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荣园。
结束了与蔺和的通话,周沛复又呼出一口气,像是感觉自己的小命终于有了保障似的,整个人犹如泡入温泉般通体舒畅,不由自主就松懈了下来。
正当这时,霍子越却在旁敲了敲桌子,提醒他道:“怎么说?”
周沛从莫名的安心感中醒转过来,讪讪地答:“蔺哥说他现在还在燕京,不过马上就买机票过来了,让我们先等——”
“燕京?”霍子越把眉头一拧,“那还要多久?”
周沛循着记忆,算了算道:“燕京到穗城……至少也得三小时起步吧。还没算候机和抵达的时间,加起来怎么也得四五个小时以后了。”
“四五个小时,”霍子越冷声道,“你是想在这儿赖到晚上么?”
周沛缩了缩脖子,感觉后颈和脊背上都有点儿寒森森的:“也、也不会等到晚上吧,估计下午?下午就能到了……”
“有区别吗?”霍子越的语气听起来奇差。
“可是,你如果要见沈老板,”周沛咽了口唾沫,试图给对方理性分析,“他现在人也不在穗城,不管你是想让他回来见你,还是你要亲自去找他,算下来也差不多要那么多时间啊……”
霍子越像是给他弄得无语了,抱起双臂凉凉地看他一眼:“我看你不如直接让他把沈焉的联系方式给你得了,还需要咱俩在这儿干耗着么?”
周沛闻言,心里登时起了毛,颇有些心虚地躲开了对方的视线。
刚才蔺和还在电话里专门嘱咐了他,说让他尽力跟对方周旋,不要让霍子越真去找上沈焉,一切等他抵达穗城再想办法。
周沛在心里叫苦不迭,心想这要怎么周旋啊,对方跟自己的实力差距就跟降维打击似的,大象踩死一只蚂蚁之前,还会管蚂蚁想说些什么吗?
话又说回来,还有霍子越似乎也拥有“时停”之力这回事儿,碍于就当着本人面打电话的缘故,他还没找到机会跟蔺和说……
然而正当他心乱如麻之际,霍子越却出乎意料地没再追问,只不轻不重地“哼”了声,跟着便像是懒得说话似的,不吭声了。
周沛心里蓦然松了口气,然而很快又觉得,对方的这个态度,似乎并不像是要对他小命不利的样子。
也不能说是态度友好或是和善吧,但霍子越大老远地把他领到这儿来,做的事仅仅就只是让他待在厅堂里叫人来,这样一想,好像真有点儿怪离奇的。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半晌,周沛在心里瞎琢磨了半天,觉得再这么干坐下去也不是事儿,倒不如直接开口问个明白算了。
这么想着,他嘴巴一张,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霍子越从篮子里捞出个苹果,在手里抛了抛,跟着又抬起头,状若无事地瞥他一眼:“吃么?”
周沛茫然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对方神色不佳地一皱眉:“我问你要吃吗?”
周沛又眨了眨眼,这一路上他实在有点儿太过紧张,直到现在才觉得放松了稍许,胃里也方才觉出一阵后知后觉的饥饿来。
他咽了口唾沫,眨巴眨巴眼睛:“那……谢谢啊。”
霍子越对此的反应,只是又冷哼了声,周沛干脆鼓起勇气,巴巴地望向另一人,可怜巴巴地道:“还有没有别的吃的……我今早刚一出来,就给你带这儿来了,到现在还没吃上早饭呢。”
霍子越眉头似乎还是拧着,他沉默了一瞬,旋即抬起眼睑,很快地扫了他一眼:“有面包,还有泡面,你要哪个?”
周沛听得一懵,心想怎么这么接地气的。
按这家伙的人设,难道不该直接打电话给隔壁荣园,财大气粗地请他吃一桌飨宴吗?
