜长生开始了嘛,我是去斩长生的。”
“斩长生啊……”第一个牌位上的灵识欣慰的点点头,心说这孩子有志气,但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睁大双眼:“等会!你要斩谁?!”
林鹤眠觉得他这些老祖今天很不对劲,时而像鹌鹑时而像蚂蚱的,但这里面有个老祖脾气爆的很,他不敢这么说,只能乖乖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斩长生啊。”
诸位老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扫了一眼谢松意,将目光落到谢行错身上。除了谢行错,他们都统一黑着脸。
谢行错两手一摊,笑着说:“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长生。”
“别黑着脸啊,鹤眠这孩子志存高远是好事,你们干嘛一副要奔丧的表情?”
谢松意轻咳一声,也笑起来,道:“有志不在年高,确实该夸,都别黑着脸了,来夸几句。”
一群当事人里只有林鹤眠不知内情,而最了解内情的两个人此时却开玩笑说要夸林鹤眠,其他老祖哪敢真夸啊,只能跟风说“对啊确实该夸”“这孩子志存高远,真不错啊”“小子有志气”之类的话。
林鹤眠嘴角抽搐,他硬是从这些赞美之词里听出一种念悼词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站着,应该找副棺材躺着。
“那个……”林鹤眠受不了这种一群老祖给他办丧的氛围,指了指外面有些阴黑的天,试探性的开口说:“各位老祖,牌位也送到了,一会怕是要下雨,我们还要去除妖,能不能……”
“要离开是吧?快回去吧,别淋着了,这雨怕是不小,别耽误除妖。”
最后一个牌位上飘着的灵识不等林鹤眠说完就开口了,他巴不得这俩人赶紧走,尤其是谢松意。
林鹤眠:“……”
他感觉这位老祖像是在赶瘟神。
谢松意总能看出他在想什么,便笑道:“您赶瘟神呢这是,巴不得我们走,我们是什么很人嫌狗不理的存在么?”
林鹤眠白谢松意一眼,心说你骂自己就算了别带上我!
急着让这俩祖宗赶紧走的那位老祖心说鹤眠这孩子倒没什么,主要是你啊,瘟神见了都要避让三分,二位爷你们赶紧走吧!
谢行错看出这位老祖的为难,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说:“好了,松意,你们既然有事要做,就快些回去吧,别耽搁了。”
“行吧,听你的。”
谢松意别人的话不怎么听,谢行错的倒是经常听。谢行错这么一说,他也就不再逗留,只是拱手拜别,道:“告辞。”
谢行错笑着点头,待他收了笑,谢松意与林鹤眠早没了踪影。
二人眨眼间便回了客栈,店内依旧空无一人,碰巧老板在清点银两,见他们回来,忙招呼二人过来,道:“来的正好,看看这些银子够不够。”
林鹤眠看着那一盘银锭和两盘碎银,又看向谢松意,谢松意扶额:“我是去拜长生,不是去买地皮。”
“嗨,你就拿着吧。”
老板收起托盘,将银两统统装进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中,囊中有足够容纳一座皇宫的空间,装这些银两绰绰有余。
“那些客栈老板做的就是拜长生的生意,难免会坐地起价,多带些总是好的。”
“我记得泛月开的客栈在拜长生要经过的第一座山,如果你们不想花银子的话可以去她那里。”
谢松意收了锦囊,思索道:“那座山多有瘴气,毒虫也不少,想来千足也在此处。”
千足,是那只出逃小妖的名字。
“那不正巧了。”老板笑起来,“你们去拜长生,顺便除妖,紧接着就能去找泛月。这样路也赶了妖也除了,连客栈都找好了,倒能省去不少麻烦。”
“这么一想确实方便。帮我找把伞,下午赶路恐怕要下雨。”
“行。”
老板应声上楼,林鹤眠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他问的问题依旧不变:“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可不信一个普通修士能把我老祖们的牌位跪裂缝,而且你和行错老祖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谢松意叹气,心说我就知道你还会这么问,他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反问道:“你希望我是什么人?普通修士,还是……妖?”
