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
他怎么猜得到呢?
沈衔鹤手上用力,推开江御,淡淡说道:“睡吧。”
江御移开身子,失望地叹气。
沈衔鹤不知道他为何叹气,素月流天,竹叶影子映在轻薄的窗纸上,无声摇动。
沈衔鹤阖上双眸,蓦地想起一桩旧事。
那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的沈衔鹤与江御还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他们两个被师父毫不留情地丢进秘境里试炼。
秘境里正值春季,万物竞发,凶兽暴动,江御一剑斩杀了领头的凶兽,结果血腥气招来许多更加强大的凶兽,他们应付不来,不得不躲进一处山洞之中。
山洞曲折幽深,漆黑一片,他们在里面走了三天三夜,终于走到尽头。
这里没有他们预想中的危险,也没有什么奇妙的功法,只有一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铜镜,铜镜后面的石壁上刻了一段文字,说是来人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未来良人的模样。
沈衔鹤在铜镜前站了许久,他眼前的镜子里始终是一片空白,别说良人了,连他自己的影子都瞧不到一点。
江御把这里搜查了一圈,回过身见他还傻傻站在这里,良久没有动作,凑过来好奇问道:“师兄,你在里面看到谁了,这么入神?”
沈衔鹤转过头,对江御道:“这镜子好像没用。”
江御听到这话,立即咧嘴笑起来道:“师兄,你不会一个人都没看到吧?”
沈衔鹤抿着唇没反驳,江御一边将他挤到边上,一边啧啧道:“师兄你以后不会是要做和尚吧?”
沈衔鹤没理会他的玩笑,仍是觉得是眼前镜子的问题,便问江御:“你看到了吗?”
江御盯着铜镜,颇为得意地扬起下巴道:“我当然看到了。”
沈衔鹤问他:“你看到谁了?”
“我看到了——”他转过头,故意拖长声音,吊起沈衔鹤的胃口,然后才缓缓说道,“许多许多的美人。”
许多许多的美人啊。
那时沈衔鹤以为他说的只是玩笑话。
时至今日,沈衔鹤方才明白,那时他说的,不一定是玩笑。
他并不希望江御和那么多的姑娘扯上关系,到最后徒惹得许多人伤心。
只是,世间的缘分从来不是个人意愿就能操控的,况且,旁人的悲喜,也不是他能明白的。
长夜漫漫,星辰寥落,晚风吹落枝头的几片落叶,飘转落入下方的池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翌日一早,红日初升,熠熠光辉照耀四方。
虞夙仪等人早早起床,来到院中,她们初来乍到,不好随意走动,只能先在这里等着江御来找她们。
萧妙找了石凳坐下,无聊地打着哈欠,问旁边站立的虞夙仪:“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吗?”
虞夙仪微微一笑,回她道:“你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出去走走。”
萧妙趴在桌上,无精打采道:“那还是算了,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花见月梳妆打扮好,方才施施然从屋中出来,抬头看了眼院外,莲步轻移,来到树下,感慨说:“没想到江御的师兄长得这样俊俏,我都忍不住要动心了。”
她话音一落,耳边就传来江御的声音:“这么喜欢我师兄?要不要我给你们牵线做媒?”
三人齐齐转头看去,只见江御同沈衔鹤站在半开着的门外,应当是刚刚到此。
花见月立即抬手在鼻前扇了扇,笑道:“这话听起来怎么酸呀?”
江御凑到沈衔鹤面前,一本正经问道:“酸吗?哪里酸了?师兄你闻闻酸吗?”
奈何沈衔鹤并不理他,走过去问道:“三位道友昨晚住的可还习惯?”
清风吹拂头顶树叶沙沙作响,抖下些许晶莹露珠,虞夙仪温柔道:“一切安好,沈宗主费心了。”
沈衔鹤放了心,又道:“那就好,道友要去用早膳吗?”
