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千翟看着远处越来越小的人影没有多问,明落羽道:“出发吧。”
一行人顶着走不出紫江地界的决心踏上了前往紫江城的路,日月交替,按照原定脚程赶路,在第三天傍晚行至紫江城外十里处。
明落羽手里捧着一碗姜汤坐在火堆旁安静等待,余千翟说有东西要送给他。
明落羽双目无神看上去显得有些空洞,习惯性去听周围的声音,沉稳而轻的脚步声由远到近,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余千翟抱着木盒坐下,“在想什么?”
明落羽回神轻轻摇头,“神游而已。”
余千翟将木盒递给明落羽,后者低头看向手中的碗,一只修长却满是老茧的手拿走了碗,“怎么只喝了一半。”
余千翟把剩下的姜汤一饮而尽,随手把碗放在脚边,木盒再次递向明落羽。
明落羽接过的同时问,“这是什么?”
余千翟有些隐隐的期待,“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明落羽打开木盒,里面躺着的正是余千翟从将军府兵器房翻出来的那张折叠弓。
明落羽惊喜的看向余千翟,“你要送给我?”
余千翟大方道:“归你了。”
明落羽拿起弓起身,顺手拉上余千翟往一处空地走,余千翟路过巡逻的将士时顺手从将士的箭筒里拿了两支羽箭。
明落羽习惯性把手伸向腰间的箭筒,摸到一片空白,继而,面前出现两支羽箭。
余千翟道:“看得出来,明公子很喜欢这张弓。”
明落羽扬着嘴角接过羽箭,“这样的好物件可是可遇不可求。”
腰间的玉佩随着明落羽拉弓的动作轻轻晃了晃,余千翟盯着那枚‘翟’字玉佩觉得心尖痒痒的。
明落羽瞄着营寨内被风吹的抖动不停的旗子,眼神犀利,羽箭如惊雷落地般蹿了出去。
明落羽看着那支羽箭安安稳稳的固定在木桩上心满意足,对着这张弓左瞧右看怎么都看不够。
明落羽颠颠弓欣喜道:“这张弓拿在手上这么轻,射程却不输于其他好弓。”
余千翟上前紧紧明落羽有些滑落的披风,“这张弓很适合你。”
明落羽喜悦的神色渐渐平息,微微抬头看着余千翟,“谢谢。”
余千翟收回双手,“你喜欢就好。”说着举起第二支箭,“再来?”
明落羽满足道:“回去吧,足够了。”
二人就着洒下的月光往回漫步,明日他们就会进入紫江城,这座有着悠久历史且大的出奇的城池。
迎接他们的只有未知二字,彼此在无言中回到火堆旁坐回原来的位置。
余千翟打量明落羽脸上的那道红痕,已然结痂,“明日就要进紫江城了,怕吗?”
明落羽与之对视真诚反问,“你怕吗?”
余千翟轻笑出声,“哈哈,你觉得我会怕?”
明落羽耳尖泛红,“也是,想来你是不怕的。”
余千翟注意到他发红的耳尖,鬼使神差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明落羽歪身躲开。
余千翟识相的缩回手,听不出明落羽是何种语气。
“余兄,我不是姑娘。”
余千翟紧接道:“我也不是姑娘。”
双方沉默良久,明落羽轻声道:“从你我第一次见面那日,我就不是姑娘,一直都不是,打娘胎里就不是姑娘。”
余千翟闻言愣在原地,明落羽的话让他想起出发的第一日他对水福说,“你看这两人,一个像闺中姑娘似的秀气,一个像大国寺修仙的,这路上出了什么事,不拖我后腿就不错了。”
余千翟思及此处又想起他听力异于常人,心中了然,想来是误会亦或是自己说错话让他心有芥蒂。
余千翟自认并不是一个在乎外貌的人,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第一次见明落羽时,他的确生出对方好看甚至是漂亮的想法来。
许是因为明落羽过于白皙的皮肤,以及那张像极了女性的侧脸。
他又觉得这样想对明落羽不公平,那只是他自己的臆想,严格来说,外人眼里明落羽只是有些秀气。
余千翟继续回想,忽然有些想笑,他跟人打擂台都没有这么仔细回忆过。
当他看见明落羽的正脸时,那些秀气的感觉一扫而光,沉稳儒雅的感觉扑面而来,仔细观察又觉明落羽的正脸难免有些哀郁的沉闷。
余千翟垂着头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这一副回想模样在后者眼里变了味道。
明落羽觉得沉默就是答案,毫不留恋起身往自己营帐走去。
余千翟皱起眉头想起那日夜晚,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他本不打算多问,可明落羽过来,他怕吓着这位都城长大的公子哥,准备多费口舌时,明落羽却很是干脆。
后面相处下来,他发现自己是无意识的在对这个人好,这一番下来,余千翟得出一个结论‘他对这个人有怜惜之意,无关他是男是女’。
余千翟掷地有声,“我从未把你当姑娘看待。”
余千翟偏头看去,人已经不在身边了,无声叹气抬脚去寻,脚步定在明落羽的帐前,他不知道他睡没睡。
帐内,明落羽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最后停留在营帐前,久久没有离去。
明落羽无奈只好点亮一盏烛灯,以这种方式告诉外面的人他还没睡。
余千翟注意到亮起的一点光晕,心想:“这耳朵灵还是有好处的。”
继而开口道:“落羽,我并非把你当姑娘看待,你从来都不是姑娘,这是我一开始就明白的,这些时日,我不得不承认,我心悦你。”
余千翟语气平淡却有着莫名的力量,明落羽感觉他的声音在耳边左右飘忽。
余千翟右手举至半空,大拇指叠在小拇指上,“未知前路,但愿君常伴吾左右,吾定当以命相护。”
声音不大,明落羽还是觉得震耳欲聋,起身走向营帐口,彼此之间隔着一个帘子对视。
二人谁都不敢保证可以活着从紫江城走出去,正是因为知晓前路短暂,所以都带着冲动。
明落羽的声音有些发闷,余千翟听的还是很真切,“人人都求所想成真,包括我。”
“我能进吗?”
