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满月第二日,何石头又去镇上保济堂请了方大夫来。方大夫看过之后改了药方,道孩子的情况不错,出太阳的时候可以带出来晒一晒。方大夫的话让何石头很是松了一口气,送走了他,一家人便开始商议修房子的事情。现在的两间卧房照样留着,因砖瓦不多,也只勉强够大半个房间的,何石头便打算用来砌两个房间的低围处,剩余的墙面仍旧用黄泥。
月娘出了月子,秦姥姥就要走了。不过因为何家要修房子,隔三差五的她也会坐着林大舅的驴车过来帮帮忙。
六月里农忙的时节也到了,何石头想着各家地里的事也不少,便跟月娘商量了请人帮忙,只做半天,下午都是要下地的,一月给一百个钱,管中午一顿饭。
中午那顿饭依旧由云姝负责,她想来想去,决定隔两天做些不一样的盖浇饭,选些肉少菜多汤汁浓稠的菜色,拌饭绝佳。其余时间便煮杂粮饽饽,配上丝瓜蛋花汤或炒青菜。菜蔬都是家常有的,肉买的也不多,算下来一天也不过四五十个钱的花销,这样的伙食标准倒也不算高,不过因为云姝的厨艺不错,又舍得油盐,很得了些修房子的人的夸赞。
陈氏撺掇何大也去帮忙,赚些银钱,何大不肯去,她便喊着何胜过去,帮忙捡点石头,递块砖头,混一顿饭吃。他总是开工半天了才晃悠过来,做事也磨磨蹭蹭的,到了后来干脆活儿也不做,就等着吃饭。云姝瞧着生气,待要去说,月娘却拉了她朝外头给菜地浇水的二丫指了指,冲她摇摇头:“再如何也是她的亲兄弟,是你爹爹的侄儿,又不是个装饭的桶,随他吧。”
云姝一想也是,不过是看着让人心烦,倒也费不了多少粮食。
春山也来帮过两天忙,他干活太拼命,有人打趣何石头招个这样的女婿也不错。何石头道:“我们家两个孩子都还小,且莫乱开玩笑。”春山这孩子虽无父母,但平心而论确实也不错。年纪不大已能养活自己,那山上豺狼虎豹的,虽说都在深山无人的地方,但没有点胆气和本事,哪敢独自一人住着。不过他好虽好,自己的女儿自己疼,要做女婿那是横竖都能挑出一百个不好的。
被打趣得多了,春山便不来了,只赶在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把头天打来的猎物送些过来。隔着篱笆扔进院子里,云姝早起的时候还被那血淋淋的野鸡吓一跳。月娘遇着说了几次叫他过来吃饭,他也不听,便叫下学回来的书棋晌午把饭单独给他送山上去。
书棋开春后也跟着曹二一起去了隔壁村秀才那儿进学。那儿离得近,不包饭,每日里回来吃。只不过他别的倒好,这读书确实没什么天份。云姝耳朵里天天听他念论语,自己以往学的都捡起来能滚瓜烂熟了,他还是背得丢三落四的。
今年立夏并不是太热,村里的老人瞅着天摇头,节气不对总是让人担忧的。不过小孩子却是十分欢快的,天气不冷不热,在外头疯跑起来玩得也尽兴。
快到七月中旬,何石头家的房子也修整得差不多了。新添了两间带砖瓦的房间,宽敞明亮,把原来的房间也修整了一下,重新拿泥糊了,又新盖了屋顶。大点的房间是何家两夫妻带着小蛋蛋住,小点的房间是留给云姝两姐妹的。大郎便住了原来月娘他们的那间房,里边儿几个孩子原先的房间仍旧收拾了,留待有客来时住。
楼姥爷原想给两个孙女做两张床,何石头却想着盘炕。云姝想到冬日里住在楼家睡的炕,确实十分的暖和。云姝跟二丫的房间虽说比起月娘的要小些,但是也比原来三个孩子睡的空间大很多,她便跟二丫商量了叫楼姥爷做个木头屏风,两人分开睡。
修屋还剩下些碎石泥草,何石头也没让人帮忙,自己趁着农忙的空闲把小院原来的篱笆墙换了。
这日月娘跟何石头商量:“马上中元节要到了,去镇上买些元宝钱纸回来吧。这几日吩咐孩子们早点归家不要在外面逗留。”
何石头应了,第二天一早就跟三个孩子说了这事。云姝和二丫倒也没什么,书棋却有点失望,他现在学堂管得紧,好容易下午放学回来才能跟伙伴们玩耍一会儿。不过他一向懂事,跟着夫子又学了不少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也乖乖的点头应了。
中元节这天,天光未没村妇们便呼儿唤女的把孩子叫回家去了。等到天彻底黑了下来,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做了好饭菜,烧了香烛,请祖先们回来吃饭。等到香烛烧尽了,羹炙也已冷却不再冒热气,便是祖先用过了。这时家中的男人便又要燃起香,双手执着一路恭敬的将香火请到院门外,插在门外后又圈一块地出来,烧了纸钱元宝,送祖先们回去。有讲究的人家,还要在路边另烧些香烛纸钱,用冷水泡一碗饭倒在一边,防止孤魂野鬼跟祖先抢夺。
