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走后,秋娘浑身力气卸了下来,强忍着泪意道:“这可怎么是好,得罪了谁都不知道,连个求饶的地儿都没有。”
云姝心里也急,把那人的话来来回回的想了几遍道:“干娘,你可知道我们这儿有哪些富贵人家是连镇长老爷都得罪不起的?”
秋娘收了眼泪,静下心来细细想了一回道:“咱们这镇上虽不大,但是交通便利,风景也不错,还有个驮神山,我知道的除了锦县之前的县令林大人置得有宅子在这儿,隔壁茂县的父母大人也在驮神山下有院子,他家的二夫人也爱吃咱们家的点心,但最近也没见上门了。另外青州的主薄陈大人、通判许大人在那儿都有置有房产。镇上还有个上京翰林家如夫人的娘家,另还有个据说跟某个王爷府搭得上亲戚关系的仇家。我知道的便有这些能大过镇长老爷的。”
听到林家,云姝心头一跳,旋即又想到林家老太太和林致远并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她在林家那么久,也没瞧见过小厮口中形容的那个妇人。
可是秋娘也道自家跟那几府人家并无太大的交集,她低声道:“茂县那位的二夫人还是个和气人,之前还跟着丫鬟过来店里买过点心,也跟她闲谈过几句,应该不是她吧?”
等到晚上黑老三归家,大家草草吃过晚饭,秋娘才把这事告知众人。何石头眉头紧皱道:“若不是得罪了谁,那必是有所图谋。”
云姝一愣,自己却没想到这点上去。那背后的人,到底是想图谋什么?他们的点心方子?除此之外她也再想不到别的了。
“不管是图什么,大概过不多久就会有人出来了。”黑老三道。
书棋听了却有些疑惑:“那些大户人家,若是要方子,直接登门我们哪里敢拒,何必这样多此一举呢?”
这问题大家也没能讨论出个结果来,二丫抱着蛋蛋坐在一边听得有些担忧,家里虽说全靠着黑叔这里的生意才渐渐起来,但真是有人要方子,给他便罢了。可要是故意报复,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怎么受得起。
因为这事,云姝他们在镇上多住了一些时日,却还是没有任何新的状况出现。想着家里的菜地还有鸡,总不好一直让李娥家看顾着,他们便收拾行李回去了。
到家的第二日,一个妇人天色未亮之时便登门了。云姝一见她心中便咯噔了一下,难道镇上的麻烦不是因为干爹得罪了谁,而是自家惹了什么人反倒牵连了他们?
这妇人一张容长脸,面容严肃,身上还披着薄薄的披风遮挡晨露。月娘迎了她进来,心中有些忐忑,叫书棋去把何石头喊起来。
那妇人眼睛在云姝和二丫身上溜了一圈,锁定了云姝上下打量一回,仍肃着一张脸端坐在椅子上。见她这番做派,云姝心中疑窦更甚,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又是谁......她突然想到林致远回了锦县,不是他也不是老太太,可是林家后宅还有一位能当家做主的女主人!若依着豆儿的说法,林致远有意与她,还得过了那位的关才行!她怎么忘了这个!
眼前迷雾拨散,云姝心中略定,虽不知道这位孟夫人针对他们到底是何用意,但只要肯叫人上门,那便是有商量的余地了。
何石头也不是蠢笨之人,见了这人便猜出个七八分来。他套好了外衣,对妇人拱了拱手:“这位妈妈,不知尊姓大名?有何指教?”
“我姓窦,叫我窦妈妈便是。我是如今林同知大人家夫人的陪房。”这窦妈妈眼角余光也不曾给何石头一个,只盯着面前的空气道:“你们家姑娘好本事,勾得我们少爷茶不思饭不想,竟然拒了夫人定的亲事,想要求娶个村姑进门!”
何石头闻言气得脸面通红,上前一步就要扯她出去:“你在这里说什么胡话!我看是吃醉了酒来我家闹失心疯了!”
窦婆子一把推开他站起来,指着何石头待要开骂,云姝拨开她的手指,挡在面前道:“这位妈妈,我不知道谁跟你家夫人说了什么话!也不知道你们少爷做了什么!这些都与我们家无关,请你出去!我们小门小户供不起你这座大佛,我也没痴心妄想着进你们那高门大户!”
窦婆子冷笑一声:“姑娘好手段,仗着我们老太太良善和少爷年轻,许了正经的姨娘也不愿意做,只巴望着想要当正房。可那也得瞧瞧你自己配不配!我们家少爷可是正五品大员的嫡长子,也是老爷唯一的儿子,他的妻只能是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绝不会是你这种泥腿子!莫说是妻,便是妾你也轮不上!识相的收拾了包袱跟我去林家,当个洗脚丫头倒也使得!”
