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唱阳大骇:“你如何占用的俞灯青身体!”
是了,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俞灯青,对方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殷唱阳惊怒交加,厌恶瞪视着心魔。
“你不喜欢吗?”心魔慢悠悠站起来,彻底卸下伪装,他不再模仿俞灯青的情态,只是居高临下望着他,“我还以为你很热衷于听这些哄人的好听话。”
殷唱阳蒙受了莫大嘲讽,汗毛倒竖,警惕地问:“你把他怎么样了?!”
“放心,他没事,我不会碰掉他一根毫毛,省得你跟我拼命,”心魔上下打量他,笑容渐消,“倒是你,已经毒入肺腑了。”
“不关你事!”殷唱阳嫌恶地扭过头。
心魔弯腰,不顾殷唱阳的抵触挣扎,将对方抱起来,放到床榻上。殷唱阳的脸因为愤怒屈辱染上一层浮红,连耳廓都是通红一片。
心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耳垂,果然是烫的。
在下一刻,他躲闪不及,被殷唱阳侧头咬住了手指,对方发狠咬下去,用了十成十的力,那手指瞬时就破了,血流如注。
心魔将手上的血蹭在殷唱阳脸边:“你是不是忘了,我用的是你心上人的身体?”
殷唱阳浑身一僵。
“看来你俩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我听见他和他父亲大吵一架,但却还是屈从于父亲,不打算传授给你丹霞派的心法。”
殷唱阳想痛骂对方胡说八道,但也心知对方说的多半是真的,他苍白着脸,嘴唇颤抖,脸上流露出几分让人怜惜的痛苦。
“你想当一辈子的废人吗?”心魔凑近,嗓音越显温柔低沉,“你是为了救大家才服用的丹霞派丹药,他却连帮你解毒都做不到,他不仁,你为何不能不义?”
心魔的手撑在殷唱阳脸边,倾泻而下的发丝拂过对方面目,殷唱阳的嗓子眼像被水草堵住,他难以呼吸,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想要伸手狠狠推开对方。
可那力道实际上轻得可怜,只是软绵绵落在心魔胸膛上。
心魔轻轻抓住那只手,灌输了一些灵力进去:“这会让你好受些,师弟,我说的话你可以好好想想。”
想什么,被他策反然后对付俞灯青?
殷唱阳深深闭目,感到一阵疲惫,在疼痛消减之时,睡意渐渐如同海浪层层堆叠。
心魔松开殷唱阳的手,替他铺开被子盖在身上,又放下床帐,声音舒缓得像是某种梦曲:“既然你累了,便安心休息吧,事情很快就会解决了。”
殷唱阳的眼皮愈渐沉重,他没有睁开眼,只是闻到清苦的乌木沉香,从身前离去,渐渐消散。
*
殷唱阳在识海浮浮沉沉,他梦见了往事。
俞灯青被送来万剑宗的那一日,恰逢春日里第一场绵绵阴雨。
殷唱阳怕水,连带着也不喜欢下雨天,他待在门派的藏书阁里借阅剑谱,等到要出门时,正值雨势渐歇,天地苍茫,猿鸣至清。
他站在屋檐下,听见雨声泠泠,隔着垂垂雨线,看见一个葱蔚修竹似的人影。
俞灯青穿着一身雀头青色的劲装,马尾高束,发尾在身后轻轻摇晃,气度如浪花云叶,透着股明快风流,笑起来时比不笑起来更多了几分锐意。
那一看就是个汇集宠爱于一身的修二代,像人间不谙世事的富贵公子哥。殷唱阳当机立断,退避到一边,打算等对方逛完了再走。
谁知对方倒挺敏锐,视线一扫,立时盯住殷唱阳,向在前方引路的二师姐笑问:“这位是?”
二师姐负责带这个贵客熟悉万剑宗,自然知无不言:“这是本门的藏书阁,这是小师弟,师父的关门弟子。”
殷唱阳拿着剑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俞灯青似乎瞧出他的冷淡,率先自报家门,但殷唱阳满心惦记着回去参阅剑谱,于是随口敷衍道:
“久仰久仰,余青灯道友。”
对方扑哧笑出了声:“你喊错了我的名字。”
殷唱阳一愣,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在他沉默以对时,俞灯青忽然走近他,摘掉夹在他头发里的竹叶——在来藏书阁之前,殷唱阳刚在竹林里练过剑。
俞灯青信手将竹叶放在唇边,吹出一段荒腔走板的曲调。
殷唱阳看他那架势,还以为用竹叶吹出的声音会多么动听,乍然听见沉闷滑稽的音色,一时不察,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
俞灯青也同时笑了起来,抛下竹叶:“你虽没听说过我,但我可听说过你,万剑宗的殷唱阳,和你大师兄并称为‘望月双璧’,是也不是?”
殷唱阳倏尔收起笑,面色泛冷,就要离开。
俞灯青立即拉住他胳膊:“怎么,我说错话了?是我莽撞了,你别介意……”
殷唱阳转头看他,神情已经带上几分冰冷:“恕在下难以奉陪,我得回去参详剑谱了。”
“我出来得匆忙,准备的薄礼还放在主峰,”俞灯青兴之所至,当即拽下戴在脖子上的玉佛,“对了,你方才不是把我错喊成青灯么……青灯古佛,恰巧我身上还真有一块玉佛,你拿着吧,这是千佛寺住持开过光的,说不准能保你逢凶化吉!”
