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三先跟何石头和楼家两个舅爷碰了一杯道:“恭喜老弟了。”
何石头一饮而尽,脸上浮起点红色,眼里带笑道:“多谢老哥,书棋这孩子平日也多得你和两位舅哥照顾,往后也还需你们指点。”
“好说好说。”黑老三和楼家两位舅爷哈哈大笑。楼海拍着书棋的肩膀道:“来,咱爷几个走一个。”
书棋赶紧端起酒杯,跟他们碰了一杯,这杯酒下肚,他脸上的喜意是再也掩不住了。秋娘在一边看得直笑,推推月娘道:“既然定下了,是不是要准备请亲戚朋友吃顿饭?”
原来广和镇这边的习俗,讲究一点的人家,两家若正式定下亲事,就要合在一处,先请亲友们吃上一顿以示庆贺,也是告知大家,家里的孩子已经定了亲,之后便不再劳烦媒婆亲戚上门说合了。秋娘原先还道这次过来便是吃定亲酒的,谁知到了才发现只有他们和楼家兄弟两个。
月娘低声道:“这却还要等一等,还没合过八字呢。等八字一合,到时候还得叫你们过来吃上一顿。”
秋娘心里一时有些感慨,何石头一家显然是把他们当做正经亲家走动了,不然这样大的事情,也不会第一个就通知了他们。
下河村另一边的王大夫家,饭桌上的气氛可就不怎么好了。自王老大夫知道老妻没问过自己就做主把女儿定下了,这脸拉下来就没上去过。
喜梅先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嫂子拉着她悄悄把事儿一说,她心里先是有些羞怯,便低着头没说话。王嫂子一看这样儿,也有些摸不着小姑子的心思,不过公爹不乐意她是知道的,于是试探道:“幺妹啊,你要是心里头不愿意,咱们跟娘说说,反正也还没正式定下。”
这话一出口,喜梅就把头抬起来了:“嫂子,我没说不乐意。”
得了,王嫂子扭头看了看堂屋里气哼哼的公爹,女儿这回愿意嫁,他可没法子拦着了。
王老太太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招呼大家吃饭。等大家都坐好了,王大夫不肯动筷子,老太太也不惯着他,伸手夹了一筷子咸菜放碗里:“都吃!愣着做什么。”
王大夫把桌子一敲,气急败坏道:“你干的什么事儿!他们两个差着辈分呢!我以后是叫何石头老弟还是叫侄儿?!”
老太太淡定道:“叫亲家。”
王大夫儿子没忍住,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忙低了头死死憋住。
王大夫被这一句噎着半天没找到词儿回过去,喜梅见她爹梗着脖子立在那儿也可怜,忙拉着他坐下:“爹,别生气,快吃饭。”
王大夫这下可找着了主心骨,顺着喜梅坐下,对她道:“幺妹啊,咱们还小呢,过几年再嫁吧?”
喜梅有些为难,抬眼看她娘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忙道:“爹,定了亲也不是马上就嫁出去了。”
王大夫一听这口风不对,打量她姑娘一眼,只见眉尖眼角都是羞涩的喜意,心中一个咯噔,完了,看来姑娘对那臭小子满意得很。
吃完了饭,王嫂子收拾碗筷,老太太也不下桌,就对丈夫儿子道:“喜梅的聘礼,你们觉得要如何定?嫁妆我是备好了,何家那边只等合八字,合完八字就要过来过礼了。”
“这么快?”王大夫不满道。
“爹,这不是正常流程么,不算快。”王大夫儿子王有志多了句嘴,惹来他爹一个眼刀子。
喜梅坐在一边,谈及自己婚事,按理她该避一避,可是又想听一听,见家里没人说她,便留下来,垂着头在一边听。
王大夫嘟嘟囔囔道:“那聘礼也不能薄了,到时候也要分一半添喜梅嫁妆里。”
老太太听他这一句,知道他已同意下来,脸上就带起了笑:“这是自然,但最近年成不太好,我的意思,茶酒、布匹是必有的,只是这大鹅太贵又少见,按平常人家那样,雕两只木头的便罢。礼金么,最低六两,最高十二两,由他们看着给,如何?”