月娘被她气得捂着胸口直喘气,指着她话不成句,二丫忙扶着她坐下给她顺气。书棋怒喝一声:“哪里来的臭婆子到我家胡乱撒野!”推攘着她往外头去。
蛋蛋把个小木马往她脚下一扔,她被推攘着一下子磕倒在了院子里,哎哟大叫了一声,外头冲进来两个小厮,一人扶着她,一人跟书棋对峙。
云姝又气又恨,但也不过一瞬就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她心里总记得镇长家里的那个小厮说的话,便是这个婆子,连镇长也得笑脸以待。她安抚了何石头,父女两一对眼,她便知道何石头已经冷静下来,明白这人是不能得罪的了。
何石头拉开书棋,对着窦婆子略弯了弯腰道:“窦妈妈,我们虽是寒门小户,但是女儿家的名声何等重要,所以刚才急了些,还望妈妈见谅。我这女儿我自知道,当初的事情也是你们家老太太请人来叫她去帮了一个多月的忙而已,并没有别的什么。林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们这样的人路过大门都不敢抬头去望,跟别说奢望做什么丫头、姨娘的了。我家姑娘也配不得你们家少爷那样的人才,还请窦妈妈告知你们夫人放心,我姑娘已经定了亲,绝不敢攀惹你们少爷。”
谁知窦妈妈没见松口气的模样,反而凝眉侧身问道:“她定了亲?!”她心中不信,但也隐约知道自家夫人恐怕猜错了方向,这何家人是真不愿送女儿进林家。想起孟夫人咬牙切齿的说既然这何家不识好歹,许了二房都不愿意,又害得她的远儿神不思蜀,那便用尽办法把这丫头弄进府里,先哄得他娶了正妻再远远打发了。
可她如今瞧何家,显然是自始至终没有想过要靠拿捏着远少爷明媒正娶进府的,否则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就不该是这样的态度。她来广和镇有些日子了,什么事情都打听得明白,原想断了他们一门生意先给个下马威,再连哄带骗的把那丫头带走。可是何石头说这丫头定了亲,又口口声声撇清关系,她倒有些犹豫了。
这窦婆子虽是个下人,却也有点见识,要是云姝没定亲,带走了画个押也不过是个被父母卖了身的丫头。再加上这丫头要是对他们少爷也有意,到时候见了府里比乡下林家还要富贵百倍,哪还有不任人拿捏的。可若是定了亲,这一招便不好使了,一来瞧着他们家确实也没想过林家的富贵,二来官宦人家要是摊上了强娶民妻的罪名那也不是件小事。
何石头犹豫了一下,云姝却道:“我自幼便许了人家,只是两家父母从未对外说起过,但也交了信物和庚帖。”
窦婆子见她说得斩钉截铁,心里也敲起鼓来,想了想问道:“你口说无凭我如何信得?”
云姝却道:“你这妈妈好生奇怪,我家既然说了已经定亲,也表明了不会跟你们家少爷有和纠葛。你怎么反倒不像个解脱的样子,还问东问西的。”她当然没有东西能给她看,不过是随口扯了句谎话罢了,一时之间叫她去哪里找什么庚帖和信物。
这时月娘也站起身来好言相劝道:“窦妈妈,咱们家真的没有那种心思,便是随便哪个人来看,也知道两家云泥之别。我们再如何痴心妄想也不敢想到那上头去的。”
谁知窦婆子却把个脸色一变,扯出点笑意来道:“先前却是我误会了。不过想来你们也听见我刚才的话了,我们少爷对你们家姑娘那是真心看重的。这定了亲也有退亲的,又不是出嫁了是不是?”
书棋忍了忍没忍住,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先前不是还嫌弃我妹妹,又说这些是想如何!”
云姝这才反应过来,窦婆子和那位孟夫人恐怕自始至终都是打着把她弄进林府里去的主意,不管他们家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她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像是一出荒唐闹剧,因为林致远对她有好感,想要娶她,可他们两家地位相差甚远,她只能为妾。可她不愿为妾,所以他的母亲便为了他而逼迫自家。
窦婆子果然不在意书棋的态度道:“夫人原听少爷拒了婚事,又听底下的人挑拨,以为你们家是拿捏着所以才不肯应老太太。如今瞧着倒不是为了这个,想必夫人知道了也会对你们家姑娘改观,待得进了林家自然会多加看顾。”
何石头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回道:“原也说了,我们家贫人微,配不上你们家大少爷,还请妈妈回吧。”
窦婆子却道:“配不配得上的,这你们说了可不算。有心气儿是好事,可说话也得瞧瞧有没有底气。”
“你要怎的!”书棋已压不住火气,双目瞪圆了朝她看去。
窦婆子又把云姝上下打量一回,直看得她心里毛刺刺的,感觉自己像块肥肉放在砧板上正被人考虑着是跺块熬油还是剁碎做馅儿。看完了她收回目光,也不顾书棋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慢腾腾道:“你们家镇上还入伙跟人做着生意吧。一个点心铺子和一个卤肉馄饨摊子。最近点心铺子的生意可好?”
听出她语中威胁之意,云姝再好脾气的人也有些忍耐不住:“窦妈妈,我本与你们家少爷无意,你不怕我去了林家闹得鸡飞狗跳吗?”
窦婆子淡淡一笑,弹了弹指甲道:“姑娘怎么会?村里人可都说姑娘最是识大体的,孝敬父母,友爱兄弟。”
她后头八个字咬得极重,云姝听得眼皮子直跳。这婆子跟老太太那儿的余妈妈不一样,而林夫人孟氏跟林老太太更不是同一类人。
窦婆子此话一出,月娘便气得浑身直哆嗦:“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
云姝闭上眼,莫说是在这样权力至上的古代,就是二十一世纪的文明时代,不少有权的人都可以为所欲为。便是他们再如何不愿,林家总有法子叫他们点头,她总不能为了自己一个,害了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