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宫墙处,侍女菖蒲早已立在一旁,冻得直哆嗦。
看见来人急忙上前牵住马匹,道:“殿下怎穿得如此单薄,若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办。”
庭爻也没推脱,下了马便朝自己的宫殿一路小跑过去。
洗了身热水澡,换了寝衣,外披一件藕荷色蜂蝶短袄,这才有空查看阿嫣给的荷包。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拇指大的种子,灰褐色的外壳,看不出来是什么植物。
庭爻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那种子竟然亲昵地蹭了蹭她,庭爻忙把手抬起,她其实不太喜欢亲密的接触。
窗外北风呼啸而过,不断拍打着窗棂,空中开始飘落零星的白点。
瑞雪兆丰年。
庭爻推开窗,托着头静静看了一会,却怎么也找不到儿时见雪的感觉了,如今见雪,往往是担忧意外会增多。
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荷包,罢了,姑且先在屋内养着吧。
唤来青枝,将种子种在了一颗牡丹花旁,在狭小的花盆内看着略显拥挤。
庭爻看着窗外:“若是连一株花都争不过,你还是去外面呆着吧。”
土壤松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仿佛是无声的抗议。
庭爻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
“青枝,你小点声,殿下自昨日回来就一脸疲惫,多休息会也无妨吧。”
“不行,这都日上三竿了,而且这是殿下特意吩咐的事。”青枝坚持道。
听到这,庭爻才算是真正没了困意。不愿她们起争执,共事最怕生出嫌隙。
慢吞吞地坐起身:“进来吧,别在门口吵闹。”
二人瞬间噤了声,又听见菖蒲小声嘀咕:“都怪你!”
青枝倒是大步流星地走进寝殿,行了个礼,直奔主题:“殿下,昨日你让我查的本国鹿姓男子,不知是哪个陆,查出来共一百余人,这是名单。”
庭爻接过来粗略地扫了几眼,“不是还有一个知道名字的吗,就是不知真假了,叫梵辛夷,排查跟他有接触的人。”
不怪庭爻多心,她在军队中一直戴面具,平日出门也戴着帏帽,除了看城门的几个人,没几个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青枝领了命令,就急忙要走。
庭爻把青枝喊住:“等一下,先别急着走。”
差点把重要的事情忘了,“上次刈山失火的原因查出来了吗”
蕲都三面环山,分别是箫山,刈山,梨山,芷山,片山。
刈山上多是松树,因此火势蔓延得极快,幸而不远处有一条河,名为镜河。虽扑灭得不算太晚,却仍烧掉了小半个山。
因是在夜晚发生,所以无人伤亡。
青枝闻言愣住了:“刈山何时失火了?”言毕又担忧地看着庭爻,“看来殿下近日确实是累到了,刈山真的无事。”
庭爻愕然,是被青枝的话震惊到的。
看青枝的反应不似作假,转头看向菖蒲,发现菖蒲也是一样,眼中的担心都要溢出来了。
庭爻的脑中有些混乱,但是现在不适合说这些。
“是我做了个梦,记错了,我无事,你们先下去吧。”
挥了挥手,是要赶人走的意思。
二人岿然不动。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菖蒲先败下阵来,拉着青枝低着头道:“那殿下,您先休息,我们先退下了。”
屋内重归宁静。
只是庭爻的心不太平静。
庭爻试探性地问道:“米迦勒?”
“我在。”
“下次的走马灯在什么地方?”
米迦勒半晌没应答。
庭爻已经习惯了米迦勒时灵时不灵的耳朵了,这人只能听见自己想听的,所幸没掉过什么链子。
又过了好一会。
“你很急着进去吗?”米迦勒的声音听着有些不满。
庭爻只觉得莫名其妙:“早点解决不是好事吗,而且……”
米迦勒打断了接下来的话,“你是不是觉得,走马灯都会很简单,都像淮河县的那个小村子一样,只不过是人死前的执念罢了。”
庭爻也有些生气了,这个人是不是觉得皇家儿女都是酒囊饭袋,纨绔子弟,这点道理都不懂?
庭爻仅剩的教养遏制住了想破口大骂的冲动。
“但你别忘了,活着的尚有好坏之分,第一个走马灯如此简单,不是因为你多聪明,而是因为灯主本身就不坏。”
“在走马灯内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不会因为你有没有异能而改变。”
米迦勒顿了顿,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语气有些冲。
“总之,我会提前告诉你一些信息,但具体的需要你自己去搜集,我毕竟不是这边的人。”
庭爻依旧没吭声,米迦勒以为她生气了,定睛一看,人已经睡回笼觉去了。
……
再醒来时已过了午膳,庭爻饥肠辘辘地去小厨房觅食,锅内还温着饭菜,一掀开锅盖香气扑鼻。
光明虾炙、桂花莲子银耳羹、时令小蔬……
庭爻吃了一大口香喷喷的白米饭,只有没吃配菜时的米饭,才能尝出其中的香甜。
“你说,你会提前告诉我,其实是你现在还不知道吧?”
