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间两个人正提着篮子,拨开草木向山上走去。
“要赶在雨来之前去把玉兰花瓣摘下来。”
“但会不会太早了……”被从好梦里拽起来的雨执正在艰难地跋涉,嘴里嘟囔着。
“早上的玉兰花瓣是最新鲜呀。”小粟一边兴冲冲地开路,一边给雨执讲:“我春日的时候也不种菜,不买菜,靠山吃山,足够了。”
一句话让雨执清醒了一半,幸好前面已经把陆延龄打发走了,不然哪有那么多东西给他吃。
走出了家后面的林子,又爬了一段崎岖的山路,小粟指着崖边的玉兰树,很高兴地说:“你看!”
早上的山林雾蒙蒙的,雨执看到满树大朵大朵的玉兰花在枝头招摇地开着,洁白妩媚,像站了一树展翅欲飞的白鸽。
“真漂亮啊。”她感慨地说,“这个煮粥,比非晚阁用木笔的花瓣更合适。”
“你说那个粉色的花瓣吗?”
“是啊。”雨执已经动手把玉兰树的枝条牵引下来,伸手摘那如玉的白瓣,“我知道那个粉紫的叫辛夷,中药能用,吃着就有些苦了,而且没有干制直接吃,恐怕对身体也不一定好呢。”
“那你上次怎么还夸那鱼羹做得好呀?”
“咳咳……白吃嘛,当然要客气点。”
小粟点点头笑,也就着这根被压下来的枝条摘花瓣,很快就摘下来蓬蓬松松一篮子瓣儿,花萼与蕊留在梢头,花瓣的中心一点嫣红晕开,浸着露水,诱人极了。
“回去怎么吃啊?”
“等等去找个鸟窝。”
“鸟窝?”
得来全不费工夫,没走几步就看到树上挂了个鸟巢。小粟估量了一下高度,便把衣服卷起来,在腰上打了个结,开始爬树。
“你是要找鸟蛋吗?”雨执一边在树下托着点她,一边问道。
小粟正攀在枝上,只点点头,一颗心全在那鸟巢上。
这么小心翼翼,最后取下来的不过是两枚小小的鸟蛋而已,小粟把鸟蛋放在蓬松的花瓣篮里护着,这才去拍身上粘的草叶松毛。
“有一个菜了。”雨执笑着拍手。
“还有好的呢。”小粟小心提着篮子,“去摘柳芽菜去。”
“柳树的芽?”
“对呢,这一阵正当时,等过了清明,柳穗花开完了,柳叶长大了,就吃不成了。”
“区别那么大呀?”
“喂兔子,兔子都要嫌弃呢。”
雨执扑哧笑了,她把空篮子举得高高的,阳光从篮子的缝隙里漏到她脸上:“你还养过兔子?”
“不是我养的,赵大娘家的兔儿,我只是找草喂它们。”
雨执听赵大娘的名字已经好几次了,什么米茶猪肝枸杞芽,都是她家来的,想来是个乡野间极能干的妇人。
“赵大娘可会操持了。”小粟一边走一边讲,“她家不仅养牛养兔养鸡鸭,院儿里也种得满满的,姜葱瓜果种一片,花花草草又种一片,一年四季都好看。”
“是吗?”雨执来了兴趣,“那怎么不从她那里买点鸡蛋呢?”
这时候她们已经找到了几棵柳树,小粟正一根一根检查柳条上的嫩芽,听见问,便答道:“哪里能买呢,你一开口她先要送你了,何况家里姜蒜之类的都是赵大娘给的,不好意思再开口啦。”
“快来摘吧。”小粟招呼雨执,“今年春天没怎么上这上头来,柳叶比往年长得快,再过几天,该不能吃了。”
雨执也过来帮忙,小粟教给她,只摘包含穗子的两片嫩叶,后面大的枝梗都不要,如果掐的时候略多带了一点黄色的杆也没关系,回去洗洗就掉了。
雨执听起来也容易,上手才知道也费指甲,才掐了三五根柳条上的芽,她手已经生疼了。
“没办法,今年有些过季了,柳芽有点老了。”
等到两人好不容易摘满了一篮子柳芽,太阳已经挂到半空中了,林中的雾气全散了,雨执看到了崖上那棵玉兰树,花朵在阳光下是半透明的;眼前的柳枝则是青悠悠一抹新绿,荡漾在山间。
“走,回家去。”
小粟拎着玉兰花瓣与鸟蛋,雨执拎着柳芽,哼着小调回家去。
到了家小粟便忙着处理柳芽,弄了一盆水来,加了一勺盐,半篮子柳芽倒进去,立刻浮了起来,鲜绿一盆,好生漂亮。
“怎么留了半篮?”
雨执刚问出口就明白了:“这是预备给赵大娘的,对不对?”
