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桥月令 第13章 早午饭：煎豆腐与酱油汤

连续几天了，早上从床上坐起来，隔着缝隙就看见天阴沉沉的。雨执到现在也不撤棉围子，就是怕清晨夜里的这点寒气。

“你不起呀？”

雨执已经又钻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两个眼睛：“今天怪冷的。”

“是呀。”小粟点点头，“快到雨天了。”

停了一阵，小粟穿戴好了跑过来看雨执：“你真不起呀？”

雨执在被子里猛点头。

“那我先走了，赵大娘叫我和她赶山去呢。”

“饭在锅里，你自己起来记得吃啊。”

小粟走了，一片安静，只有窗外时不时的风声，雨执抱着圆枕，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胃有些疼，雨执在被子里滚了两滚，知道是饿了，又不舍得起，继续赖着床。

正翻来覆去，突然想起小粟早上走前说的锅里有饭，便从被子里伸手把自己的红袍子抓过来，裹上进了厨房。

揭开锅盖，里面果然热着饭，旁边还有一小碗昨天剩的油炒咸菜丝儿，是用她之前买的疙瘩菜腌的，昨天实在没有菜，便炒来吃，还算下饭。再打开柜子看，下头那格有一碟子腌马齿苋，雨执想起这是采玉兰花那天就做下了，本来说腌一夜就吃，没想到一直忘了。夹了两筷子尝，有些咸了，腌过了火候，好在马齿苋本来叶片肥厚，口感细腻，于是还是拿出来，拌上几滴香油下饭。

屋外的风声已经越来越大了，雨执知道雨季快来了，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只能低头扒饭。

潦草地吃了两口，把碗洗了，心情也是郁郁的，雨执又回到床上去了。

中午的时候，小粟回来了，还端回来一碗老豆腐。

煎得金黄金黄的，上面撒了碎韭菜末儿和椒面，香气扑鼻。

雨执被叫起来，肚子也的确是饿了，稍事洗漱，拿了筷子过来就开始吃，这豆腐煎得结了一层薄壳，里面却还软嫰，豆香浓郁，配上韭菜末的那点辛辣清香，相得益彰，雨执吃得顺口了，几乎一口一块。

小粟怕她噎着，便去给她弄喝的。

切点姜末放碗里，倒点酱油，添点醋，两三根小香葱切细了进去，再用滚烫滚烫的热水一冲，葱花浮散，在碗里打着转儿。

吃着豆腐的雨执转过头问：“这是什么？”

小粟把汤端过来：“酱油汤呗。”

这汤色棕褐，上面浮着葱花，有一股子香醋的味道。雨执喝了一口，居然挺好喝，酸香开胃。

“还不错。”雨执吃完了豆腐，又喝完了酱油汤，“怎么做的？”

小粟讲了一遍，雨执叹道：“那么简单，要是开饭店，这汤可以冲一大锅，人人自己舀来喝。”

一面想得兴奋起来：“还可以呛些葱花油放进去，有鲜葱末，有葱油，更适口。”

“开饭店？”小粟笑起来，“那得要多少本钱呀。”

雨执想起上次在街上喝鸡蛋汤的那家店铺，门脸小，掌柜一人兼任店伙与厨师，实在不算是成本很高的事。钱她自可以弄来，就是不知道小粟愿不愿意用。

何况，开店太苦，她也不愿意小粟去吃这个苦，山野生活过着，也有她的滋味。

“你们今天收获怎么样？”

“风大，不好，苦苦草扯了一篮子，车前草半背篓，本来说去摘野枇杷的，谁知道走了半日，竟然没有。”

“哦……春天竟有枇杷？”

小粟笑了，她说：“你们这些大户小姐，只晓得果子是盘子里长出来的，不知道野果子都有个时令，像野枇杷就是秋天开花冬天长，春天挂果的。”

雨执点了点头，又觉得奇怪：“都说春华秋实，怎么偏它与旁的果子不同？”

小粟摇摇头：“山里果子熟得早些，个头也小，倘是园子里专种的，自然就熟得晚了。”

雨执想了想过往吃过的枇杷，都是初夏才来，浅金深黄，甜酸适口，都是极大极均匀的，想来的确是果园里种的，也挑了几挑才送来。

记忆里枇杷的好滋味让她有些馋了，她央道：“你们什么时候再去？把我也带上。”

“那你可得早点起来。”

雨执点点头。

小粟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有些忧心起来：“可得赶在雨季前面，雨水多了，枇杷不甜，樱桃不结，可就什么也吃不成了。”

