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和好说歹说,季南嘉终于安分下来,替霍子越解开禁锢符,又在旁边的凳子上规规矩矩地坐下了。
终于获得了自由,霍子越冷哼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腕,倒是没有借故搞出点武力矛盾来。
但他抱起手臂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谁也不想理”的大爷态度,彻彻底底地一句话也不说了。
“所以说……”
蔺和在旁边,几乎想要仰面长叹。
但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成熟的大人”,他最终还是尽量压下自己掩面的**,勉力控制好情绪,给每个人都倒了杯茶递到桌前。
在此过程中,他特地留意,和每个人都对了对视线。
看了一圈下来,蔺和最后无可奈何又不出所料地发现,这三个都才十九岁的小鬼里,恐怕只有和他同为“墟外人”的周沛,才是唯一一个能跟他好好沟通的对象了。
眼下季南嘉正笑眯眯地坐在一旁,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而另一边的霍子越,更是跟个大爷似的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冰火两重天之下,他于是只能再度看向周沛,微微皱眉,又一次问道:“你们在荣园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着茶,周沛磕磕绊绊讲完了今天上午和午时在荣园发生的一切。
尽管他讲得并不顺畅,但今早发生的种种,哪怕讲述者再怎么平铺直叙,其间起承转合,也能称得上一句跌宕起伏了。
听到好几个意料之外的转折点,季南嘉便转头看向霍子越探寻后者的反应,却只得到对方几个干巴巴的白眼。
等到周沛结束了讲述,蔺和还没来得及发言,季南嘉便兴致盎然地插话进来:“真没想到,听起来你人还不错嘛。”
她把双掌在面前一合,拜佛似的向着霍子越一举,很直爽地就道了歉:“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坏心思来着,对不起啊,是我先入为主了。”
霍子越对此只回以一声冷哧,跟着便别过脸,一句话也不接,显然是个不打算搭理她的意思。
坐在他右手边的周沛,夹在这两人中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尴尬地左瞅瞅右看看。
不知有意无意,他跟蔺和正好相对而坐,两个人刚好把霍子越和季南嘉从中隔开,恰似两块安置在这两人之间的缓冲带。
这厢季南嘉已经好声好气地道了歉,霍子越却仍是一副不理人的大爷模样,周沛一边在心里替他担忧,一边又想暴锤对方一顿让他好好说话,心里边又焦急又无语的,恍惚间觉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
他在心底纠结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主动开口,帮霍子越接受了道歉。
季南嘉却也不要紧,一双眼亮晶晶地闪烁着,很快又道:“你之前找上周沛,是想让他带你去见沈焉?为什么啊?因为你也有‘时停’吗?”
霍子越闻言,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和你有什么关系?”
季南嘉不大乐意地撇撇嘴:“怎么没关系了?你想要见沈焉,我也想啊,而且,你的时停肯定没有他厉害,要是沈焉,刚才肯定不会——”
霍子越的脸色闻言愈黑,蔺和坐在两人中间,相当敏锐地察觉了他俩又一次吵起来的可能。
他于是立马起身,两只手按在桌面上,吸引住另外两人的注意力,以防季南嘉无意间又说出什么话,刺激到霍子越。
“咳咳咳,你们都别吵、别吵,听我说话成吗?”
蔺和说着,无奈地直起身,把一只手按在季南嘉肩膀上,稍微用力,叫她赶快闭上嘴,不要在这里瞎添乱。
等到安抚完季南嘉,他又回望向另一边的霍子越,努力缓和气氛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要是南嘉说得有什么不对,我替她给你道歉,要不这样,你们都先别说了,听我说话成吗?”
一番劝说下来,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终于稍显缓和,墟中登时一静,进入了短暂的和平当中。
蔺和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强压下心头想要大发牢骚的心情,尝试整理起当前的局面来。
“你是想要见沈焉,”他扭头看向霍子越,“对吧?”
没有得到回应,蔺和微微皱起眉头,语气却相当温和:“方便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他吗?”