小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柳芽泡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雨执就要捞起来,小粟拦着:“再多泡会,不然苦呢。”
雨执却说:“吃春野菜,吃的就是这么一股子清苦味呀。”
到底捞了起来,多沥了几遍水,盛在碗里,密密一碗绿芽,春意盎然。
锅里水开了,小粟把柳芽下进去,绿生生的柳芽登时颜色转深,小粟又撒了一点点盐进去,搅了搅,便要捞出。
“还没焯熟吧?”
“烫久了就软趴趴没有口感了。”小粟把烫过的柳芽马上放进冰凉的井水里,微微带些嫩黄的绿芽便浮在了瓢面上:“柳芽带点脆劲才好呢。”
就这样又换了两次水,柳芽算是处理好了。
“现在吃还是待会吃?”
“待会吧。”
“那我把饭焖在锅里,你看着点火,我去给赵大娘送柳芽去。”
“好。”
小粟走了之后,雨执把柳芽攥干水分,又切了姜末蒜米,放在案上备用。
那篮子玉兰花倒是给自己家留下了,雨执颇觉欣慰,便上前去摆弄,两枚鸟蛋自然是要提前拿出来的,再把玉兰花倒出来,选出花瓣有折痕损伤的,剩下的完整大白瓣儿留下。鸟蛋磕到碗里,小小两个蛋黄卧在蛋清里,雨执加了一点盐,拿筷子打了起来。
正收拾着,小粟回来了,手里还抓着一把东西。
“咦,你都准备起来啦?”
“对呀,拿的什么呢?”
小粟摊开手,原来是十来颗花椒。
“好东西呀。”雨执笑起来,“煮笋把花椒粒儿用完了,正好。”
小粟把花椒小心地收到香料布袋子里:“那也是从赵大娘自己种的花椒树上摘的呢,去年立秋花椒就熟了,我过去帮忙,晒了好大一簸箕,之前家里那点,就是去年剩下的。”
“这么厉害呀。”雨执笑道。
“可不是,花椒可难摘呢,虽说是到了熟季,也还是有青的,得挑那些皮儿是紫红色的,肚子上的线已经凸出来,最好裂开能看见里头的黑籽儿,这样的花椒才是麻香麻香,是最好的。”
“你还真是个小门清儿。”
“什么?”小粟没听懂,但她听出来是夸她的,便有些羞涩起来,“我也是和赵大娘学的。”
“今年要是摘花椒,把我也带上吧。”
“好呀,就是得小心呀,花椒树上很多刺,要用厚布把手裹起来再摘。”
雨执听如此说,不禁摇了摇头:“刺丛里得来的,难怪是不多得的材料。”
小粟便讲:“不止花椒用途多,花椒的嫰芽儿做起来,也好吃的很呢。”
然后就是赵大娘怎样用花椒的嫩芽蘸了面糊下锅炸,或是和鸡蛋一起同炒,那花椒芽儿又是如何麻香诱人,卧在金黄的炒蛋中,比炒蛋还受欢迎,即使舌尖已经麻了筷子却还是要向它伸,总是一上桌就最先被吃光。
“比香椿好吃多了呢。”
雨执一笑,她手头的蛋液也打好了,小粟这才想起自家的午饭还没做好,便去柴房把收着的一罐子淀粉拿出来,加了半勺到蛋液里,调成面糊。那玉兰花瓣本身汪着露水,不用怎么洗,过了一遍凉水,到面糊里一裹,油锅烧热,便下锅里炸了起来。
说是炸,因为油放得不多,倒更像是煎,蛋液少,所以面衣也只是薄薄一层,在锅里两面拖过,蛋香花香一时散开。
“你尝一个。”
雨执挑了片炸好的花瓣咬了一口,面衣蓬松酥脆,花瓣肥厚香甜。
“好吃。”雨执赞道,“果然还是白玉兰适合做菜,紫玉兰味道苦,也薄了些。”
再看颜色,也是金黄可人,若是换成辛夷,恐怕下锅就变黑了。
“饭也快好了,准备拌柳芽吧。”小粟把炸好的白玉兰夹到盘子里,动手去调调料。
葱姜蒜酱油醋加齐全了,小粟额外搁了点糖,雨执把锅又烧热了要呛油,小粟摇摇头说不用,自拿了个大铁勺,里面舀了油,放到火上去,油很快沸了,扔进去三五粒花椒,麻香立刻从勺子里蹿了出来,等香味差不多都出来了,再小心地淋到拌柳芽上去。
“这是个轻巧法子。”雨执赞叹。
小粟挺不好意思的:“没什么,就是省油。”
一盘子拌柳芽清新得很,雨执尝了尝:“有那么一点苦味,不过清香比苦味浓多了。”
尝了几筷子,饭也熟了,小粟盛来放到桌上,两碗热腾腾的白米饭,中间一盘子金黄诱人的酥炸白玉兰,一盘子碧绿清新的凉拌嫰柳芽。
雨执把她的竹筒杯子高高举起敬小粟:
“为春日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