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福利院。
余田生还在忙,吴院长切了一盘西瓜端过来,一群孩子馋猫似的绕在两个大人跟前嘻嘻哈哈。
几年前余田生就在这里义务维护,但三年前他有事离开,这边院长也换了人,他再回来跟新院长联系上,之后又成了常客。
院长把西瓜给余田生,他转手分出去,孩子们吃着西瓜哄笑跑开,院长摇头,感叹他又出力又花钱,现在西瓜多贵,不能老这么惯着孩子。
余田生看着一个个吃得正欢的孩子笑道:“过阵子西瓜大量上市就便宜了。先给他们解解馋,也没多少钱。”
西瓜是他来时路上偶然看到才买的,几个瓜都不够分,大点的孩子吃得快抹着嘴巴又跑回来要,院长没好气地往外赶。
“吃吃吃就知道吃,全给你们了,小鱼叔叔一口都没沾。”
有两个细心点的孩子似乎才意识到,睁着眼睛伤感地看着余田生:“叔叔,我们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余田生于心不忍,哄道:“叔叔想吃自己再买。今天不够,下次给你们多带点好不好?”
转头又劝院长:“您别说他们了,孩子都这样,我小时候可比他们还嘴馋。”
孩子们都是爱听好话的,有人维护,马上涌上来抱余田生,嚷着小鱼叔叔最好。
院长无奈道:“看到了吧,这些小家伙最懂得寸进尺,看你好说话都来缠你,别人他们就不敢这么没规矩。”
孩子们顶嘴,说谁也没有小鱼叔叔好,给买吃的买文具还陪玩,小鱼叔叔会的东西还那么那么多。
余田生挨个拍拍小孩们的脑袋,突然正色说:“玩归玩,叔叔以前也爱玩,但你们下次不要追着车子跑,刚才太危险了。”
他说的是他刚进来那会儿,孩子们估计已经等太久了,一见他的车也不管停没停就往车斗里爬,大点的孩子还能顺利上去,小点儿的就被挤下来了,他也算早有预料,早早把车停下来,等孩子们都上去了又带着他们绕了几圈才满意。
被余田生批评,小家伙们倒也服气,个个点头如捣蒜:“知道了叔叔,那下次你带我们开久一点。坐车很好玩,风呜呜地叫。”
把孩子们哄好了,休息也够了,余田生捞袖子准备干活,一个孩子眼尖,跑上来拉他的手。
余田生痛得龇了一下牙,低头就看到小女孩惊恐的眼神。
“小鱼叔叔你流血了。”孩子才五六岁,见血总是害怕的,“你是不是受伤了?”
吴院长听到话也折回来要看他的手,余田生懊恼自己一时忘了这事,要不捞袖子也就露不出来。
他讪笑着把手往身后藏。
“没事没事,早上给人搬家不小心划到了,已经消毒包扎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流血了。”孩子不依不饶,“流血会死的。”
吴院长把孩子搂到身侧捂住嘴,劝余田生:“再出血还是要看一下,万一伤口裂开……”
“真的不碍事,孩子就是胆小。”
余田生三言两语把人应付过去,赶紧走开,他是真没好意思让小孩们知道他其实是打架受的伤。
中午那会儿他追着小偷跑出去,没多久还真追上了,但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吸食了什么东西,整个人萎靡疯癫,被他抓到还冲他诡异地笑。
余田生不想惹事,好言劝对方:“把包给我,我就不追了。”
“给你?给你什么?为什么要给你?”那人顶着两个黑眼圈冲他咧嘴,“给你也行,叫爸爸,爸爸最疼儿子了,你叫一声听听。”
余田生起初有些诧异,他比对方明显高出一头,年纪也比他大不少,他竟敢有这要求。
再说爸爸那两个字,余田生从三岁后就没叫过了。
倒也不是会不会叫的事,他只是个突然确信,这半大不小的孩子脑子就是有问题,抢包可能不是为了钱财,只是单纯犯傻以此为乐。
“把包给我你就走。”余田生耐着性子提醒他,“你乱吃什么东西自己知道,等下要是有人报警,想走都走不了……”
