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了两三天,码头的生意好得黑老三不得不考虑再招两个短工。他生意红火,别人看在眼里虽然妒忌,但又见他时常受人勒索,码头上管事也不理,心里那点不平也稍稍少了一些。
这天云姝跟着秋娘他们又轮上夜间守摊,春山一行人押着几大箱子上了船,留下两个人看守,剩下的跟他一块儿到了黑家的摊子上。
这时候码头上还没船过来,摊子上的生意也少,云姝见了他,脸上带笑招呼道:“春山哥,你们要回锦县了吗?”
他们一行人还没走近摊子就闻到了一股浓香。吴狗子性子急,嚷嚷着叫老板娘上菜。可秋娘方才过去黑老三那边拿东西去了,这边铺子上就云姝一个在。
云姝笑着同他解释道:“差大哥,咱们这儿新上了一项吃食,叫做冒菜,但是要吃什么菜需得您自己挑呢。荤素搭配一碗十五个钱,素菜一碗十个钱,若是只吃粉条,一碗五个钱。荤素菜要吃什么都由你们自己选,我帮你们挑了量来煮,若是不够可再加一份。”
吴狗子嗅着那味儿香浓,探头去看架子上摆的一排菜,问道:“这分量有多少?十五个钱也太贵了些!”
云姝微微一笑:“咱们小本儿生意,十五个钱算不得贵了,都是好肉呢,一碗菜再配上隔壁的两个大馒头,顶够饱了。”
吴狗子一搓牙花子:“你这一碗菜就要十五个钱,我还得搭两个大馒头才能吃饱,这么贵有人吃么?”
春山推他一把:“谁把那卤味念念不忘了这几天的?嫌贵这不还有五文钱的粉条么?”
他们当差的虽说饷银不算多,但是却有不少油水可捞,所以个个兜里都是沉甸甸的,吴狗子不过是想逗云姝多说几句话罢了。既然春山不让,他便收了,跟其他人一起选起菜色来。
春山去隔壁买了几个大馒头过来,等到冒菜上桌,先别说这一碗厚厚的红油,光那香气就让大家知道这贵的价钱确实是有底气的。吴狗子拿汤汁浸了馒头,把一碗菜连汤也搜刮干净了,才舔着唇小声跟春山道:“你这妹子怕是一块宝山,这手艺,谁娶了不就是抱了个金娃娃回去?我看你小子,悬!”
春山垂目不语,把自己的菜也吃干净,连同桌上的碗筷一起收拾了放进洗碗的大木盆里。云姝正在给炉子加碳,扭头来冲他一笑:“多谢春山哥。”
他也不吭声,拿着抹布又回去把桌子也擦干净了。吴狗子支着胳膊靠在桌上,跟其他几个人小声说笑:“你看春山他妹子是不是没上回好看了?这上回也是大晚上看见的呀。”
“黑了。”一个捕快肯定道。其他几个连连点头,春山一顿,往云姝那儿看去,好像皮肤是黑了些,衣服穿得厚实,胖瘦倒是看不出来。
吴狗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给他:“喏,拿去,这可是上好的香膏,说是使了就什么肌什么雪的,老子也搞不清楚,不过一两银子才得这一小盒呢。翠月楼小红可缠了老子好久,先借你用去。”
春山想推,可掌心攥着那盒子又不由自主的捏紧了。
这时秋娘赶了回来,见摊子上来了客人,忙进来招呼,却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吴狗子叫着要打包卤味,虽说跟春山很熟,但她却不好把云姝一个女孩子留在男人堆里。
“云云,你过去那边给这位差大哥包些卤肉来。”黑老三的摊子虽说离得远些,但也不到半刻钟的时候,一路又有其它摊子支着待客,不怕出事。
云姝应了一声,就往那边去,吴狗子瞅着她走出去了才道:“哎呀,忘了说,我还想要两罐子辣酱呢。”一边说,一边在桌下踢春山几脚。
春山忙道:“我过去带个话吧,这儿我熟,知道黑叔的摊子在哪儿。”
秋娘正准备出去拉嗓子喊一声呢,见他一下蹿了出去,只得作罢。
春山三步作一步,很快就赶上云姝,同她说明了原因。
云姝点头:“我知道了春山哥,你回去歇着吧,不必跟来。”
春山道:“我也想去瞧瞧黑叔。”
他既这样说,云姝也不好再劝,反正也不是多远的路程。
路途虽短,但春山心里却有些难熬,小盒子在手里都攥出汗了,他却还是没能鼓起勇气送出去,一抬头却到了黑老三的摊子了。
云姝抬脚进去心里就一惊,摊子正中的桌子上两个男人刚入座,黑老三赔笑的站在他们前边儿,似在问要吃什么。
云姝顿住脚想要后退,却一下靠进了春山怀里。
春山还在外头阴影处站着,扶了她肩膀一下,往后退一步:“小心,怎么了?”
云姝扭头想走,谁知那两人显然已看见了她,其中一人笑道:“哟,云儿妹子怎么看见我们兄弟两就走啊!留下来陪哥俩喝一杯啊!”
春山闻言大怒,将腰间的长刀一拍,喝道:“哪来的泼皮无赖,敢在这儿撒野!”