米迦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问他的。
中间隔了这么长时间,米迦勒气早就没了,虽不知这莫名的情绪是如何而来,不过,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他不愿深究。
“我知道,但是只能透露一点信息给你。”
“下一个走马灯,跟傩戏有关。”
庭爻执箸的手顿住了,“是在乡傩中蒙冤而死的?”
如果是国傩,会涉及到王公贵族……那些老东西确实需要敲打敲打了。
“我只知道这么多了。”米迦勒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庭爻吩咐好青枝去调查往年傩祭中的事故,既是冤案,自然不会写在明面上。
后日便是上元节了,往年蕲都城内的灯会是整个锦国上元节的看点,仅次于春节时的舞狮。
菖蒲的心早就飞向灯会了,“殿下。听说今年有冀州新创的的盒子灯,还有新安的鱼灯!据说猜灯谜的老板今年留了个大彩头,我是一定要去的,殿下也一起吗?”
不怪菖蒲这样问,往年每到这时殿下总是很繁忙,抽不出时间来,昨日殿下又说什么刈山失火,听得菖蒲心中惴惴不安。
庭爻看着菖蒲左右乱瞟的眼睛,哑然失笑道:“既有新鲜物件,那自然是要去瞧瞧的。”
“耶,我这就去通知苍耳小姐!”
庭爻翻看着从民间找来的话本,像茶馆说书的地方向来是打探消息的好地点,其产物当然也是。
米迦勒盯着她看很久了,“你桌子上的那个书为何一直翘着边?”
庭爻闻言抬头寻找,一下子就锁定了目标。
单手拿起“书”的书脊道:“哦,你说这个啊。”
放到自己面前,发出“噔”的一声。
“这是瓷器。”
……
“还有那白瓷瓶内的花,也是瓷。”
米迦勒看向那朵栩栩如生的红莲,花瓣舒展饱满,仿佛下一秒就会迎风起舞,黄色的花蕊点缀得恰到好处,张扬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我们这的造瓷工艺可是顶尖的,对了,这样好的手艺,在未来…你的那个时代,流传下来了吗?”
米迦勒看着庭爻带着希冀的眼睛,不忍告诉她真相。
“那当然,变成普通人也用得起的物件了,你会因此感到不快吗?因为谁都能用上这样精贵的玩意儿。”
“怎么会!这可是我一直在争取的事情。”
庭爻觉得有些被冒犯到了,原来我在他心里是这样的形象?!
米迦勒只是笑了笑,算是答过了。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还没看出来,我们根本不是同一时空的先后关系,这样辉煌的时代,希望你能让它留存得久一些,就当庇佑你的子民了。
米迦勒没说的是,因为能量乱流和机械工艺大爆发,手工制品变得极其昂贵,又因其易碎,只有财阀贵族才能用得起。
好吧,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个世界最大财阀家的儿子迷上了瓷器,不允许低等公民用同他一样的物品。
知识付费,只能靠在脑中安装芯片来获取知识,除了几大巨头公司掌握核心技术,普通人,不过是长着血肉的机器,不需要思想,不需要学习。
不愿意安装芯片,便没有学习的渠道,安装芯片的人本身无法传授任何知识。
四肢退化了,就装机械义肢,装义肢的钱从工资中抵扣,除了有分泌功能的器官无法更换,其余的人体零件各大公司都在大力生产。
因此,肝脏、胰脏,肾脏在市场上特别值钱。
麻木、混乱、无秩序却又等级森严是那里的代名词。
米迦勒好像又跌落回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庭爻没察觉到米迦勒的不对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道:“米迦勒,你喜欢什么花?”
“风信子。”
米迦勒脱口而出的答案让他有些疑惑,因为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方面的记忆,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风信子?我们这好像没有哎,能告诉我它长什么样子吗?”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如果进展得顺利,你不会看到这种花。”
这人脾气怎么阴晴不定的。庭爻狠狠地腹诽了一番。
和气致祥,乖气致异。入局者无知无觉,持棋者命悬一线,像是一直活在那场下了两百万年雨的阴影中,在灵泽下生长,在稠云密雾中背水一战。
正月十五。
庭爻猛地坐起身,冷汗涔涔,湿透的里衣紧紧贴在肌肤上,冰得她打了个寒噤。
左胸的余痛依旧在盘旋,第几次了?庭爻记不清了。
自三年前开始,这个梦境便时不时强行挤进她的生活。
带血的刀刃,面前模糊却又惊慌失措的脸庞,每每在这里戛然而止。颤抖的手抚上她的侧脸,肌肤相触的地方黏腻湿滑,心脏处炸裂般的疼痛……
疼痛的余韵等了好一会才散去,庭爻颤颤巍巍地拿起杯盏喝了一口昨夜的陈水。
和外面的天气一样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