“啰里八嗦什么,警察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才不怕。你,你叫爸爸,乖一点我就把这东西给你……”
那人摇摇晃晃把包举过头顶,冲余田生舔牙,余田生看不下去,也不多话,径自上前,一点不费力就把包抢下来了,转身就走。
那人尖着嗓子大叫:“草你妈,让你抢我东西。”
余田生本来不想搭理,但他听到那人往他冲过来的脚步声,本能回头,就看到那人近到眼前,手一扬,一道银光朝他划下来。
“小心!”路边有人喊。
余田生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能伸手挡了一下,刀落下来的瞬间,他一条腿也踹了出去,把那人踹倒在地。
路人原本只看热闹,这时才冲上来几个人摁住疯子,也有人报了警,那人还嘴硬把所有人都骂一遍,不出意外地受了一顿拳脚,手里的刀也被踢开了。
余田生捂着胳膊看了眼那刀,其实是把匕首,不大但异常锋利,他今天穿的还是牛仔衣,也没能阻止匕首穿透衣袖在他胳膊上留下伤口。
警察来得很快,人赃俱获,又有路人抱不平,那小偷被带走,余田生只被简单问了前因后果就没事了。
“要不要去医院?”警察看了他的伤口提醒,“这么长的伤,你完全可以追究责任。”
余田生嫌麻烦还耽误事,况且他回去后糖果店老板主动给他拿了碘伏和纱布,他自己三两下就包扎好了。
只是手法可能不对,伤口又出了一点血,渗到纱布上来被孩子看到了。
余田生现在想,他今天大概是注定有这一劫,早晚要来,躲不过就算了。
那边吴院长去取了医药箱刚送过来,一个孩子在大门那边喊有客人,院长把药箱交给余田生,交代他一定好好消毒以防发炎就匆匆赶过去。
余田生满口答应,把箱子放到一边继续忙活。
大门口,黑色奔驰气派非凡,刚驶进来,孩子们已经成群地围上去,不过又离了一点距离站住。
他们不敢太靠近,因为车里的人不好惹。
副驾驶的门被推开,温妮把西装外套系在腰里下来,一眼看到孩子们,蹲下身展开双臂,笑着招呼:“怎么回事,都不认识姐姐了?”
孩子们这才欢呼着跑过去,争先恐后地往温妮身上扑,嘴里嚷嚷着姐姐姐姐,差点把她推倒叠成人山。
院长跑上来把孩子们拎开笑骂:“慢点慢点,温妮姐姐哪受得了你们这么多人,一个一个排着队不好吗?”
“不好!”
孩子们齐声喊,但动作却不约而同地轻柔很多,拉的拉推的推,把温妮从地上扶起来,继而又团团跟在她身边。
温妮体质神奇,不仅深受老人喜爱,孩子们也喜欢抓着她玩。
跟她的超高人气相比,车里的谢寄可以算得上备受冷落,他隔着玻璃看着外面的热闹,直到院长过来帮他拉开车门。
“谢先生,辛苦您又过来看孩子们。”
谢寄跟院长点头致意,从车里下来。车上车外两个温度,他不受控制地咳嗽几声。
吴院长关切地问:“谢先生感冒了?天冷,您这穿得有点少。”
谢寄转身回车里拿了口罩戴上,回院长:“刚从别的地方过来,您久等了。”
“哪里哪里,您太客气。早上您安排的师傅把东西送过来了,孩子们跟过年一样,您看他们身上早就穿上了,还说要给您看。”
谢寄看着前方拥着温妮的孩子们,心说他们高兴不假,但特意穿上新衣应该不是要给他看。
说话间已经来到内院,温妮忙里偷闲地回头找谢寄,看到他突然戴上口罩,笑着打趣:“天呐谢寄,你太偏心啦,我坐你旁边你就不担心传染我?”
孩子们嬉笑着看温妮又看谢寄,谢寄无语,反倒是院长笑着替他解围:“谢先生真是心细,这里的孩子体质参差不齐,平时我们也会尽量小心。”
温妮已经被孩子们拉着走开,他们也才一两个月不见她,却俨然等了好久,有太多太多的秘密迫切想要跟她分享。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凑到温妮耳朵边,说她画了一副很好的画,院长妈妈答应帮她收好,等温妮姐姐来时就给她看。
温妮眨巴眨巴眼睛问小姑娘:“是上次你跟姐姐说的那一副吗?太好了小苹果,姐姐回去之后一直在期待,你等下记得拿给姐姐看……诶诶飞仔你干嘛?”