原来雨水多了瓜果不甜，这个雨执以前倒没有想过。从前在关家的高楼上住着，吃穿用度固然是好的，很少吃到的是不甜的果子。春雨来时，心情好的时候听窗外淅淅沥沥，自在家里读书画画，偷得浮生半日闲；心情不好的时候，却嫌雨声连绵，惹人心焦。如今却知道了，春雨珍贵，有人盼它滋润稻田，有人愁它疏离瓜果，都是农事农时，老百姓讨生活的经验。

老豆腐毕竟只有一碗，雨执知道小粟一定是从赵大娘家端来的，便问：“你们都吃过了？”

“我还没吃呢。”小粟得意起来，“我猜你一定饿着，果然。”

“你这么挑嘴的人，只有白米配咸菜，你怎么吃得下饭。”

雨执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几声。

“你不是说豆腐不好往山上带，赵大娘是怎么把豆腐带上山来的？”

雨执想起刚刚吃的豆腐，都是整块整块的，煎得好，料也好，好奇地问起来。

小粟说：“因为赵大娘的相好在镇上豆腐坊里做工，是不是的背着豆腐匣子上来。”

“那豆腐匣子得坊里才有，豆腐都是一格一格放好的，背上来也是完完整整的。”

雨执羡慕起来：“那多好呀。”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说赵大娘有相好？”

“是呀。”

“听你这么叫，我还以为她很大了呢。”

小粟一笑：“只是习惯了这么叫，她当初嫁的人年纪比她大得多，我们叫那人赵大叔，自然也就叫她赵大娘了。”

“她随了夫姓？”

“也不是吧。”小粟想了想，“她自己说她从前也姓赵，就是为了不随夫姓，专门找了个同姓的。”

“这样啊。”雨执琢磨了一下，“那她怎么还有相好呢？”

“赵大叔好多年前就死了。”

“哦……”

小粟看着雨执有些发愣，不以为意道：“日子总要过嘛，谁都有此一遭。”

雨执听进去了，她很惊讶小粟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有赵大娘的故事，山野妇人，所有的魄力与心境竟比很多困在园林高阁里贵妇人还强。

她有些想去拜访这个赵大娘了。

小粟已经在收拾碗筷了，雨执突然想到，便问：

“又和我说了这半日话，你午间可吃点什么？”

“我去赵大娘家吃，她说给我留着呢。”小粟收拾好了就打算走。

“你吃饱了没？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那一碗老豆腐确实只让雨执吃了个半饱，但她想到初次去拜访邻里，礼物没备，形容也没收拾，贸然去怕是不合适。

“我吃饱了，你快去吧，我在家里休息会。”

“好，那你小心点。”

晚饭的时候，小粟背回来半背篓大春笋，个个胖乎乎，手里还捧着一个碗，里头是一整块豆腐，白生生卧在碗里。

“赵大娘听你说豆腐好，特意给我带了一块回来吃。”

雨执正在厨房泡米茶，看到新鲜豆腐，眼睛也亮了一下：“怎么吃呢？”

“中午吃了单煎的豆腐，晚上干脆烧起来？”

雨执想了想：“你听说过西施豆腐吗？”

小粟只记得西施是历史上有名的大美人，以她的名字命名的豆腐，却实在没有见过。

“什么样式的？”

“也是清清淡淡的，我想应该合你的胃口。”雨执列了几样菜：“新笋，木耳，鲜肉丁，豆腐，小葱，主要有这么几样菜就行了。”

“这倒不难弄到。”

“可惜今晚家里头没有呢，做个简略的就得了。”雨执在柴房与厨房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几趟：“没有肉，只有豆腐，笋子，小葱，做个清淡味道的西施豆腐，也够用了。”

小粟听着做法，觉得有些熟悉，暗忖道，这倒和豆腐饭的做法挺像的。”

实际做起来也确有相似之处，笋子切成了小丁，葱也切碎了，豆腐切成小块，这一点不同，豆腐饭的豆腐是捣碎了的。然后锅里热油，葱姜蒜爆出香味，下笋丁，翻炒几下把豆腐块倒进去，再翻几下，但得小心，因为豆腐易碎，等豆腐两面微微焦黄了，加入热水没过豆腐，便可以下调料了。

糖一勺，盐半勺，又下了两匙酱油，便盖上盖子炖煮起来。

小粟便闲下来，用另一个锅煮了点米饭，雨执在后面烧火，两个灶膛的火都旺起来，映得雨执的脸也是烫的。

“不用那么大火。”小粟过来把豆腐锅下面的柴火撤了些，“小火炖就好。”

豆腐好得很快，饭还没熟。小粟夹了一小块放到碗里，让雨执尝。

“好吃。”热乎乎一块豆腐下肚，雨执觉得浑身都熨帖。

“等真的开起来饭店，这豆腐也可以做一个招牌菜了。”

小粟笑起来：“明天，赵大娘请我们去她家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