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伯劳展翅飞到离他们不远的雪地,歪着头看着他们。
“不是如果,是一定。”
卫拙闻言睁大了双眼。庭爻双手撑在地上,也不觉寒冷,“在生命终结之前,谁又能未卜先知结局呢?命运,镜中花,水中月,你以为的真实,未必是真的。”
“未窥天意,已临极悲。命运二字,即命终蕴涵,非那时不可悟,所以你现在问我,我回答不了。”
卫拙背倚树干,顺着纹路抚摸崎岖不平的树皮,“若是结局早已注定,那活着可太没意思了。”
庭爻想到了艾提,学着他躺平在地上。天高云阔,伸手仿佛指尖能触到穹顶,哪怕已身处高处,可庭爻已知天外有天,便再也无法只看眼前。
“人的结局都是魂归天外,都是阴阳两隔。难道众人皆过得如一日吗?一个念头的产生,背后有无数种可能,那无数种可能便是你自由的意志。”
卫拙等了半天也未等到下一句话,侧身望去,早已没了庭爻的身影,雪地上之前的脚印已被簌簌的雪填满。
没人了,他又变成一个人了。
“原来这便是——因果。”
卫拙自嘲地笑了,苦涩在嘴角蔓延开。
“沉绿,我和你哥哥,无法回去给你过生日了……”
树干肢解破碎掉,连同那个异乡的孩子,一同湮灭。
站在魍魉城入口处,来人轻叹一口气,“只有你一直未变,一直发出这样难听的声音。”
距魍魉城十里的客栈。
“哎,你听说了吗?昨夜魍魉城的哭声都能传到这儿。这可是离了十里地啊!”
“我听到了!昨夜我睡得正香,忽的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哭声,还有另外二人,应该一个年长,一个刚及弱冠。”
“这可真邪乎,近日还是别去那了。”
“李兄所言极是啊。”
小二端着热茶穿梭在人群中,从一位客官的头顶掠过,一滴未洒,手稳得很。
他娴熟地将茶杯放在桌上,“客官,您的紫苏饮。”
“谢了。”
庭爻端起杯盏,杯沿靠近唇边,还未入口。喉间一阵血腥味涌上。
“砰”
杯盏发出的声音引得几人回头,庭爻用力抓着茶杯,手上青筋根根凸起。
庭爻将喉中鲜血咽回去,问:“米迦勒,那两个走马灯能不能现在进?”
米迦勒犹豫了一下,说:“再忍一天,一天后,你想什么时候进都可以。”
庭爻受不了现在这副孱弱的身体,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面前被一片阴影覆盖,挡住了其他人好奇的目光。
司亭坐在庭爻对面,提起庭爻那壶紫苏饮自斟自酌。
“酸甜可口,李姑娘挑的东西总归不会出错。”
庭爻唇色发白,没力气也不想说话。司亭将一片胭脂纸递到庭爻唇间,“你现在脸色难看得很,我很担心你。”
庭爻顺势抿了一下,司亭还在举着,庭爻又抿了两下。
“这下看着精神多了。”司亭收回那片纸,“进这个客栈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甚至觉得你会随时倒下。没看见小二一直在偷偷瞥你吗?生怕你倒在他们店内。”
“假象罢了。”
“什么是假,什么又是真呢。”司亭小口喝着紫苏饮,“那个……人是怎么死的?他还给了我一块羊肉干,不知现在去沙绳还能不能买到。”
“你们见过?”
司亭诚恳地点了点头,“放牧的时候见过,聊了几句。”
“死法无非就那几种,不过没受什么罪。”
杯子见了底,司亭才开口:“等到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完之后,你想做什么?”