他心中犯嘀咕,却不敢吱声,小心翼翼地道:“面包就行……谢谢你啊。”
霍子越这回倒没多说什么,起身又进到隔壁房中,不多时,便给他拿了一口袋乱七八糟的食物出来。
周沛喏喏地道着谢接在手里,在塑料袋里随手挑了个面包,打开前还特意看了看商标,这牌子相当大众,一看就是便利店里十块钱就能买到的,相当不符合他对眼前这人的认知和设想。
但饥肠当前,他也顾不上再想别的,撕开包装把面包往嘴里一塞,跟着就是一阵大嚼特嚼。
等吃完面包,周沛的心和胃都感到一阵饱腹带来的踏实,脑子不由得再度活跃起来,想着要不趁机再探听点儿别的情报。
他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对面那人的表情,没瞧见有什么不悦的迹象,于是大着胆子,又开口了:“刚才听你说这里是你家……你就一个人住这儿啊?”
霍子越爱答不理地点了点下颔,权当做回答了。
周沛看他这态度,觉得貌似有戏,一不做二不休,再接再厉,又继续问道:“那你平时都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的,不会就靠……”他的视线往桌上的塑料袋里瞄了瞄,“这些吧?”
霍子越反问:“不然呢?”
说着,他的视线一转,下巴往刚刚走出来的那扇门侧扬了扬,“这儿的厨房又不开火,冰箱里也没放东西,放了也早生霉了。”
好家伙,那你是怎么长到现在的啊?
周沛心中嘀咕,却又没有那个胆量把话给说出来,嘴上“嗯嗯”附和了两声,又压抑不住好奇心,干脆又继续问道:“不是,我以为你们会有那种,保姆?或者佣人之类的……”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直接惊呼出了声:“你怎么还需要吃面包……和泡面的啊!”
霍子越像是终于明白他从刚才起在问个什么,失语般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哦,我在香岛那边是有的,穗城这边不太熟,不想去找人问。”
周沛一懵:“哈?”
霍子越又接着补充:“我看他们很烦。”
周沛:“……”
好吧,他想,少爷的世界果然让人难以理解,至少他还真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
霍子越忽然又说:“或者出门绕个弯,可以到荣园去吃,但那边的人也差不多,一样烦人。”
不待周沛反应,他又伸手朝着竹林深处一指:“而且真要过去的话,从那边翻墙还方便点。”
听到这里,周沛觉得自己被彻底打败了,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他只得没话找话地道:“那过会儿中午我们吃什么?就吃泡面啊?”
“不然呢?”
霍子越理所当然地道,“你要是想,加根火腿肠也行。”
*
与此同时。
不远处,天青楼。
岳朗星坐在阁楼的观景房内,面前的桌上摆了一壶茶水和几碟瓜子点心,他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百无聊赖地往窗外看,整个儿就跟公园里遛弯累了正在歇息的老大爷似的。
从此处向外眺望,恰巧能看见楼外一汪青碧的池水,绿水倒映着旁边如云的青竹林。
因为是俯视的角度,即便是坐着,也足以瞧见林间那栋小宅的大半轮廓,和沿石子小路进出竹林的绝大多数人迹。
就在刚才,他亲眼目睹了霍子越拉着周沛进到竹林中的情景,虽然看起来只不过是粉笔大小的两道人影,但也足以分辨出到底谁是谁了。
在他的桌面上,除去茶壶瓜子儿和点心,实则还摆着一面铜镜,镜边镌刻着层层叠叠的精美云纹,外廓恰似一朵八瓣莲,镜面却像是没打磨干净似的,极为惝恍模糊,只能从中窥见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形。
岳朗星伸出手,用食指节在镜面上敲了敲,铜镜因此发出既不像金属也不似玻璃的沉闷敲击声。
与此同时,镜中的图像竟是微微颤动了稍许,犹如被微风拂动的湖面一般,泛开粼粼的涟漪,许久都未曾恢复原状。
他赶忙收回手,不敢再手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这玩意儿给敲坏了。
这面铜镜和其他许多有着特异能力的墟内物品相同,一旦被带到墟外,就只能在打开的时隙中正常使用。
而在时隙以外、正常流动的时间里,它们就像是坏掉的机械表或是失效的过期电池,无法发挥出自己原本的效用。
比如现在,他只能从镜中窥见那两人极为模糊的轮廓,还十分不稳定——就好像那只不过是镜面上的两道污渍,只要稍微用力擦拭,就可以轻易抹掉似的。
但只要等到时隙打开,这面铜镜就可以从布置好的另一面铜镜中获取影像,再经由镜面呈现出来,打个比方,就像是现实中的摄像头一样。
不知道霍子越是否留意,这天的荣园相较前些天而言,说得上十足冷清。
不单是负责下月宴请事宜的荣园职工,连至关重要的卫墟人守卫也几乎不见一个。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自然也不会有谁会去拦住他,让他不要留在业已解开防护阵法的竹林内了。
如此情况,实则也是谢昭回设计中的一环。
让小鬼去对付小鬼,实在是个十足胆大、又相当冒险的主意。
以谢昭回的能力,要想把霍子越“送”到蔺和那边的阵营,分明有千百种的手段,或者再不济,直接让小律来一眼就行,但他却非要用如今这么个堪比赌博的办法,还说有什么“心理学”的支撑,岳朗星之前随便翻了几本相关书籍,好像这叫什么,“吊桥效应”*还是什么来着?