然而霍子越仍然紧紧抿着嘴,冷着脸撇过头,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蔺和再度叹了口气,知道这小鬼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眼下看起来,他只能暂且答应霍子越的要求,尽量让这小鬼对自己放松警惕,之后要怎么让沈焉好好作答,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再说了。
他在心里做了一番考量,还是点点头,摸出手机,朝霍子越晃了晃:“这样吧,我们先等到时隙结束,出了墟地,我再给沈焉拨过去,但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一想到沈焉,蔺和的心情就堪称百味陈杂,“我打他电话就没几次能打通的。如果你能告诉我们找他的理由,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上一点忙。”
说到这儿,他稍微一顿,再度看了霍子越一眼。
见对方仍旧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蔺和只得轻轻地叹口气,无奈道:“总之,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在我打电话之前,你先好好想想,再做决定吧。”
此言过后,在场另二人似乎都意识到蔺和要谈的话题颇为严肃,都颇有默契地闭上了嘴。
就连性情最为活泼的季南嘉,一时也只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了。
蔺和眉头紧锁着,等待了一会儿,墟地里静静悄悄的,一时也没人再说话。
好在这次时隙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没多久,一道熟悉的铃声便自桌上的沙漏响起,宣告这一次的时隙业已结束。
几人于是呈一字型从通道离开墟地,周沛走在最前面,然后是蔺和,压轴的则是季南嘉。
霍子越走在蔺和跟季南嘉之间,虽然腿上的伤口还没好,却直接拒绝了其他人的好意,一瘸一拐地自己就从墟地里走了出来。
来到墟外,便是酒吧内熟悉的光景。
蔺和招呼众人到外头的大厅里坐下,期间自然是少不了几番试图同霍子越搭话,试图撬开对方的嘴,问出他找沈焉到底是为什么事。
然而不管怎么尝试,霍子越仍是一副一声不吭的态度,虽然看起来不会和他们起冲突,但也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蔺和一时没别的办法,只得遵循承诺,打开手机的通话界面,拨通了沈焉的号码。
不过,尽管做是这么做了,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把免提键打开。
毕竟这通电话如果真的接上,以霍子越眼下展现出的这副态度,八成不能跟沈焉好好说话。
以沈焉那个恶劣的性子,当三个季南嘉都还要不止,季南嘉还只是稍微喜欢捉弄人,但要换做是沈焉,要是和霍子越这副爱答不理的态度不对付,谁知道他又会脱口什么半真半假、惊世骇俗的戏弄之言。
要是事情发展到那一步,蔺和真怕这小鬼会在这边暴怒到直接拆了他的酒吧。
蔺和在脑子里疯狂头脑风暴,接下来打圆场的话术都想了好几种,不料紧跟着,不管他想说什么,都派不上用场了。
绵长的通话铃声自话筒中传出来,几个人的呼吸声中,一个熟悉的女声字正腔圆地在他耳边播报:“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蔺和的眼角当即抽了抽,要不是现在还有三个小辈在场,他恐怕就要当场爆出句粗口了。
在打电话之前,他心里可谓是忧虑了一大通,看起来好像很稳,心里却提心吊胆得很,就怕电话接通后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冲突事件……
可谁能想到,刚才他本来只是象征性地想劝说霍子越几句,眼下却当真“一语成谶”,沈焉的手机还真就关机了!
蔺和登时便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眼下这副局面,倒像他和沈焉精心策划过似的。
他捂着嘴干咳一声,只觉心头尴尬无比——手机的免提键虽然没开,但一片安静的酒吧大厅里,该听到的怎么也听到了。
他只得硬着头皮转向霍子越,努力地试图找话圆回来:“这真不是我故意的,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关机了……”
解释反而像是在掩饰,看着霍子越此刻的表情,蔺和就感觉一阵心虚涌上心头。
他在心里狠狠记了沈焉一笔,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梗着头皮硬上,死马当成活马医医看算了。
蔺和于是发挥起自己劝说人的特长,对着霍子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
“我没有办法让你相信我,但我还是想说,不是非得要见到沈焉或是跟沈焉当面对话才能解决问题,或者不如说,你当面碰上他并不一定能有什么结果,反而说不定会更麻烦。”
他说着,索性伸出两只手,在身前比出一个尖锐的形状,“就像是矛,两个尖锐的矛头碰在一起只会两败俱伤,我对沈焉的了解比你多得多,如果你直接去找上他,非但不能解决问题,更可能的结果是制造出更大的矛盾。就像刚才,如果周沛不坐下来解释发生了什么,你和季南嘉,不就一直误会下去了吗?”