王有志不图妹子的彩礼钱,多少自是他娘说了算。王大夫心里不满意也是不想女儿嫁人,对于这人选,除了辈分问题之外还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所以也只道:“你都订好了,还问我作甚。”
过了两天,两家都合了八字,均是大吉,月娘便主动找到王曹氏商量定亲酒的事情。王曹氏要求也不高,八个大碗两荤六素便足够了。因为是定亲酒,也不必办得太隆重,月娘跟云姝商议了菜色,决定每席烧肉一碗,再蒸个蛋羹,炒一碟子豆腐,炖一碗土豆,一盘腊味,两个青菜,再拌个凉菜便足够。
在这年头,他们家的定亲酒十里八村也不算差。男方这边出了菜,女方那边要出酒。请了两家近亲和媒人,加起来也有个四五桌人了。
这一顿吃完,村里大姑娘们也都死了心,知道何家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身板结实,家里条件又好的小伙子自己是再不能奢想了。
不过仍有些不服气的姑娘私底下会说些风凉话,不外乎是说何家眼神不好,找个长得那么丑的姑娘做媳妇儿,说不得何书棋自个儿不乐意呢,都是爹娘做主。
类似的话说得多了,大家好像都这么觉得,毕竟喜梅长相肖父,皮肤天生就不白。
这天二丫小日子来了,云姝便约了喜梅一块儿去洗衣服,河边又遇上了顾念儿那伙姑娘,她们嘀嘀咕咕说话声音也不小,喜梅听得眉毛倒竖,摔了衣服就要跟她们理论。
云姝拉住了她摇摇头:“争赢了也没趣儿。”
喜梅跟她要好,也听得劝,气咻咻的蹲下继续刷衣服,心里仍是气不过:“就是婶子跟叔喜欢我,你哥不喜欢我又怎么样,有本事她们能讨何婶子喜欢去!”
云姝笑道:“这样想就对了。”扭头看了看那边几个女孩,提高了声音问:“嫂子,前儿我们家送去的聘礼你看了吗?”
说起这聘礼,正是这些姑娘心里不舒坦,说起酸话的源头。何家备的聘礼茶酒都是黑老三帮着办的,绝对的好东西。两匹布也是细棉印花的好布料,另外还有糕点果品不说,礼金是给了整整十六两,亮灿灿的两个小银元宝,看得王大夫嘴角都忍不住往上扬。亲家礼金给得高,那就是说明对他女儿满意得很。
这些东西都是从何家一路送到王家去的,基本上所有村人都跟着看了回热闹,纷纷议论这王大夫家的女儿嫁到福窝去了。不少有女儿也跟媒人透露过想跟何家结亲的人家,嫉妒得眼睛都绿了,回去少不了念叨几遍。听得多了,不少姑娘心里也不服气起来,毕竟自己比王喜梅长得好看多了,怎么何家就选了她?
喜梅冷不丁听云姝叫一声嫂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喊的是自己,忍不住羞红了脸道:“看了,你胡乱叫什么呢,我还没......”
云姝打趣她:“哟,嫂子害羞啦!你看了那聘礼,那你可知不知道,两只银做的大雁是哥哥掏了私房钱亲自去镇上打的?”
这句话一出,堵得那边的姑娘悄无声息。
何家原本想买两只大鹅,可惜附近都没有卖的。最后大家决定还是按照习俗去买两只木刻的鹅送过去。谁知书棋揣着买木鹅的钱出去,又原原本本的揣了回来,还另带回两只小小的银制大雁。月娘问他哪儿来的钱买的,他挠着脑袋嘿嘿笑道:“在镇上帮黑叔做工时给的钱,娘不是叫我自己收着么。”
那银制大雁中间是空心的,两只都不到一两重,做的也不算精巧,大小不过蛋蛋半个巴掌,所以价钱并不是很贵。但即便是如此,也让村里的姑娘羡慕了好久,如今听得是书棋自己掏钱做的,心里的酸水满得都快冒出来了。
喜梅知道云姝是在替她做脸,加上原先也确实不知道这回事,见了两只大雁也只道是何家看重她,万万没想到是书棋自己的心意。她心里又是羞怯又是欢喜,最后一丝忐忑也放下了。
书棋的婚事一定下,月娘便开始操心起云姝来。
云姝猛地听见月娘要给她相看人家,心里有些不情愿,别扭了几天,最后又自己把自己开导了。虽然常说要在家里当个老姑子,可这玩笑话却当不得真,她迟早也是要嫁出去的。有时候云姝想,她这么舍不得这个家,到时候求求爹娘能不能招个女婿上门。可是后来听多了赘婿如何不成器,看月娘的态度想必也是不肯的。
现在她也没有别的要求,唯一的愿望就是嫁得近些,最好就住在爹娘旁边。这么一想,其实曹二还蛮合适,可惜这小子眼光高没看上她,看上了她大姐。唉,云姝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叹气了,因为她自己在心里扒拉了一下,这村里头似乎没有一个合适她的男人,有几个年岁相当的,便是她愿意嫁,月娘和何石头肯定也不肯答应。除此之外,要离得最近的恐怕也得在隔壁两个村子寻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