但不管是吊桥还是别的什么拱桥浮桥,要是不起效,那就又得靠他这个万能扳手出马了。
岳朗星幽幽地叹息一声,觉得自己压力真的很大。
但不管再怎么说,谢昭回专程安排自己留在这里,为此局留下后手,也是出于对他的信任。
凭他对这任谢墟家主的了解,以谢昭回那过于柔软、凡事都会先省思自己的个性,与其为霍家的小鬼担心,他还不如多为他这位直系上司操心一番,免得他被自己过大的心理负担压垮才是。
这么想着,岳朗星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谢昭回,再度摇头晃脑地一叹气,从碟子里捡了枚桂花糕往嘴里一扔,也不再多想,平心静气,继续静观起接下来的发展来。
*
午时。竹林小楼。
周沛放下手机,掩面打了个哈欠,觉得困意像潮水似的,一阵一阵地往他脑袋里涌。
这个上午于他而言,实在有点儿过于离奇了。
这半天下来,他的情绪有如坐过山车般起伏跌宕,而现在仅仅过了不到五个小时,他对这个霍子越的印象可谓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彻底换了个方向。
而他们现在,甚至能心平气和地相对而坐,一人占据一半的八仙桌,各做各事互不干扰,看起来倒颇有几分“化干戈为玉帛”的味道。
现在回想起来,倒真像一场梦似的。
这个中午他俩果真是靠方便面解决的,和宅子的主人一同在偌大的私家宅邸中吃泡面,对于周沛来说,实在是个相当新奇的体验。
而在此期间,无论是他对着手机发消息,还是扒拉书包翻出电脑来用,霍子越都没有拦过他,或者不如说,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随便就由他去了。
如此宽松的限制,搞得周沛心里都有点儿迷茫,不知道对方这个“挟持”的意义到底在哪儿。
如果只是想问沈老板的行踪,干嘛非得要摆出一副很危险的样子,在酒吧那儿好好问他不就行了吗?
不过对方既然都不管他,那他自然也不会跳上去问个明白,免得这有限的自由也被剥夺,那就得不偿失了。
周沛于是打开电脑,给蔺和发了条详尽的微信,把今早自己怎么碰上的霍子越、又是怎么给对方带到了荣园,对方具体问了自己些什么、如何展现出了时停般的力量,这之类种种,都一并给蔺和细细说明了一番。
如他所料,蔺和得知霍子越的能力时也相当震惊,在微信里特地嘱咐他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惹怒对方。
除此之外,蔺和还说他自己的航班会在十点整起飞,等下飞机就立马赶过来,预计不到两点就能到荣园,一切等他抵达后再作打算。
但周沛同霍子越一番接触下来,倒是觉得对方没有一开始想象得那样让人生畏了。
相反,在某些方面上,对方还给他一种意外的缺乏社会常识之感,就好像之前的十几二十年都没怎么在外边儿呆过似的。
比方说今天上午,正当他又在为今早缺勤了一堂课而发愁、打开电脑试图看点网课的时候,霍子越还跟他搭上了话,问他学校是哪读的、平时学些什么,还有大学生**验如何一类的问题。
周沛察言观色一番,觉得对方对这种集体生活似乎有种不切实际的想象,好比高中生都以为大学会很轻松似的,霍子越的眼神和言辞之间,甚至还透出几分心不应口的冀求来。
周沛心中不由腾上了一个猜测,心说这家伙不会连学校也没去过吧?
