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千翟站定在木架前盯着舆图沉思,粮草没了一车,后勤补给跟不上,他们的脚程就会受到影响。
白日商讨要走小官道,不去大官道补军资,临近傍晚就出事,余千翟在思考如何将粮草补上。
年轻人提着水壶不敢打扰余千翟,便站定在不远处,他不知道手中的铁壶应当如何处理。
另一边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继而从远到近的脚步声伴着若有若无的淡香,继而入眼的是褐黄色衣脚,年轻人将腰往下压恨不得将头放在地上。
明落羽注意到年轻人低的过分的腰身,“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傻个’。”傻个声音发轻,若不是明落羽听力好怕是听不清。
余千翟被说话声打断思路,转身看向披着发丝的明落羽,继而将视线转向只能看见发顶的年轻人。
“主帐的杂兵,从车勤队挑的。”
明落羽走向木椅坐下,余千翟跟去从怀里掏出玉梳开始为他梳发,“在军营里要自称属下。”
“小……属下明白了。”
明落羽出声提醒道:“铁盆在床榻那边,以后他人再问起你的名字,就答‘子归’。”
子归定住弯着腰的身形,红了眼眶,“属下知道了。”子归找到铁盆,将热水倒入铁盆,余千翟的声音传来。
“直起腰来。”
子归直起腰一阵发酸,倒好热水退出营帐,远处的石墩处早已无人,宏哥的话却还在他耳边萦绕。
营帐内余千翟为明落羽梳好发,后者抬起头仰着脸看低头的余千翟,“余主领今日怎的发善心?”
余千翟扬起嘴角,“他的腿疾并非天生,原本他应是作为伤者留在紫江,有人觉得路途遥远艰辛私自跟他偷换腰牌,这才一路跟着队伍走。”
明落羽将头回正,整个后背靠在余千翟身上调侃道:“余主领事无巨细,事事都知晓啊。”
余千翟双手攀上明落羽的肩颈开始揉起来,“比不得明主领。”
‘啪’明落羽的手掌拍在余千翟的手背上,“贫嘴。”
明落羽站起身拉着余千翟,“走,换药去。”
余千翟站定,明落羽见拉扯不动便疑惑的看着他,余千翟扬起嘴角语气柔和。
“伤口已然结痂不用再换了。”
明落羽怔愣一瞬,“瞧我。”
余千翟怜惜道:“日夜奔波,苦了你了。”
余千翟的眼眶中装着柔情与疼惜,这让明落羽不由得有些羞涩,“在其位谋其职,谈何苦。”
余千翟拉着明落羽出去巡营,傍晚过后,晚风吹的火苗不断的颤抖。
施起铭打着哈欠从营帐出来,入眼的便是围着火堆的一圈人,就近坐下问道:“怎么都在这。”
余千翟道:“就等你呢,三殿下。”
施起铭接过将士递来的面饼吃起来,说话声有些支吾,“等我做什么?”
“有一车粮草烂了。”霍格答。
施起铭咀嚼的动作一顿,将嘴里的食物囫囵个的吞咽下去,“是不是因为前两天的那场雨。”
余千翟道:“明日我会带着一队人马乔装去村落或者小关隘购置粮草。”
施起铭否决道:“不行,如果队伍有什么意外,得需要你顶着,我去。”
明落羽道:“你们两个谁也不能去,主领人离开队伍算怎么回事。”
“我去,我的身份在队伍中消失不足为奇。”霍格看向施起铭道。
“一个从都城出来的禁军中尉,在队伍中管着百号人,突然消失三五天,你叫将士们怎么想?”明落羽道。
连霍问道:“为什么不能直接告知队伍粮草不够?”
水福答,“后方补给跟不上,会导致军心不稳。”
连霍点头,“那我去就好了啊。”连霍语气轻快,让人分不清是随口一说,还是真心要去。
众人将目光转向连霍,“我带上春城地界的舆图去村落购置粮草,可以让水福跟我去。”
水福道:“整个队伍的家底是我在负责,恐怕这次不能跟着你去。”
余千翟道:“我可以给你派个人,”说着抬头朝远处喊,“宏哥!”
宏哥迅速跑来,语气沉稳,“属下在。”
余千翟吩咐道:“明日,你挑几个人跟着连霍走。”
“末将领命!”宏哥后退几步离开。
施起铭越过火光看向余千翟,眼神询问‘信得过吗?’余千翟与之对视点头表示‘信得过。’
施起铭这才放心,继续吃手中那半张饼。
夜深阑静,众人都是日夜奔波不堪重负,余千翟提议留下守夜,霍格闻言说后半夜来换他,也被他拒绝。
“今日我来便好,你带着队伍日夜追赶今日好好歇息吧。”
霍格为难道:“那后夜谁来换您。”
水福拍拍霍格的肩膀,“有我呢,可别小瞧我俩,以前在外面整晚整晚不睡的时候都有。”
余千翟道:“从明日起每人值守一个时辰。”
霍格应答后抬脚离去。
翌日,连霍和宏哥带着几名将士秘密出行与大队伍分开,白日里小队伍去周围村落购置粮草,天渐黑去追赶大队伍,至深夜才赶上大队伍的脚步。
连去五日后,余千翟下军令无需再去,后日就可到达春城。
宏哥对于连霍的本事在军营中大肆弘扬,赞叹连霍与村民讨价还价的本事一般人可没有。
连霍脸红的像是猴屁股,只道“年少时在深山老林长大,穷日子过出来的。”
第五日,春城城门大开,进进出出的百姓数不胜数,唯独南城门安静异常,将士小跑至城门外被瘦削的男子拦下,“何事?”