她越过小苹果指着她身后的一个男孩笑着骂:“你个捣蛋鬼,我都看到了,你刚才抠完鼻子又把手擦到别人身上。还有你乐乐,别啃你那指甲了,再啃手指头就掉了知道吗……”
被点名的孩子羞红了脸,往其他人身边躲一躲,可转眼就忘了,又拢上来找温妮说东说西,温妮应接不暇却也乐此不疲。
谢寄在廊下安静看着,无心参与他们的快乐。
很多很多年前,他也曾是这些孩子们中的一员,只是那时候他一样不招人喜欢,他们玩也好闹也好,他一样远远看着,像个局外人。
过去跟眼前,像是不同时空的镜像重叠,谢寄都没有留意到院长什么时候过来,又跟他说了什么。
他回神扭头,听到吴院长笑着说:“……因为谢先生温小姐这样的大爱,孩子们现在都很好,每天都开开心心……”
“您不用客气,应该的。”他说。
顿了顿,谢寄又问:“听说您这边又新收了两个孩子。抱歉,本来要买合适的衣服带过来,临时有事耽搁了,回头我再让人送来。”
吴院长忙不迭地推辞:“您不用麻烦了,那俩孩子都还小,衣服也有,都是爱心人士捐赠的,穿不了那么多再买就浪费了。”
谢寄了然。
原本还想问一句,什么样的人会把那么小的孩子丢出来,但转念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毕竟这种事从来都不少。
院长走开,谢寄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
他状态欠佳,中午撞到后心口一直隐隐作痛,尽管不强烈,但时不时来一下也足够拉扯他的神经,加上宴会上虚与委蛇耗费心力,现在太阳穴突突直跳。
谢寄坐一会儿将椅子挪到墙边,借着墙壁依在椅背上。
视野里温妮被孩子们拉着玩游戏,她成了护崽的老母鸡,东奔西跑地躲避前方老鹰的袭击,孩子们笑的笑叫的叫,高兴劲儿确实像过年。
院长端来一杯热茶给谢寄,他坐起来接了,捧着暖手。
院长冲廊下疯玩的孩子们喊道:“你们悠着点,温妮姐姐一个人,哪有那么大精力陪你们跑来跑去。走走走,自己上边儿玩去,让姐姐喘口气。”
温妮确实满头大汗,但还没有要下线的想法,只冲谢寄笑道:“谢寄你忍心坐着看我累成这样,快来帮忙,这只老鹰别不是成精了,我怎么都拦不住,不如你来当鸡妈妈……”
温妮带了个好头,原本不敢靠近谢寄的孩子竟然飞奔过来拉他,但谢寄不想动,戴着口罩的脸上虽然看不到表情,目光一对视孩子们转头又跑走了。
他果然是个不招人喜欢的怪物。
就像那时候也有人怯生生抱怨:“……谢寄哥哥怎么不跟我们玩……他是不是听不见我们说话,不然怎么都不理人……他是个怪人,说不定会打人……妈妈说他有病……”
“谢寄?”
温妮突然过来,伸手在谢寄眼前晃动。
谢寄转动眼珠,看清来人,小小松了口气。
“什么?”
“是我问你,你在想什么?”温妮好笑地看着他,不满道,“小苹果拿了画过来给你看,跟你说话都没回应,她以为你不喜欢她,都快哭了。”
谢寄顺着温妮的视线找到小姑娘,果然见她微微红着眼往他这边看,怀里抱着一个纸卷,大概就是她要给他看的画。
他起身走到小姑娘身边,蹲下来跟她平视,抱歉道:“对不起,叔叔刚才在想事情没听到,请问我能看看你的画吗?”
小苹果长得瘦瘦小小,那双眼睛就显得不合理地大,抬起眼看人时瞬间涌出的水汽让人羞愧不已。
谢寄郑重地又问:“请问我能看看吗?温妮姐姐说你很有画画天赋,我相信她,所以很想看看你的画,可以吗?”
这已经是谢寄能说的最温柔的话,原来效果还不错,小姑娘点点头,把怀里的画卷双手递给他。
“给你。”她泪眼汪汪,却又笑着,“哥哥,我想送给你。”
谢寄抬手揉揉小姑娘的头发,小心翼翼打开画卷,认真欣赏。
这是一副符合孩子年龄的画,写实又浪漫,房子和树都是粉色的,脑袋大过身体的男人女人手牵着手,身边是一群顶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孩子。
“哥哥,这是你,”小苹果担心谢寄看不懂,用手指着画里的男人怯生生地介绍,“这个是温妮姐姐,还有我们自己。我喜欢粉色,可是他们不让我画粉色的天空,这里还有好多爱心,爱心是红色的。”
谢寄有些感动,笑着说:“粉色的天空也很漂亮,绿色的看起来也很舒服。对了,这些爱心是星星吗,都挂在天上?”
“是的,爱心的星星,我喜欢。”
“我也喜欢。”
谢寄并不是哄人,他喜欢星星。
只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几乎已经忘记那种仰头看天满心欢喜的感觉。
“谢谢你的画,叔叔会好好珍藏。”谢寄由衷道。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