庭爻拖着头想了一会,说:“去别处转转吧,不过不知道那时身体会不会好。”
“肯定会好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
东宫内——
菖蒲和青枝急得满头大汗,殿下自从回来后便高烧不醒,偏偏殿下晕倒前再三嘱咐:“不可惊动任何人。除了相太医和孔大人,皆不可踏入东宫半步。”
青枝没办法,只得接了些温水,一遍遍地擦拭庭爻的身体。
擦着擦着青枝意识到了不对,殿下身上被擦拭过的地方,过了会便出现了一些小红点,吓得青枝将巾帕丢入面盆中,溅出一地的水。
引得刚进门的菖蒲颇为不满,“青枝,你干活不要毛手毛脚的……”菖蒲看到此景话也说不下去了,急忙奔到庭爻床榻旁。
后面换水的宫女进来,菖蒲将被子拉高,稳住砰砰直跳的心脏,说:“你们先出去,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伺候。”
“是。”新来的小宫女将面盆搁下,低眉顺眼地出了门。
菖蒲确定没人后将被子拉下,不过一会,庭爻便被闷得满面通红。菖蒲吩咐青枝,“悄悄去把相太医请来,小心点,别被人看出来。”
青枝此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哽咽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请。”说罢便大步跑出了门。
出了门,去屋内换了身夜行衣,一路飞奔去太医院。
如果她没记错,今夜是相太医当值。
那宫女出了门,走至一偏僻处,拿出一个海螺,对着那头说了几句话,便很快收回。
“小墨,你干嘛呢。”背后传来询问声。
“奥,我……有些害肚子,你先去忙,我随后就过来。”
“好。今夜也不忙啊。”另一位宫女嘟囔着走远。
相太医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路上他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接了这茬子活。
青枝没法提着相太医飞檐走壁,只得让相太医掩饰一下面容。
于是相太医顶着一众异样的眼光,光明正大地进了东宫的大门。
青枝见状向众人解释道:“殿下在外遇到的能人异士,你懂的,那个方面比较随意。”
相太医的眼睛几乎被头发全部挡住,走路全靠青枝扶着,“来,老人家这边请。”
相太医颤颤巍巍地跟着青枝,心道这条路我不知走过多少回了,闭着眼都能走上。
到了殿内,相太医终于可以摆脱身上的一堆累赘,快步走到床前,搭着庭爻的寸关尺,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偷油婆。
“这……殿下晕倒前有说什么吗?”
菖蒲摇摇头,“殿下仿佛早知自己会昏倒,眼下我们别无他法。”
相太医诊不出来究竟是何种病症,只能开一些解表散热的方子,坐在氍毹上,扶着头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殿下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也得随着去了。就算菖蒲和青枝不说他偷摸来过,今夜也是他当值啊!
相太医欲哭无泪,忽然鼻尖闻到一股异香,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菖蒲也随即倒下,青枝出门拿药还未归,一时屋内无声。
窗户被人轻轻推开,来人一身黑衣,宽大的袖袍掠过窗沿,又被轻轻合上。
路过相太医时,将他往旁边拨了拨,相太医没了支撑点,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拿手背贴在庭爻面颊处,试了试温度,烫得他指尖一颤,无奈地说道:“殿下何时才能重视自己的身体?”
庭爻烧得迷迷糊糊,感觉脸上冰凉,伸手拽住想贴得更紧一些。
鹿衔扯掉脸上的面罩,拿出一颗血红色的药丸,塞进庭爻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庭爻又没了动静,这次是睡熟了而不是晕倒。
鹿衔俯身靠近,端详着庭爻的眉眼。烧得这么高,也没说什么胡话,将寝不语体现得淋漓尽致。凑近吻了吻她的额前,轻声说道:“殿下,今夜好眠。”
相太医是被菖蒲叫醒的,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氍毹上。
菖蒲神色紧张,“方才有人来过!”虽然屋内种种迹象都表明没人来过,但她不会无缘无故失去意识,而且这一昏还是两人。
菖蒲前去查看庭爻的情况,在摸到庭爻手腕时愣住了。相太医见状心凉半截,磕磕巴巴地问:“殿下……殿下怎……么了?”
菖蒲没转身,说:“殿下退烧了。”
相太医也愣住了,连滚带爬地来诊脉,不可置信地诊了三次,“真的好了!不只是退烧了,殿下的身体已恢复如年前一般!”
青枝抓完药回来看到相太医和菖蒲都在呆愣地流泪,手中的药散落一地,“殿下,殿下你不要走啊!别抛下我们……”
被菖蒲一掌拍在后背,“小声点,殿下身体已大好。”
青枝这才止住泪水,“真的吗?你别骗我。”
“你自己去看。”
庭爻醒来时觉得耳边聒噪得很,睁眼看到三个人泪流满面。
庭爻:“……”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宫廷内禁止喧哗了。
“哭什么哭,搁这儿哭丧呢。”庭爻一开口便察觉到了问题,她不再没有气力,身上的小血点也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菖蒲跟庭爻讲了一遍事情经过。
“有人来过?”庭爻虽好得差不多了,到底是大病初愈,一思考便觉得头痛。菖蒲见状将人都赶了出去,“既然殿下无事,就先好好休息吧。”
庭爻躺了许久,浑身腰酸背痛。走到窗前,想开窗透透气,忽地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要去开窗的手一顿,那扇窗终究还是没打开。
就让你的气味留得久一些吧,当作陪在我身边。
下本一定全文存稿,每次周末一睁眼倒欠三千字的滋味不想再体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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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牧羊人之心(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