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玄丰帝坐于大殿之上,明灭的烛光映在下方之人的面上。
“南藤,你知朕有多器重你,所以,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孔南藤只是伏在地上,并未抬头,他说:“陛下,一切命中自有定数。知道与否,都会趋于那个结局。请恕微臣不告之罪。”
“你这是欺君!”玄丰帝猛地拔高了声音,孔南藤不为所动,只是头埋得更低了。玄丰帝见状语气也软了下来,“你知道,我对阿爻寄予了多大希望。”
“希望越大,责任与压力也接踵而来,请陛下另择储君,早做打算。”孔南藤将头重重磕到地上,玄丰帝一言不发,过了良久挥手让孔南藤退下。
“井福安。”
“奴才在。”
“替朕研墨。”
明黄色圣旨铺开在案前,是用丝绸与织锦制成的。玄丰帝提笔许久,闭上眼复又睁开,终于写下第一个字。
庭爻睡足了一日,高热后的疲惫才散去。孔大人今日邀她赴宴,被她婉拒了,后来说是只有他们二人这才应下来。
云水居——
孔南藤为庭爻斟了一杯茶,“这儿的阳羡茶味道最正宗,请殿下赏面一尝。”
庭爻端起杯盏,啜饮一口,“茶水清亮,入口回甘,好茶。”
“殿下喜欢就好。”
庭爻尝了一口便搁下,“孔大人今日找我应当不止是品茶这么简单吧。”
孔南藤不言,只是给自己斟了一杯又一杯,好好的名茶给他喝出了烈酒的滋味。
“殿下,昨夜,陛下召臣议事。”
孔南藤话只说一半,盯着庭爻的眼睛,“殿下不想知道,是因何事吗?”
庭爻拿起茶壶,举起晃了晃,发现里面早已倒空,笑着放回了原位,“我相信孔大人,不必与我详说。”
“我明白了。我劝不了你去——”
“南藤!”
孔南藤对上了庭爻警告的眼神,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去远离锦国的地方,便只能祝殿下一路风雨皆有所得,不忘使命,岁岁平安。这里的飞短流长皆交予我,殿下可无后顾之忧地去任何地方。”
“虽然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但我永远是殿下的后盾。我不想掺这一局,但既是殿下想去做的事,便放心大胆地去做。”
孔南藤将杯中最后一点茶水一饮而尽,随即拂袖离席。
庭爻一个人坐到晚霞漫天,唤来小二,给了他三锭金子,“这间屋以后只有方才那位大人可以进。”
小二面上的喜色挡都挡不住,殷勤地接过,连连答应:“好嘞,保证给您办得妥当。”
庭爻走后,小二将三锭金子呈上:“大人,殿下方才给的,说是那间屋子只能您进。”
孔南藤剪着枝条的手一顿,随即站在窗口,看着庭爻的背影渐行渐远。
“告诉他们,以后云水居就不对外开张了。”
“是。”
寝宫内。
“母后!”
程桑听见庭爻的声音,忙让嬷嬷扶她起来,“爻儿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庭爻忙让程桑躺好,替她掖了掖被子,“无事,只是看外面溅了雨点,怕您腿又疼,顺道来看看您。”
程桑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此后凡阴雨天,双腿总是隐隐作痛。玄丰帝心中一直有愧,每日都要过来看望照顾,被大臣弹劾了不知多少次。
直到有一日他大发雷霆,怒斥群臣怕是忘了这天下是如何打下来的,此事才算了。
因此,哪怕不是庭爻,他立储也要先紧着公主,无他,他欠程桑一条命。
庭爻心疼地说:“若是母后身体康健,未必做的比父皇差,不,是肯定比父皇做得好。”
玄丰帝爽朗的笑声从殿门传来:“小爻儿莫要在你母后面前上朕眼药了,这皇位你呆一天估计就要跳脚。”
庭爻反驳道:“分明是实话,怎的成上眼药了。父皇好不讲道理。”
程桑笑着打断他们二人:“观念的转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所以以后要看爻儿了。”
庭爻闻言唇角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和玄丰帝对视了一眼,二人都默契地转移话题。
“听说苍耳前日寻了灵丹妙药,可以滋阴补血,不知母后用着怎么样?我看母后这几日气色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事不提也好,一提程桑就忍不住发笑:“什么灵丹妙药,她自己做的一些吃食,说里面都是她的心意,吃了自然能好。”
玄丰帝听了也带着笑意:“这丫头用心了。”
“当然,”玄丰帝深谙夸人不能只夸一个的道理,“我们爻儿什么不做,每日只需露个面,你母后心情便可大好,怎么不算是另一种灵丹妙药呢。”
程桑这才想起来问:“爻儿最近都忙得不见人影,你父皇是不是又使唤你干活呢?”