他这一声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吓得调笑的人浑身一抖,敛了那副色相,往后缩了一缩。
云姝抬眼见春山面沉如水,双目如炬,一身气势磅礴,竟与往日里那个乡村小子天差地别,一时间倒有些恍惚。
春山把她护在身后,踏进一步,看向黑老三,只见后者一脸苦笑,眼中似有哀恳。云姝也拉拉他的衣角小声道:“春山哥,这两人敲诈我们已久,码头上的管事都不敢插手,你还是别惹他们了。”
那两人一看便知是油滑狡诈的鼠辈之流,春山只道今日之事是为偶然,万万没想到竟是常态。他把两人上下扫量一眼,沉着张脸道:“报上名来!”
两个无赖一开始本想去秋娘的摊子吃点东西解解乏,顺带调戏一下老板娘和摊子上的小丫头,谁知道远远看见一行穿着公服的人跨刀坐在里面,赶紧调头往黑老三的铺子走。
他们这类人最怕跟衙门里头的人打交道,若说他们是小无赖,衙门里混熟的老油子那就是无赖祖宗,给面子的一眼过去当没瞧见便罢;遇上不给面子的那简直是油盐不进,心情不好的能把他们的皮都剥下三层来。
头先调戏云姝那人没吭声,等到另一个说了名字,才小声道:“回差爷,小的叫王四。”
“我问你们,为何要敲诈勒索这家摊子!”春山盯着王四问道。这人他眼熟,之前在广和镇摆摊卖东西时也被他们要过银子。不过现在他换了一副模样,显然两人没能认出他来。
王四跟他兄弟李二本就只是这广和镇上的两个混混头,平日里也爱在镇上干些顺手牵羊,恐吓敲诈之事。几个月前有个管事的男人过来给了他们二两银子,叫他们去找码头上卖馄饨那家铺子的麻烦。这本是他们干惯的营生,只是旱有旱道,水有水路,那码头上有漕帮的人管理,他们一向不敢沾手。
管事的只说这家人得罪了上头的贵人,叫他们只管去,漕帮的人不会插手。他们去了一次,见果然如此,便就放开了手脚。这码头上的摊子赚的银子可不少,黑家两个摊子给的银子居然能到他们在镇上收的三成!
王四从此便如那老鼠掉进了米缸中,即便后头那管事的说上面已不再理会这家子,不需要再向他汇报境况,他们也不肯撂手。
虽说两人是混混,可是等闲连镇上的差役也不敢招惹,更何况是县里的捕快呢。之前是有贵人给自己撑腰,但如今贵人其实已不管这事了,他们早先也得了警告,不敢把贵人的名头拿出来使,只得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不说?”春山拇指将刀柄弹出:“那便跟我去一趟衙门里吧!”
一听要进衙门,王四两人吓得赶紧竹筒倒豆子,一气儿都交代了。云姝耳内听得贵人两字,忍不住抬头去看春山,却见他眉头也不动一下,继续问道:“你说得好听,我且问你是哪家的贵人?为何要你们敲诈他家?你今日不说清楚,我便以诽谤他人之罪押你们入牢!”
春山见两人语意不清,含含糊糊,看起来便有些底气不足,是以决定诈他们一诈。
“冤枉啊大人!码头上有漕帮把守,若不得他们同意,我们哪敢随意行事。”王四赶紧辩解。
春山一声冷笑:“那是谁家的贵人,你们为何又畏畏缩缩,不敢交代清楚?!既是贵人,连个名头也不敢露出来吗?”
云姝深知这后头的底细,担忧春山因此受了连累,忙拉着他附耳过去:“春山哥,这后头是林同知家的人......此事一言难尽,你还是别管了,万一牵连你如何是好。”
林家?春山一时有些踌躇,他倒也不是怕林家之势,只是林家少爷不是......难道他们想这样仗势欺人?可也不对,以林家的能力,若要强逼,云姝怕是早已入了他家门,这又是闹哪一出呢?
不过,春山把那两个无赖看了一眼,自己只是个小小的衙门捕快,若这两人真是仗了林家的背景,怎么会吓得这样?
思及此处,春山冲云姝摇摇头:“你先静观,此事怕没那么简单。”
王四两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黑老三都看出不对了,春山拇指抚着刀柄道:“既然你们不说话,那便留到堂上跟大人交代!”
跟王四一块儿那人不敢再瞒,说了之前是替人行事,之后贵人已经收手,是他们自己贪心不足才继续敲诈的。
春山叫他们把后面拿的银子都还回来,黑老三止住:“这就不必了,权当送给两位兄弟喝茶。只是这之后嘛......”他们以后还得在镇上去摆摊,得罪了地头蛇也不是好事。
王四听得不用还银子,忙嘿嘿赔笑:“以后再不敢收黑爷的银子,黑爷便是到镇上摆摊,我们兄弟也绝不拿一分银子。”
春山冷声道:“最好如此!我这叔叔小本生意可经不得两位折腾。锦县来往广和镇也甚是便捷,叔叔,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托人来信,我当日即回!”
王四两人原本还以为这位大人不过是路见不平或是英雄救美,万没料到他竟然跟黑老三有亲,黑老三是外县过来,他们原只当是无根浮萍所以才敢使劲欺压。
黑老三知道春山是因着何家为自己撑腰,所以口称自己叔叔,他也乐得认下这个侄子,忙笑呵呵的应了。
两个无赖如今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好在也还没有要酒肉,陪着笑灰溜溜的走了。
此时天色更晚,怕吴狗子他们等得急了,云姝打包了卤肉便跟春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