“不进来吗?”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余千翟掀起兽皮帘子便看见只穿着里衣站在帘子后面的明落羽,后者倒退两步,前者走入营帐问道:“不冷?”
明落羽摇头,帐内安静的有些沉闷,这是他们第一次用以往不同的身份相处,难免有些尴尬。
明落羽左右扫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药箱上,走向药箱说道:“要不换个药。”
余千翟‘嗯’了一声抬手解开披风,顺手把披风给明落羽披上系好,后者打开药箱后转身去帮余千翟卸甲。
余千翟露出上半身就着木椅坐下,明落羽轻手解开麻布,后背的伤暴露在他眼前,双手轻微发颤,面上依旧镇定。
明落羽的语气四平八稳,“今晚不要穿轻甲了,伤口有些发白化脓,再这样下去就烂了。”说罢又弯腰去看腰上的那道伤,跟背上的伤相差无几。
余千翟坐在木椅上一动不动,任由明落羽给他上药,“如果今晚张太守动手呢?”灼烧感让他的思绪变得更加清明,现在给他包扎伤口的这个人是他的心上人。
明落羽将换下的麻布随手扔在桌上,“张太守不会傻到在紫江城外行刺,让伤口透透气,接下来几天你想给它透气都不能透。”说着伸手把染血的那一面盖上。
余千翟正准备将里衣套上,注意到明落羽站在自己面前,停止动作抬头去看,“怎么了?”
明落羽抬手点在余千翟胸前正中间的位置,“这疤怎么来的?”
余千翟低头看向他手指点着的位置,那里有一个不规则伤疤。
余千翟身上的疤也不少,明落羽看了一圈唯有这个分辨不出来,想来是在外游历三年留下的伤。
余千翟穿上里衣,“野兽的抓伤,没有止血药,烫了一下。”
明落羽伸手帮余千翟穿衣,后者到底听了前者的话没有穿轻甲。
明落羽让余千翟在他营帐里睡一会,他自己出去守夜,刚迈出一步,就被一股力量抓住。
余千翟站起身,“我答应你不穿轻甲,可没答应你睡觉,你睡吧,我出去守着。”
余千翟走到帘子处轻声开口,“安心睡吧,我就在你营帐前守着。”
明落羽呆愣在原地,心里担忧余千翟的伤,直到他像个提线木偶坐在床榻边,才反应过来余千翟此行此举,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填满。
躺下后脸朝着门口处,继而觉得有些许凉意,又将被子扯过来盖好,他盯着帘子,时不时眨眨眼,不知过了多久眼皮发重。
临睡前听见余千翟吩咐道:“去熬些姜汤,小火慢熬等明日清晨明主领醒了端到他营帐里去。”
说话的声音又小又闷,余千翟知道他耳朵灵特意放低声音,却还是被快要睡着的明落羽听个真切,后者挂着浅淡的笑容睡的香甜。
施起铭到火堆旁没看见余千翟,寻找一圈,在明落羽营帐前看见只穿着裙甲带着护臂的余千翟,上前询问。
“余兄怎么在这守夜。”
余千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施起铭点头,二人离开明落羽的帐前,走远些后余千翟回答施起铭。
“守着他。”
施起铭一愣,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再次袭来,浑身发痒又不知道挠哪。
施起铭走路开始无规则扭动,余千翟余光瞥见问,“三殿下,你身上爬虫子了?”
施起铭闻言停止扭动,正色道:“就是觉得怪。”
余千翟觉得自己暗示的够明显了,随后心生一计,“三殿下那些游记看完了吧,明日我让水福把带来的话本子整理一下给你。”
施起铭喜道:“那太好了,正好,紫江城肯定也有不少话本子跟游记,让水福跟连霍去……”说着,意识到紫江城不比雁江那般悠闲。
余千翟道:“殿下宽心,你想要的话本子跟游记会给你买来的。”
施起铭眼眶微红,在皇宫大内没有几人会这样把他说得话放在心上,更别提在这种情况下。
朝中大臣对他母亲的身份瞧不上他,世家子弟也不待见他,只有一些寒窗苦读出来的子弟愿意与他多说两句话。
这段时间他与余千翟等人相处下来,第一次感觉自己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有着一群好友。
施起铭心里由衷的高兴以及庆幸,“快去歇息吧,余兄。”
余千翟‘嗯’了声转身离去,轻轻掀开帘子只留给自己一个缝隙挤进营帐,那盏烛灯还亮着。
昏黄的光晕映照着明落羽熟睡的脸颊,那道结痂显得明落羽文弱的感觉消散了不少。
余千翟慢慢下蹲,视线紧紧跟着明落羽,心里那一片湖泊泛起层层涟漪,轻轻解开护臂放置一旁,全程动作极轻生怕把他吵醒。
慢慢伸出手去触碰明落羽脸上的那道痂,来回抚摸,内心懊悔应该早些把手里的剑扔出去,也不至于让他脸上挂彩。
余千翟动作极其轻柔,却忽略了自己的手有多么粗糙,明落羽感觉有一张砂纸在自己的脸上来回移动,逐渐清醒。
余千翟停止动作,“抱歉,还是把你吵醒了。”
明落羽摇头,身体开始往床榻里面扭动,给了余千翟一个睡觉的地方。
余千翟侧躺下感受着明落羽留下的余温,得到片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