他这番即兴发挥的说辞,说得上诚恳非常,然而霍子越却仍旧抿着嘴,头也微微垂着,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蔺和话已开口,恰似箭在弦上,一时也停不下来,有没有得到回应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见霍子越没有反应,他干脆又继续说道:“如果你信得过我,或者这么说吧,周沛一开始就没有欺骗过你,不是吗?”
这么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不知所措的周沛,“如果你觉得他能够信任,那你也可以同样信任我——我可以替你转达你的意愿,也可以做你们中间的沟通人,你有什么想说的,我会替你传达,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
说到这儿,一不做二不休,蔺和干脆微微弯下腰,去寻找霍子越的眼睛,想看他到底对此作何反应。
谁料等两人的视线交汇,蔺和却是倏然一惊。
对方眼中流露出的百般情绪,一时竟让他忘记了接下来的说辞。
然而下一秒,对方立时就把头别开了。
蔺和没再说话,只心情复杂地在旁看着霍子越。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直觉,对方恐怕远比他想得更成熟却也更少年人心性,他也许知道很多也见过很多,但却把对所见的愤怒都隐藏在桀骜不驯的表象里,底下却是层层叠叠的心事,亟待人慢慢沟通来发掘。
这么想着,蔺和便也不再句句紧逼,只静静地在旁看着,等待对方愿意开口的那一刻。
又是一阵寂静过后,霍子越蓦地把手指抓紧了,而紧随其后,不出蔺和所料,他最终还是松开手指,低垂着眼睛,缓缓地开口了。
“我要问他……”
仿佛咬着牙一般,他的声音里有着难以觉察的难堪与茫然。
蔺和点点头,没说话,只用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霍子越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再度开口了。
他紧紧抿着嘴唇,声音分明压得极低,在一片寂静的酒吧大厅当中,却如同广播一般清晰可闻——
“……那天晚上,他真的见到卫栖了吗?”
*
同一时间,半岛酒店。
西座,顶楼套房。
谢昭回接起电话,对面一个吵闹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像是才观看了一出堪比好莱坞大片的惊险剧目,绘声绘色地在电话里描绘着自己的所见。
听声音,那分明该是个沉稳谙练的男声,却因为语速过快,且声调过于飘逸不定,反倒显出些不符合其人年龄的活泼和跳脱来。
岳朗星连说五个“我靠”,甚至不带换气的,又立马接上下一段话:“刚才实在是太惊险了,我还以为这回必须得暴露身份亲自出马来着,谁能想到还能有这一出,我说老大,你不会连这个都能料到吧??”
谢昭回像是觉得头疼一般,伸手重重按了按眉心,低声道:“我不能。这些都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
岳朗星妥妥地不信:“老大你这话说的,就跟个神棍似的,演得这么地道,你说你是岳墟人呢还是我是岳墟出身的啊?”
被对方的声音吵得头疼,谢昭回索性也不再多跟他多说,直接就道:“既然霍子越已经到了那边,接下来就暂时不要再露面,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暴露自己,别的事情都等到下月的宴请再说。”
他顿了顿,又道:“等少年宫的课程结束,把小律也带回谢墟吧。”
岳朗星在话筒那边,似乎有些可惜地吁叹了一声。
但他好歹也是个合格的打工人,知道领导命不可违,他们这次“墟外度假”也差不多到了时候,该回去谢墟,处理这几周里积攒下的各项事宜了。
挂断电话,谢昭回仍然静坐在原地,久久地一言不发。
手指在身侧握紧又松开,像是感到一阵难言的情绪,他的胸膛起伏,思绪如潮水,动荡不定,一时难以平复下来。
他要去见沈焉了。
谢昭回阖上双眼,脊背微微倚靠在红木椅背上,在脑海中排演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幕。
这一幕会很短,很简洁,干脆利落,他不会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也不会再出现任何差错。
在他的意识当中,沈焉撑着上半身,坐在靠墙的小床上,左手腕上铐着一个铐环,而后是一条长长的锁链,一路连接到墙边的铁制横杆上。
他面上含着懒洋洋的笑意,但那笑中与其说是早有把握的游刃有余,不如说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
在对方说什么以前,谢昭回抓住主动权,先发制人,率先开口了。
“回谢墟吧。”
他说。
好了,现在开始回归主产品,开走主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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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开劫(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