玄丰帝冤枉极了,又得维护庭爻,嘴张了又张,最后选择了闭嘴。
“没有的事,母后冤枉了父皇,等会父皇就真的给我发配边疆了。”
程桑笑着刮了刮庭爻的鼻梁,“母后给你撑腰,要去也是你父皇去。”
三人说说笑笑的声音透过屋顶,只有庭爻知道,这是最后一面。
锁星城——
庭爻一直站在城门口,迟迟不肯迈步子进去。
鹿衔、梵辛夷、司亭、苍耳、之前那位红衣女子还有另外两名男子被传送到离城门不远的地方。
看庭爻一直柱在门口,苍耳和梵辛夷冲上前去想打招呼,在看清门内的景象都愣住了。
里面的人,不知道能不能称他们为“人”,齐刷刷地盯着城门。
“这是……面……面人?”程苍耳结巴地说道。
所有人都不着寸缕,像是一盆面糊从头浇到脚,不留一丝缝隙。
有些面人身上还在朝下滴着白花花的面糊,一步一个脚印。他们行动缓慢,眼睛却很好使,比如现在,他们就能看见庭爻他们。
“这个门是非进不可吗?”其中一名男子哆嗦着问道。
刚刚司亭已经和他们解释了一遍,虽然很离奇,但是远没有面前的景象冲击力来得大。
庭爻丢了块生肉进去,一进去便被抢食个干净。
远处雷声轰鸣,大片的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这儿移动。
正当众人苦恼如何才能进去时,面人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的市井小贩。
一行人出了城门,为首之人冲庭爻双手交叠行了个礼,“欢迎各位使者来锁星城,我是锁星城的首辅,陛下已备好宴席,恭候各位使者的到来。”
“请——”
庭爻对着他点了点头,便抬步跟随他一道进城。
城门距离宫殿十分遥远,先前说话的男子抱怨道:“还要多久啊……”
“嘘,锁星城内这一月都不可大声喧哗,这是对你的忠告。”首辅说完便继续带路,仿佛没看见大家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
走了快半个时辰,才到达宫墙处。
锁星城常年干旱,玫瑰却长得极好。刚才在城外被面人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倒是忘了绕着城墙的大片玫瑰。
面前的宫墙上也挂着湘妃色的玫瑰,玫瑰花瓣饱满,虽已临傍晚,依旧鲜艳欲滴。
首辅自豪地介绍道:“单说玫瑰的种植,锁星城的玫瑰是顶好的,旁的地方都学不来。”
进了大殿,已摆好了一桌桌的菜肴。
庭爻想寻个偏僻地坐,首辅堵在出口处,便只得在最前面坐下。
每桌的菜肴都一样:玫瑰花饼、核桃酥、龙须酥、糖葫芦、三杯鸡、雪梨饮、元宵、茉莉银耳羹、奶汤蒲菜等。
高台上坐着锁星城的王,鬓角花白,看着已年过半百。
他接下来的行为可谓是给足了使者面子,旁边的宦官斟了满满一大杯浊酒,随着杯子的晃动溢出些许,他也不在意。
王举着酒杯,对着众人说道:“先不论事情能否办成,孤都要敬大家一杯,在听闻了传言后依旧有勇气来到锁星城。”
说罢便将酒一饮而尽。
他的一番言行让大家都看呆了,谁也没想到一国之君竟如此豪放,而且听着这话,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底下的人打着哈哈,这番话也就过去了。
酒过三巡,王终于有了些醉意,话也比之前多。
“我们这片土地,哪里都好,就是每五十年必有一场大旱,如果不献祭是无法度过的。”
他讲到这时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我幼时见过一次,那次献祭的是我的兄长,本来,嗝,要献祭的是我。”
他酒喝得有些多,打了个嗝便一阵阵发晕,首辅上前扶着他,“陛下一喝醉便会说胡话,诸位别朝心里去,房间已备好,用完膳后可自行离去。”
庭爻从进这个大殿开始便一句未言,闻言优雅地起身,笑答道:“既如此我们便不叨扰了,明日我们该在……”
首辅忙答道:“在议事厅,明日先去那。”
庭爻点头示意了解便毫无留恋地出了门,程苍耳见状忙拿了一串糖葫芦跟上。
“表姐,你说他们要我们干嘛呢?”
庭爻抬头看了一眼城外的乌云,早已到达,就是迟迟不下雨,且不靠近城内。嗤笑了一声:“自然是献祭了。”
闲聊:
刚开始写作一天才十几个字,没想到也有一天写三千字的时候,果然有压力就有动力。这是倒数第二个走马灯,古代篇其实相当于是前传,可能有些人看得云里雾里,也可能是我笔力逻辑不够。短期也没法飞速提升,大家凑合着看吧(www)。下一本先写密与哲学的协商,可能很多人看不明白名字hhh,是梦里出现的名字,有缘分就当书名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锁星城轶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