将士压低声音贴近男子耳边道:“用印队伍到东城门了,唤井太守过去。”
男子面色如常,“切莫声张,吩咐下去,原地待命。”
将士低头后退两步离开,男子将视线转回井太守身上,井功卫手握菜刀对着半扇猪肉下手,直到最后一块骨头与肉分离。
‘铛’菜刀应声立在木板上,男子端起一旁的铁盆跑上前。
井功卫就着铁盆中的水净手,清水逐渐被染红,男子的声音传来,“太守大人,三殿下已行至东城门,现下正等着您过去呢。”
闻言,井功卫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男子,“何时到的。”
语气不轻不重让男子听不出是何种情绪,答道:“回太守,一盏茶之前到的。”
“去领军罚。”井功卫说出此话犹如家常便饭。
男子高举铁盆直直跪下,“折玉领命!”
井功卫翻身上马,“在这等上四五天就是为了接到三殿下一行人,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说罢,井功卫扬长而去,只留给折玉飘扬的黄沙。
井功卫带着十几号人抄近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东城门,此时连霍正在抱怨,“什么情况啊,通报一个时辰通报到天上去了吧。”话罢,井功卫风尘仆仆赶到,连霍闭紧嘴巴往后躲。
井功卫翻身下马行军礼,施起铭甚至听见一声闷响,继而雄厚的声音传来。
“末将,拜见三殿下,拜见余主领,明主领。”
这结结实实的一跪,加上规规矩矩的拜见,让施起铭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井太守这么规矩吗?”
“听闻队伍在紫江遭遇刺杀,末将一直在南城门等候各位,五天仍不见踪影,甚是忧心,如今队伍平安到此,末将才得以心安,下面的这帮人听不懂人话,通报晚了,末将已军法处置,还望三殿下赐罪。”井功卫全程微低着头,保持跪着的姿势一动不动。
余千翟静悄悄地用剑鞘怼怼施起铭的后腰,施起铭被怼的浑身一颤反应过来,“啊,井太守。”
施起铭迅速下马,快步至井功卫眼前双手托住他的手臂,“快快起身,您这真是折煞我也。”
众人跟随施起铭的脚步齐齐下马,余千翟与明落羽步至施起铭左右,井功卫与二人相互含额打个照面。
“殿下,请赐罪。”
施起铭盯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井功卫,一时之间不知是应叫他‘井太守’,还是叫他‘熊’。
可施起铭并不觉眼前的井功卫长相丑陋,反倒是尽显磅礴气势。
“不是已然军法处置了,还赐何罪啊?”施起铭不解的问。
“殿下,自然是末将的罪,治理不严是其一,让殿下在此等候多时是其二。”
施起铭道:“我们并未传信何时能到,想来井太守日理万机,不妨事。至于这治理不严,井太守底下的人我不好多说。”
明落羽担心井太守下一句又把施起铭架在高处,紧跟后者的话道:“井太守,不如您带我们去巡城如何,将士们风餐露宿日夜奔波,正好趁着今日好好歇息一下。”
井功卫点头,“请随末将来。”
“霍格,你带着将士们去翁城歇息。”余千翟吩咐道,继而给水福使眼色,水福轻微点头以示回应。
众人翻身上马跟井功卫去巡城,一路上井功卫公事公办,汇报城中兵力布局,百姓纳税,城中各处分布,事无巨细。
井功卫考虑到众人奔波劳顿,提议今日只巡城,明日验收城墙加固的成果,施起铭并未反驳。
春城养家禽牲畜是出名的好手,男人们个个壮如牦牛,女人们个个丰腴,倒是别有一番特色,众人巡城过后已然夜深,井功卫带着三人来到官署,将士快步上前接过马绳。
施起铭见状问,“井太守不回府吗?”
井功卫答,“回殿下,春城并无太守府。”
施起铭有些意外,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打断二人。
“功卫,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差人去唤了,这肉凉下去还怎么吃啊。”女子身材圆润饱满,脸颊红润像是画里的娃娃。
明落羽率先问,“不知这位是?”
井功卫并未答话而是看向女子,示意她自己来说,“我啊,是井太守的发妻,我俩从小光屁股长大的呢。”
女子声音有些沉厚,是市井乡下随处都能听到的声音,明落羽却并不觉得吵闹无理,只觉井太守的发妻是位忠厚之人。
“哎,”井功卫皱起浓厚的眉,“阿烟,不可无理。”
阿烟柳叶似的眉尖上挑,变成一个八字,双手握于胸下,声音比方才小,“瞧我,臣妇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望殿下多多见谅。”
施起铭道:“不妨事井夫人,我们没那么多规矩。”
“那快进来去偏厅用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在旁将士上前为施起铭等人带路,井功卫与阿烟放慢脚步落在后面,阿烟压着声音,“对不住啊,又给你丢脸。”
井功卫拉住阿烟白胖偏粉的手,“你我之间谈何丢脸,脸面能当饭吃还是当兵器用,三殿下为人亲厚,谦虚有礼,大不了我代你向他赔罪。”
“我冒犯人家,哪有你去替我赔罪的道理。”阿烟一脸愁容。
井功卫拉着阿烟停下,“阿烟,你要明白,你我夫妇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