趴在桌上的萧妙听到要用早膳,一双惺忪睡眼顿时亮了起来,抢先开口应道:“好呀好呀!”
沈衔鹤对这位姑娘笑了一笑,眉眼温柔,似浸了层清晨的露水,他说:“请跟我来吧。”
萧妙蹦蹦跳跳跟了上去,虽然她早已辟谷,但是口腹之欲没少一点,对她来说,若不能品尝这世间的各色美食,人生的乐趣要减去一半,就是不知道太清宗的弟子们吃得如何。
随即她便知道了。
太清宗的膳食说不上难吃,但也没多好吃,萧妙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问不远处的江御:“江御,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千屏山啊?”
江御下意识抬头看了沈衔鹤一眼,见他正侧头看着远处的弟子们,好似没听到萧妙的问话,他回萧妙道:“不急,再待两天吧。”
萧妙失望地哦了一声,她在这里相识的只有他们几个,她与花见月说不上话,虞夙仪沉默寡言,而江御回到谯明山后又总是跟在他师兄身边,实在无趣。
江御依着沈衔鹤的心意,陪萧妙等人用完早膳就自觉来到后山的小广场上给弟子们讲道,沈衔鹤本是要去山下处理些宗门事务,却被江御要求留下来。
江御在那里义正严词道:“师兄,我这许久没与人讲道了,你不在这里听着,万一讲错了误人子弟怎么办!”
沈衔鹤无语看他,江御眉眼弯弯,又理直气壮。
沈衔鹤到底是留了下来,他同弟子们一样坐在下方,仰头看着江御坐在台上,神采飞扬,讲解剑道。
明媚日光落了他满身,他摘叶化作飞剑,肃杀剑意惹得满座弟子惊呼。
沈衔鹤跟着微微失神,江御的修为又精进了许多,如今在这修真界当中,怕是少有人会是他的对手了。
这是桩极好的事,来日他不在了,也能放心。
血冥宫攻打谯明山的那日,他借了天道之力,终要偿还。要么彻底断情绝爱,修成无情道,要么再生出新的情丝来,才能获取一线生机。
前者沈衔鹤那时没能做到,以后怕是也做不到的,而后者,也不见得会容易多少。
他这样坚持不了多久的。
或许是一个月,又或许天道仁慈,愿意多给他一点时间,但他总归是要死去的。
沈衔鹤对自己的生死已经看淡,只是他走后,这太清宗该交到何人手上。
沈衔鹤心里清楚,江御既然有这般修为,他来做这个宗主是最合适的,有他坐镇,那些个魔修也不敢轻易来犯,只是江御不一定愿意。
周围的弟子们叽叽喳喳向江御打听这段时间的奇遇,江御今日心情颇为不错,一一答了,偶尔还会和他们说句玩笑话。
沈衔鹤敛去这些无关的思绪,认真听他的讲述。
直到日正中天,江御已说了近两个时辰,弟子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很快此间只剩下沈衔鹤与江御二人。
沈衔鹤仍旧坐在蒲团上,仰头叫道:“江御……”
“嗯?”江御来到他面前,低头看他问,“怎么了师兄?”
“如果有一天……”沈衔鹤犹豫着开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谯明山了,你可愿意做太清宗的宗主?”
江御眨眨眼睛,古怪地看着他,问道:“师兄你怎么突然问这样的话?怪吓人的。”
沈衔鹤轻笑了一声,安抚他说:“只是随便问问。”
江御忙讨饶道:“师兄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做不来这些,你可饶了我吧。”
他性子潇洒,不喜拘束,沈衔鹤是知道的,他希望太清宗能在他走后有一位服众的宗主,也希望他的师弟能够得一圆满。
他是那么的喜欢他,怎么忍心让他余生都不快活?
三两只燕子衔着春光飞快掠过檐下,留下一道残影,白云悠悠,浮生多愁。
沈衔鹤沉默了半晌,最后抬头轻声道:“好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