云姝扒着窗子看院门外,何石头跟书棋两个映着纸钱火光的脸在暗夜中忽明忽暗。今夜外面也是漆黑一片,连颗星子也无。村里倒也能看到一点光亮,那是有别家的人也在外面送祖先。炎炎夏夜云姝莫名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寒噤,她往西山上看了看。山林层叠,林密枝疏的,晚间看起来墨色便是一块深一块浅的,偶也听到一两声夜枭短促的叫声。隔得太远,也看不见山里那栋小房子是否挂着夜灯。之前她从未想过,莫春山一个人住在那儿,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白天看着还好,晚上,特别又是这样无星无月漆黑如墨的夜晚,她想想都要怕死了。
“云云,娘叫你出去吃饭了。”二丫的声音打断了云姝的思绪。她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去了堂屋。
屋内油灯亮着暖黄色的光,何石头跟书棋站在门外跺了跺脚,转了一圈又呸了一声才进屋里来。月娘热了饭菜,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吃了起来。云姝方才那点愁思早就不知道散去哪里了。
月娘出了月子后,炤房的活儿却仍是云姝管着,因为她还得跟何石头下地去。有了云姝管伙食,二丫便洗衣、清扫屋子、喂鸡做些杂活儿,偶尔也跟云姝两个下地去帮忙做些除草之类的轻松农活。除此之外,两姐妹还要抽空做针线和看管现在已经会自己翻身和吐泡泡的小臭蛋。书棋除了上学,回来不是帮忙带弟弟就是帮着姐姐妹妹做事,一天到晚的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七月里忙的时候,月娘下地跟着何石头干了些日子的活儿,月子里养的肉便全消下去了。算算也有大半年没有干活了,初初下地的几日竟有些受不住。吓得何石头也不让她去了。可何家就两个大人,现在各家顾各家,楼家的地是何家的好几倍,想来现在已是忙得脚不点地了,更没得空闲过来帮忙。月娘咬牙坚持了下去,现在也已习惯了,只是人跟何石头一样晒得黑黄干瘦。
云姝瞧着心里难过,想这样还不如去入了商户做生意。但是商户总归是要受人轻视些,士农工商,几千年根深蒂固的思想,云姝试着委婉提过两次都被拒了,她便没有再提。
吃过晚饭,何石头把几个孩子喊到房间里来。云姝见月娘卧室的小柜子上放着些铜板碎银,疑惑的看向两人。
何石头清了钱对孩子们道:“修了房子后,家里剩下的钱都在这里了,一共还有十五两八钱,另还有几百个铜钱。有十两钱爹存着没动,是家里的老本。剩下的五两多,大部分是你们黑叔那儿分的银子,现在家里的支出包括蛋蛋的药钱都是从这里拿。”他把柜子上的铜板放进一个小罐子里,又把碎银放在柜子下的抽屉中。
放了钱,他看几个孩子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己,清了清嗓子道:“日后你们要用钱,跟爹娘说明原因,我们同意了,自来取就是了,千万不可学那手长眼短的。”
月娘见他们仍是有些不解,便开口解释。原来大家下地做活,休息的间隙便爱说些家里长短的。这两日就有人说起何胜被何大打得哭爹喊娘的事情,原来大家还不知怎么回事,只当他又贪玩惹了祸事让他老子生气了。谁知道陈氏偏去护着,撒泼打滚拉杂的哭喊了一堆,大家勉强弄清楚,原来那小子偷了家里存了买牛崽的钱,拿去镇上吃喝赌光了。谁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哪里摸到这些门道的,想来或许是村里那些流子带的。先时大家伙还当笑话围观,谁知道后来何胜熬不住打便念叨着又不是他一个人干的这样的事,数了几个名字,有那围观的便变了脸色往家去。不一时,那几家也传出来了哭喊声。
何石头听了这些事,便存在了心里,虽然知道自家几个孩子都是懂事的,但难免怕有人会去哄骗他们。往日里忙着做活,回来吃了饭,便累的躺下了,趁着今晚要祭祖,有些空闲时间,跟大家说清了事情,又将银钱摆出来:“家里有多少钱,要做些什么,都告知了你们。若是想吃个零嘴,跟爹爹说,就拿钱买去,万不能从自己家里偷摸拿钱,做了家贼。”
云姝见他面色肃穆,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件大事,自己心里也庆幸这个爹爹懂得大是大非。
见三个孩子都认真应承了,何石头才松了口气,脸上带点笑的模样道:“忙过这段时间,等到闲了,爹爹借了车带你们一块儿去镇上玩玩。”
云姝跟着书棋他们欢呼起来,算起来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