林鹤眠听到最后三个字时,抬眸看向谢松意,眼中多了几分警惕。最终,他收回目光,道:“如果你是普通修士,那我就当交了一个朋友。”
“如果我是妖呢?”谢松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凤眼微眯,期待林鹤眠给出答案。
林鹤眠的声音不再那么冰冷,笑道:“那我也当是交了一个朋友,至少从你这些天的行为来看,你并无害人之心。而且,我相信老祖的眼光。”
谢松意笑着别过头去:“看来不管过了多少年,谢行错依旧好用。”
当年偶然相识,如今过了百年,也难再遇这样的人。
天依旧阴着。
谢松意拿了老板递来的油纸伞撑开,苍白修长的手指握着伞骨,白色伞盖上画了一枝红梅,倒和他的发带遥相呼应。
奈何天公不作美,两人出门不过一个时辰便是倾盆大雨,彼时山道湿滑,一不小心就能摔个狗啃泥。
沉闷的雷声不绝于耳,偏偏这山道树也多,要是再倒霉点,保不准还会被雷劈一下。
不过这种事一般不会出现,除非是扫把星下凡。
“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把我老祖的牌位跪裂的?”
林鹤眠的声音透着雨帘传来,走在他身后的谢松意收回刚才施法的手,心说因为我是长生。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被林鹤眠听到,他索性找了个借口,道:“修为高的妖都是有威压的,有时候即便收了威压身份也摆在那里。那些牌位说白了也就是些木头,万物有灵,它们哪里受得起我跪?”
谢松意这理由乍一听真没什么问题,毕竟修为高的妖确实有威压。
但问题在就在于,其实须臾山三百五十年前就不用有灵性的木头做牌位了。
这件事一直没说出去,导致后来的须臾山弟子也不知道,见清那老头现在还傻傻的以为山腰那片林子里全是有灵性的木头,宝贝的很,平时弟子们练剑都不让去的,生怕伤了那些树。
最麻烦的是测植物灵性的禁术被当时的皇帝收走了,方法保存在皇宫藏书阁内,那藏书阁从不给外人进,现在想知道那些木头有没有灵性都没办法测。
若林鹤眠今日在祠堂所言不假,那么他应该是当年意外被谢松意母亲的古阵波及才活到了现在,就是不知什么缘故导致古阵崩塌,林鹤眠被见清发现,这才有了被带到须臾山的机会。
他四岁那年去了须臾山,也就是说,林鹤眠被古阵波及时四岁。
谢松意突然明白林鹤眠为何要斩长生了,四岁的年纪,也该记事了。
谢松意自嘲般轻声笑了一下,抬眸望向远天,灰蒙蒙的天并没有给他好脸色,他却并不介意,也不在意听到他方才那般解释的林鹤眠的那一声“哦”,只是兀自走着,而林鹤眠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瘴山的轮廓逐渐出现在视野之内,拜长生要过的第一座山就是瘴山,因山中常有瘴气缭绕而得名,而山中瘴气又是附近几座山毒气的来源,所以一般没人敢轻易除了这瘴气。
行在山中,错综缠绕的藤蔓里指不定会什么时候窜出一条毒蛇咬你一口,要是遇到毒性大的,可能马上就会见阎王。
不过这场雨落下来,那些毒蛇毒虫都跑没影了,倒也不用担心有被咬的风险。
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山道上可算看见一座亭子,二人收了伞进入歇脚,谢松意还未坐下,就听林鹤眠问道:“你准备怎么找千足。”
谢松意四下扫了一眼。
被雨雾笼罩的瘴山多了几分阴森诡异的感觉,树影婆娑,全藏在雾里,放眼望去一片灰色。
偶尔闪过几道雷光撕开天际,这才给了那看不真实的树影一瞬露出真面目的机会。
雷光倏忽而逝,一抹嫩绿也随之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又是灰色的树影。
谢松意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只是咳了一声,一只狼妖便冒雨赶来。
林鹤眠看到狼妖冲过来,正欲提剑起身,不料那狼妖跑到谢松意面前现出人形便停了。林鹤眠见他并无杀意,收回按着剑柄的手,又坐下去了。
狼妖见到谢松意本来是想喊祖宗的,一偏头发现祖宗身后还坐着一个修士,忙改口。
他话都说出口了,也不能收回,想到其他妖都的小弟都是叫对方主上的,就有样学样的做了个揖,硬着头皮把那个“祖”字拐成“主”字,结果没拐好,给喊成了“猪上”。
谢松意:“……”
林鹤眠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
狼妖心说要完,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谢罪的准备都做好了,却听到谢松意说:“行了进来吧,小事而已,别被雨淋生病了。”
狼妖面上一副如履薄冰,唯唯诺诺点头的样子,实际上心里乐开了花,心说祖宗您可算会心疼人了,您小时候那个挑剔啊,差点没把我们给折磨死。
其实他祖宗本来就会心疼人,而且现在依旧挑剔,只不过狼妖这倒霉孩子不知道,以为他祖宗本性大改了,搁这里偷偷开心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