然而猜归猜,这样的话他自然也不敢问出口,好言好语地同对方聊了几个来回,霍子越最后以一个“嗯”作为结尾,也不再说什么,作出一副什么也不在乎似的模样,戴上耳机,不理睬他了。
不理睬他也罢,周沛倒也乐得清静,一上午很快过去,待用过了午饭,又玩了会儿手机,困倦之意顷刻如潮水般涌上来,正是到了该睡午觉的时候。
他偷偷摸摸瞄了眼坐在对门的霍子越,眼下对方正拿着手机,半躺半靠在圈椅里,两只耳朵也都塞上了耳机,双目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中的屏幕,下巴也跟着一点一点,不知道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个什么。
周沛在旁讷讷地看着,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打断他,不料对方很快就察觉到他的视线,放下手机,回望过来:“怎么?”
周沛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刚不是说,蔺哥大概两点能到这儿,现在还没一点,你看我现在睡会儿行吗?”
谁料霍子越偏过头,看了他半晌,却是出乎意料道:“你要怎么睡?”
“啊?”周沛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忙尴尬道,“我就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不用别的……”
霍子越斜着眼看他,那神情神态像是在说“趴着也能睡人?”,但他好歹也还是有点眼神劲儿,没有把如此万恶的话语宣泄出口,只点了点头,当作是准许了。
周沛心里再度舒出一口气,心想这位少爷虽然资产阶级脾气大了点儿吧,但别的地方,倒还挺和蔼可亲……不是,挺平易近人的。
他心里对霍子越虽然还是有些惧意,但本来也还是涉世未深的学生年纪,只消一点儿善意就能轻易打消之前的提防和畏惧,眼下看来,他几乎已经把霍子越当成是百分之九十的好人了。
他揉了把脸,又松开手,把笔记本收进包里,也没找个东西垫垫,直接就枕着自己的手臂,在桌子上趴了下来。
手臂的骨骼硬硬地硌着脸颊,周沛恍惚间像是回到小学时,学校统一管理学生们在教室里睡午觉的日子里。
被这种熟悉的感觉笼罩着,他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乡当中。
午觉往往很难睡熟,何况还是趴着睡的,周沛虽已入梦,意识却还是迷迷糊糊的,对周围仍然留着一种模糊的感知。
这些似有似无的知觉和潜意识里上涌的梦境互相交织,编织成了一个庞大的清明梦。
梦里他一会儿像是刚从水房狂奔回宿舍里,一会儿又像回到了今早的巷子中,虚拟和现实犹如万花筒不断变换,光怪陆离真假难辨,而他自己到底是置身于虚幻还是梦境,一时却也分不大清了。
然而半梦半醒当中,他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先是按住他的后肩,紧跟着,将他整个人都拽了起来,向着后方重重一拉——
周沛脑子还迷糊着,身体却已然换了一个地儿,待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肩膀被霍子越拽着,直接将他拖进了另一个房间中!
他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时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白瞎他之前还那么相信对方……
不会真的要杀人灭口吧?!
然而正当这时,霍子越却是松开了他肩膀上的力道,面色极为沉冷,仿佛刚听说了一个噩耗,那脸上的神色,几乎说得上冷若冰霜了。
周沛茫然费解地望着他,却听霍子越阴沉着脸开口:“‘紊乱时隙’……打开了!”
*吊桥效应一般是指爱情。因为作者一时也想不到类似的心理学理论支撑,这里就当岳朗星记岔了吧!(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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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开劫(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