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穗衔草 第25章 遗忘的干涸

门外阴暗潮湿，虽本就在海底，但这里的体感像是贴在皮肤上的黏腻汗水。

昏暗的过道，每隔十步便有一盏人鱼灯。

鲛人替万俟愿向庭爻解释道：“其实夜晚不能出房间门是针对我们这一脉的，出了房间门便会被万俟道制成人鱼灯。所以王定了这条规矩，干净利落地了断，总比日日受烈火炙烤好。”

“嘘。”

庭爻侧耳倾听着过道内的动静，这条过道似乎很长，一直向下深入。

庭爻持着灯慢慢摸索着前进，手指掠过一块块凹凸不平的石块。摸到一处松动的墙壁，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墙壁向两侧缓缓打开，露出一道暗门。

还有万俟道。

庭爻此时只恨自己不会遁地，实在不济隐身也可以，她是听了许久没有动静才出手的。

那只能说明他一直在这儿站着，没有移动过，至少从她穿过这道门开始便没有动过。

庭爻这时才发现从打开暗门开始，万俟道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她拿灯的底座戳了一下万俟道的身体，后者直直地向后倒去。

鲛人在一旁骂骂咧咧：“你自己没有手吗，非得恶心我？”

他在听到万俟道倒地的声音后沉默了。

其实在宫变之前，万俟道一直是人人赞誉的王爷，他对任何一脉的鲛人态度都是一样的。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万俟道沉积已久的怨恨，还是那个外乡人操控的……

庭爻将万俟道摆成坐姿，从他身边经过，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

万俟道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只一眼，庭爻便知这不是之前大殿上的万俟道。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震得身后墙壁上的灰尘簌簌地掉落。

庭爻退后了几步，警惕地盯着他。

万俟道见状心中苦涩，说的话倒是条理清晰：“我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动不了，但是也知晓外面发生的一切。阿霁在里面，你快些去找他吧。我这些年醒的时间不多，但也救下了一些嫡系的鲛人，你……可以带他们走吗？”

庭爻不想毁掉他的希望，但是更不应该欺骗，到那时，希望再次落空，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的。

“从这个走马灯形成开始，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走不了了。”

“这样啊。”万俟道长叹了一口气，虽然早有猜测，但是真的板上钉钉时，说不失落那是假的。

“那个外乡人清洗了其它鲛人的记忆，所以他们不记得万俟愿……和他做过的奉献了。其它鲛人也是无辜的，希望你能劝说阿霁，放过他们。”

万俟道朝下深深地鞠了个躬，再抬头时只能看见庭爻的背影和传来的一道清晰的话语：“我不能，也不会替他原谅。”

庭爻转身快步朝里面的监牢走去，万俟道则是向外走，从庭爻进入这里的那一瞬间，那个异能者应该就察觉到了，现在估计在赶来的路上。

庭爻拿着玉佩一路穿行，终于在一座封闭的铁门旁停下。铁门约一臂宽，庭爻手持判官笔，三两下画了个门。

推开门，庭爻听见破空声，迅速向后一躲，一个器皿狠狠砸在了门框处。

鹿衔看见来人愣住了，连忙掩住自己的面容。

从庭爻的视角看去，鹿衔整个人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了一般，衣裳处处都是被鞭子绽开的痕迹。

发冠掉了，发髻乱了。

她从未见过鹿衔这般狼狈的模样。没什么时间了，她听见了急切的脚步声，衣袖一甩，将鹿衔收进了银戒内。

“万俟道”阴沉着脸站在牢门前，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监牢，冷声道：“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搜出来！”

庭爻此时正在房间内，将行囊胡乱扔进银戒内。下一瞬，房门被大力地砸开。

鞭子如影随形地跟着破门而入的人。

禁忌条件第二条：禁止损坏房间内物品，如有损坏，照价赔偿。

一时间门内门外陷入了僵局。

“确定使用道具‘魈面’吗？本次校准人物为万俟道，使用时长三小时，冷却时间六小时。”

“确定。”

门外的鲛人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万俟道，一时竟不知该听谁的。

冯辉死死盯着庭爻，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异能者。”

庭爻不置可否，拿出醒木鞭，旁边的鲛人看到这相似的鞭子都哆嗦了一下。

冯辉三步化作一步地跨进缺口处，从怀中掏出一物不偏不倚地向庭爻扔去。

庭爻从看见他有动作的那瞬间就直觉不妙，那物虽然没有直接砸在庭爻身上，爆发出的冲击力还是将房间彻底炸了个通。

庭爻离得近，直接被炸出了房间。冯辉不给庭爻反应的时间，也顺着一块跳了下去。

伸出手就要拧断庭爻的脖子，庭爻拿出鞭子缠上万俟道的腰，狠狠一甩，将他砸到地上。借甩出的力道，堪堪勉强落地。

冯辉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胳膊已经偏离正常的弧度，反折在一旁。

鲛人们姗姗来迟，在楼下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干涉，怕误伤了真的。

只是可惜，这两个都是假的。

庭爻微微喘着气，爆炸带来的疼痛此刻才感受到。她看到蓝色鞭子被扔了过来，抬手接住。

她冲万俟愿喊道：“谢了”