殷唱阳手里被强塞进一块玉佛,那玉佛上甚至还沾染着对方体温,他颇为尴尬,也做不来推三阻四的事,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二师姐。
二师姐眼观鼻鼻观心,装没看见。
“既然我儿愿意给你,你就拿着吧。”一道苍劲浑厚的声音悠悠传来。
在场众人都躬身行礼,殷唱阳行过礼,直起腰来,才看见丹霞派的掌门,那是个金刚怒目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瞬移到了藏书阁门前。
殷唱阳甚至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的气息,然而在下一刻,他浑身一沉,巨大威压如灭顶的海潮,让他双膝发弯,差点跪地。
殷唱阳咬牙挺直脊背,这种对抗甚至让脊骨都在嘎吱作响,在短短几息内,他差点就要匍匐在地,这与风骨傲气无关,任是谁和修真界的巅峰大能对上,恐怕都承受不住。
俞灯青冲出来,张开双臂挡在殷唱阳跟前:“父亲,你怎可如此对待他!是孩儿要与他相交的,你拿威势压人干什么?!”
“不识抬举,不知礼数的东西,”丹霞派的掌门冷嗤一声,殷唱阳身上蓦然一轻,“若不是我儿愿意给你几分好颜色,你死不足惜!”
太荒谬了,仅仅是因为念错他儿子的名字,以及没有爽快收下他儿子的赠礼,竟然就招致这等憎恶!
丹霞派掌门看他的眼神与看蝼蚁无异,殷唱阳站在原地,握紧双拳,心中升腾起强烈的屈辱感,这屈辱促使他拔剑,不管不顾,欺身上前,那光华流丽的一剑直冲丹霞派掌门的面目而去——
不对,在当年他有刺出这一剑吗?
在心思急转的刹那,眼前骤然亮起刺目白光,他惊醒了。
……
殷唱阳气喘吁吁,从床上惊坐起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他梦见了俞灯青父亲当年羞辱他的场景,在梦里他年少气盛,明知实力不济,还是悍然发起最后一击。
可实际上,在当年他只是冷冷盯着丹霞派掌门的脸,他什么也没做,这件事也被姗姗来迟的师父轻轻放下,仅在事后给了殷唱阳一些补偿,根本没有人过问过他的想法。
也是在那时起,殷唱阳才发现他一直所信赖依靠的师门,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看重他。
殷唱阳心神恍惚,披衣而起,想起心魔说俞灯青为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俞灯青会吗?会的。可他最后也总是会妥协!
殷唱阳敲响俞灯青房间的门,不待对方应答,便推门而入。
俞灯青的屋内犹如飓风过境,一片狼藉。地上全是药草和丹药盒子,以及雪花片般散落的丹方,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宝。
俞灯青站在凌乱的杂物中心,听见门口有人走进,他不耐烦地转头,发现来者是殷唱阳,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一时显得有些滑稽。
“你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
这是自从上次争吵后,两人第一次讲话。殷唱阳率先开口,他担心之前心魔侵占了俞灯青的身体,会给对方造成糟糕影响。
俞灯青目不转睛看着他,在殷唱阳暗自疑惑之际,他几步上前,挥手幻化出一个水镜:“你遇上危险了?脸上怎么会有血迹?”
殷唱阳看见脸颊边有几枚沾血的指印,悚然一惊,下意识看向俞灯青的手,那双手洁白无瑕,没有分毫伤痕,像从未受过伤一样。
心魔既能让俞灯青的手伤愈合,却不记得把他脸上的手印擦一擦,这是在示威吗?
殷唱阳强行压下满肚子怒火:“无妨,应该是在哪不小心蹭上去的。”
“你一直有事瞒着我!”俞灯青捉住他下巴,眼中的怒火犹如岩浆流淌,“先前你不想说,我不问,现在你真把我当傻子糊弄了!你现在没有灵力,是个凡人,谁会在船上潜入你的房间,在你脸上留下指痕?!”
俞灯青的手指粗暴地按在殷唱阳脸上,就要擦拭掉那些指印,然而,在几息之间,他发现了某些异常——这些指印和他的手指恰巧吻合!
这意味着什么?
在俞灯青晃神的功夫里,殷唱阳一把推开他,心生不满,渐起焦躁:“与你无关,这件事不用你管!你承诺过会说服你父亲,我来只是想问问,你何时践行诺言?”
俞灯青后退一步,身形微晃,面露难以置信,他和殷唱阳之间何曾如此剑拔弩张过?他俩的关系为何会急速恶化成这样?
“再给我点期限,我一定治好你——”
他向殷唱阳徒劳地伸出双手,想要重新获得体恤和谅解。
“可我忍不了了,”殷唱阳漆黑幽深的眼睛静静望过来,“你不会不知道,修为是我最看重的东西,你可以不在意它,而我不能!没了修为,我一无所有!”
他狠狠扯掉戴在胸前的那块玉佛,丢在俞灯青脚边,碧翠的玉佛在地上磕出一声脆响。
在俞灯青震惊受伤的神色中,他怀着隐秘快意,冷冷开口:
“你说它能保我逢凶化吉,可我最大的不幸就是遇见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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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