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相授受 第16章 第 16 章

基地里众人印象及贺飞兰的情报，无一例外对唐医生赞不绝口，称他是在世华佗。末日当头坚持人道救助，靠信仰支撑着医疗室和照顾众多病人，举动属实感天动地。

可在尸族眼里，这人对谁都带三分笑，戴着脱不下的面具与世界保持间距，唯有在唐可银安面前才有片刻真实。

利用小濯诱惑他加入医疗室，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看法。

试问这样一位对亲眷之外所有人都保持距离的人，会无条件开这个不挣钱还累得半死的医疗室？

洛童第一个不信。

他不知对方目的，更没兴趣了解。

想用小聚腐器控制自己？

异想天开。

唐辛终于收起笑容，原本含笑多情的桃花眼顷刻幽深，他年龄分明不大，眉宇间却有化不开的疲倦。

“我要。”他语气平缓异常坚定，重复道：“送到面前的亲人，我要。”

“哟？”尸族直起身子，话题走向有点意思。

“血缘算什么？谁规定生我养我就一定是亲人？我的家人我要自己选。”

唐辛说得斩钉截铁，说着说着似乎陷入回忆，幽深的眼眸逐渐融化，嘴角荡出清浅的笑意，这次终于不再假笑。

这句话倒是中听。

混沌界血缘观念淡薄，天生地养的散修一抓一大把，谁管你谁生谁养的？他们追求无穷无尽的生命，像这种会被束缚的关系向来敬而远之，想用血脉亲情捆绑，怕不是要成为修炼路上的因果劫难？

在尸族中洛童已算奇葩了，年纪轻轻不外出闯荡多些机遇奇缘，选择在学院里当老师搓磨岁月，比院长还像镇院之宝。

这不，连天雷都看不过眼，非教他来人间历练一番。

“有些人，见一面你就想选他做家人。”

“洛先生，你愿意选小濯作为你的家人吗？

莫名其妙的提问，洛童没正面回答，他说：“你收不收留他，是你的事。”

看似无疾而终的谈话，双方却达成心照不宣的约定。

从这天起，医疗室多了个打杂的小孩和搬砖的黑袍人。

人类的想象力无穷无极，尸族在几个月内充分了解到这点。

不知哪个闲得无聊的吃瓜群众编排出了关系图，说小濯是洛童失散在外多年的儿子，琴长虹当年带球跑了，一人在外生下了小濯。

末日丧尸围攻，孩子受了惊吓变痴傻，正巧这个时候洛童发现了琴长虹就是当年的女朋友，义无反顾救下她，如今更是毫不嫌弃承担责任，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

若不是真爱和亲生儿子，哪个傻子会在末日捡两个拖油瓶？

故事有板有眼，理由无可反驳，于是流言如病毒般迅速在人群中发酵开。

唐医生为小濯母子申请到了种植区的家属住房，环境虽不如异能者大楼，但比起平民生活区绰绰有余，窗外有大院，院子中间还种着一棵大榕树。

家属区的房是两居室，客厅厕所公用，一间卧室住着琴长红和小濯，另一间同样住着一对母女。

那是一对年轻的母女，女人才三十出头留着齐肩短发，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在基地里是种植地的劳工，周围人都管她叫珍姨。同样是女人带着孩子的组合，两人惺惺相惜，很快熟络起来，一来二去竟相见恨晚。

珍姨的小孩叫妞妞，是个四岁的小女孩，憨厚可掬，扎着两小辫，看见小濯后化身成跟屁虫，整天粘在小濯后头哥哥长哥哥短。

医疗室床位紧张，琴长红接受唐医生的建议回家静养，小濯白天在医疗室帮医生打杂，晚上回到家属区照顾琴长红，他已经学会打吊瓶，晚上带上配好的营养剂和药水，自己就能给母亲打针。

很神奇，在面对瓶瓶罐罐医疗物品时小濯好似变成另一个人，不再那么木讷，能听口令行事，尽管是一令一动，但相比先前的样子好了许多。

家属住房内摆着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

床头柜上有盏老旧的台灯，不知道是因为基地电压不稳定还是台灯本身有问题，它通电后会忽明忽暗，将就能用。

小濯对着暖黄色的灯光看冒药水的针管，确认药水滋出来后，用医用橡胶带绑住琴长红的手，找到血管，干脆利落将针插入，固定，调整输液速度。

小孩不爱讲话，大多数时候专注且沉默地做着手上的活，呆板的神态因熟练的动作反而给人一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

扎完针后他顺手将工具收拾，去厨房将刚煎好的中药倒出来放凉，给琴长红加热从医疗室带回来的晚餐。

晚餐他在医疗室吃，顶着洛童的监督，小濯也只巴拉一口饭菜，剩下的食物就足够留给生病的母亲。

唐医生以为小濯舍不得吃，执意将多出的那份送给他，这样孩子半夜饿了还能加餐。

小濯当然不会吃，他将饭菜冷冻在公共冰箱，留着给母亲做中饭。

在末日日均一至两餐的拘谨氛围中，小濯仍坚持为琴长红提供一日三餐，食物充足睡眠安稳，时不时打上点营养补针，琴长红像重新变得水灵的桃子，气色日益红润，。

“我说你家小濯也太乖了吧，这才多大，就能边打工边照顾母亲了，真是懂事。”