将两条鞭子握在手中，掌心微微发烫，两条鞭子合二为一，依旧是黑色的鞭体，萦绕着深蓝的光芒。

【恭喜宿主获得SSS级武器——醒木鞭，由鲛人的整条脊骨制成，解SSS级及以下异能者造成的幻境迷惑、附身、离魂、精神干扰等，具体功能待开发。】

庭爻紧握着醒木鞭，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这是如何制成的。

冯辉手中出现了一把长刀，不管不顾地朝庭爻冲了过来。

庭爻不明白，万俟道为何突然发难，如果仅仅是因为知道鹿衔的身世，不该如此。

说到底，他也不是泉先国的人。

庭爻的脑中豁然开朗，横过鞭子接了冯辉一刀。忍不住笑出了声。

“冯辉，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泉先国的人了吧？”

冯辉顿住了，眼神闪过一丝迷茫，随即怒不可竭地说：“你一个外乡人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

庭爻姿态轻松，一边接招一边回道：“我是外乡人，你就不是了吗？”

冯辉停下了动作，用力握着刀柄，像是下一秒便会碎在手中，目眦欲裂地瞪着庭爻。

庭爻继续火上浇油：“万俟道可不会做出戕害同族的事情，你学得到底是不像。”

旁边的鲛人议论纷纷。

冯辉辩解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懂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万俟道他太天真了，他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

“所以你就抢了他的身份，把万俟愿那一支的鲛人几乎都杀光了？”

冯辉神经质地笑了两声：“我才是这个地方的王，我说他们该死，他们便不能活！”

庭爻看着冯辉的模样，知晓他无可救药了。

冯辉的眼中尽是癫狂的神色，扭头看到了司亭，刚想开口，便被司亭一箭封喉。

庭爻没想到司亭这么突然地出手，冯辉的魂魄从那具复制体中飘出，不可置信地看着司亭，可惜他是射穿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庭爻拦住司亭要上前的动作，说：“先别弄死，我还有帐没算。”

司亭深深地看了庭爻一眼，后退了半步。

庭爻摸着鞭子：“你抽了他多少鞭？”

冯辉这会儿哪里还说得出话，恐惧地摇着头。

“说不出，那我就按三百鞭算了。”

庭爻找了个普通鞭子，鞭子尾部尽是倒钩，每一下都能带出来皮肉。

一时间海底只能听见冯辉的哀嚎，一旁的鲛人在冯辉死后，尘封了百年的记忆，终于被他们的主人再次记起。

庭爻抽够了三百鞭，将鞭子扔给鲛人，他们瞬间一哄而上，恨不得将冯辉剥皮抽筋，啖其肉，喝其血。

等到人群散去时，冯辉已经看不出来人样了。

庭爻把鹿衔从银戒内放出来时，他已经洗净了脸，换了身干净衣裳，除了苍白的面色，没人看得出来他之前受过如此重的伤。

庭爻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鹿衔，她在问鹿衔想怎么处置冯辉。

鹿衔扶着唇咳嗽了两声，虚弱地答道：“便交由殿下处置吧。”

没有任何犹豫，庭爻醒木鞭一挥，冯辉便消散在激荡的海水中。

海面重归于平静。

冯辉死了，大家好像也没有很高兴，走马灯要结束了，连他们如今这样的存在也不被允许了。

泉先国，鲛人之乡，马上就要踏上它的末途。

也许这末途早在百年前的预言里埋下，一直等着等不到的救赎。

鹿衔拖着这副后得来的躯壳，一步步地朝国库走去。

庭爻沉默地跟着，身后的鲛人也一个不落地跟着，跟着少主，寻旧主。

鹿衔站在国库的门口，手虚虚抵着门环，他低着头，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推开了儿时的大门。

殿中的人鱼骨架，束缚他的锁链已经消失，只是主人依旧不见踪迹。

庭爻持着安魂笛，笛声一圈圈地回荡在大殿内。

许多的影子汇聚到一起，汇聚成朝思暮想的亲人，人鱼灯内的鲛人也重获了自由。

鹿衔看着面前的三人，“扑通”跪在了地上，任凭谁都拉不起身，他说：“父王，母后，伯父，阿霁来迟了。您给阿霁起的名字，终究是没什么用处的。”

万俟霁，莫祈霁。

闫新月见拉不起鹿衔，便作势要同他一块跪着，鹿衔这才起身。

鹿衔红着眼眶，沙哑着嗓音说：“母后……孩儿不孝。”

闫新月也忍不住落了泪，说：“那颗药，原是为了保你性命。不到万不得已，母后也不舍得让你受那等苦，我的阿霁……受苦了，往后的路，你便要一个人走了。”

万俟愿盯着庭爻手中的鞭子，若有所思。听到闫新月的话，也对着鹿衔嘱咐道：“做你想做的事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南海的尽头，有另一支旁支，必要时关照一下即可，他们也有自己的王。我们这可是真的只剩下你这么一个独苗苗了，惜着点命。”

鹿衔一一应下，周围的景物有了坍塌的迹象，万俟道推着鹿衔，说：“侄子快些走吧，我们也得叙叙旧呢。”

说罢自己倒是先红了眼眶，锤了鹿衔一下：“别把我们忘了，也不用天天想着，每年记起一次就行。”

碎碎念：本来觉得单机码字很无聊，结果看到其他作者评论区的辣评……感觉保持现状挺好的……以后就做不到日更啦，之前发的全部都是存稿，暂定每周五周六周日更。三次真的太忙了，每天只有一两个小时可以空出，我真的很努力了【哭哭】这本不会鸽的，异世界另开一篇讲述【摩拳擦掌】其实想直接写异世界的，感觉自己古代文化知识太匮乏，但是为了故事的完整性硬着头皮写下来了。你们绝对想不到这二十几章我写了多久，再次谢谢大家愿意看我的第一本书，祝大家日日过得开心顺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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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遗忘的干涸（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