珍姨半是羡慕半是心疼，她晚上会拿针线活过来边织毛衣边唠嗑，方便帮衬身子不利索的琴长红，同时让自家妞妞也有个玩伴。

琴长红看书打发时间，她温声细语回：“嗯，小濯很乖。”

“我家妞妞也不求她多懂事，只求能健康长大。”

珍姨发出感慨，孩子还没有仔细看过繁华盛世，就被迫进入血腥残酷的末日，或许在她未成熟的世界观里，世界原本就是惨烈的。

这是出生在和平盛世的父母最不希望看到的事，他们憧憬着孩子终有一天看到世界正常的模样。

琴长红没有回，仿佛看书看入了魂，但仔细看能发现，她眼神涣散无聚焦，盯着文字半天没翻页。

珍姨已经开始扯别的话题：“听说外派回来的人员有一具变成丧尸了。好在检查队看出来了，要我说他们就不该出去，这万一要是没检查出来不就出大问题了嘛，异能者大队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三天两天派人出去，外面多危险，这得害了多少人命，真是造孽！”

“我还听说他们拿丧尸研制东西，最好快点研制出疫苗，这样大家都能好好生存下去。”

珍姨平时不爱八卦，只是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种植场的人今天都在讨论，她想跟养病中的姐妹通一下消息。

好半天，琴长红才恍惚呢喃道：“对啊......要是能健康长大就好了。”

珍姨差一点没听清，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琴长红在回她之前的话，哈哈大笑爽朗道：“红红你反射弧挺长呀，都绕天上去了吧。”

琴长红苍白地抿了下嘴，没有反驳。

我家小濯是个很好孩子，若是……也能活着就好了。

*

夜色铺满长街，月光冷淡，小小的人儿勾着影子，提着饭盒摇摇摆摆往平民生活区走。

小孩身上的腐气很凝聚，意味着洛童必须离得近才能吸收，目前他测试出来的最远吸收距离是500米，超过这个距离就不能自如地修炼。

洛童穿着黑袍子，团在树上像个大型蝙蝠。好在洛蝙蝠是尸族，藏在树梢间不招蚊虫也不压低树枝，悄无声息没人发现。

小濯刚走进院子大门，一个大黑影子窜出来，是唐可。

唐可喘着粗气，脑袋上挂着剧烈运动过后的汗珠，他双手扶膝盖缓了一会才直起身子道：“你今晚走太快了，我还没把东西给你。”

孩子们的友谊来得突然且真挚，一个月的相处足以让小家伙们快速熟悉起来。

“有事吗。”小濯讲话比之前顺溜，只是总将疑问句讲成肯定句。

小胖子往衣兜里掏，掏出一个布袋子，他小心翼翼拆开外层的长条布，东西裹得很紧，他足足拆了三层才露出里面的样子。

“看，是巧克力派！这个是哥哥好不容易给我弄到的，藏了好久，送给你，你是我第一个好朋友。”小胖子郑重地说。

唐可比小濯高出许多，十七岁的个头已经有一米七，但行为一点不符合他的年龄，幼稚得如同七八岁的孩童，天真烂漫。

小濯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上唐可那双炽热的眼睛，缓缓摇头：“我不吃、甜的。”

“不可能！怎么有人不喜欢吃甜呢？！你试试，这个真的很好吃！”

唐可说着还咽了下口水，他强调：“真的很好吃，你信我！”

“你吃。”

“我还藏了一个在家里，这个是专门给你的。”

唐可抓起派成功塞进小孩手里，随后转身就跑，脸上还洋溢着傻乎乎的笑。

小濯盯着手里的派，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才往回走。

大院门边，蹲着个小小人儿，她太小只了，团起来好似矮小的花盆，一不留神就错过，偏偏小濯一眼发现她。

“你在这、做什么。”小濯不解。

“我看见了，唐可哥哥送你巧克力派。”

妞妞流着哈喇子，直勾勾盯着食物，稚嫩的小脸写满想吃二字。

“妞妞最最最喜欢吃巧克力了。”

她用了三个“最”，小朋友的世界里，这个字说得越多代表越喜欢。

她奶声奶气问：“哥哥吃过巧克力派吗？”

小濯摇头。

“小濯哥哥好可怜啊，都没有吃过巧克力派。”

“不喜欢。”

小濯伸手递食物给妞妞，示意她拿去吃，毫无随手转赠礼物的愧疚。

谁料妞妞摇头，她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却还说：“这是哥哥的，妞妞不要，哥哥吃，哥哥没有吃过巧克力派，妞妞以前吃过啦。”

她还处于贪吃的年纪，但奔波紧张的末日生活已教会她食物不易。

小濯苍白的脸蛋第一次浮现出很淡的笑容，浅色的嘴角勾起，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有种说不出生命活力。

小孩都爱看好看的人事物，妞妞裂开嘴毫不吝啬夸奖：“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奖励。”小濯再次递出食物。

“妞妞做什么了吗？”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你说话、好听。”

“哇，妞妞真棒！”小女孩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憨厚可掬。

有正当理由，妞妞抵制不住诱惑收下礼物。

但她并没有吃独食，而是摇头晃脑道：“这是哥哥奖励给妞妞的，妈妈说了，好吃的要一起分享！”

两个半大小孩，在漆黑的楼道里，分吃一小块巧克力派。

小濯给面子地沾了点巧克力酱轻尝，然后迅速拉平嘴角，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洛童蹲在树上，一脸慈父笑容。

幼崽果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