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刚刚还闹哄哄的一圈人似乎都沉默了,全都屏着呼吸似的望向我俩。
黄任贤从后面走上来拉了拉我的手臂似乎想说什么。还没等她开口,楚荆山先说话了:
“谢谢你,但是我来月经了,那个,你就自己吃了吧,老师可能快来了,注意不要被抓了哦。”
仍是她一贯很软的语调。身后的黄任贤像是舒了口气,我好像也不再能憋出任何话。
于是我只能干看着楚荆山转身回到讲台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履行起风纪委员的职责。
我沉默地把包装袋剥开,甜滋滋的奶味混着已经消得差不多的寒气散入口腔。
我一面觉得她这番回答真是足够圆滑给了各方面子,一面又觉得,既然可以因为全寝的人都和我是同谋就视而不见,那前两天不给我台阶下的行为又算什么?
往后很多天我和她就这样不尴不尬的存在着。
几乎不重合的动线使我俩没有太多交集,但并不妨碍在不得不接触时我随时随地按心情阴阳怪气她几句。她似乎嘴拙,倒也没还嘴。
就这样到了国庆。
我们学校因近几年逐步扩招而在操场东边新起了座教学楼,到了开学前一天才把外面那层手脚架拆掉。
虽然离其他几栋楼都有些距离,但毕竟挨着操场,所以本该在暑假末期的军训被取消了。
而学校大概是不愿意放弃圈钱的大好机会,硬生生的在外面联系了个军训基地把军训招魂到了国庆期间。
一时间大家怨声载道——尽管如此一来我们将不会有国庆作业。
本来我们市就不是什么大地方,这军训基地更是开到了近乡下的大郊区。
我坐上大巴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步步变成了大片农田,最后车终于停下来说到了。
我不由得感慨一句:“学农军训戒网瘾,三个愿望一次满足。”
黄任贤在我身后笑了一声,被我怼了一句“你不会乐在其中吧”之后就闭了嘴,然后冲我比了个中指:
“你知不知道我俩不在一个寝啊,到时候别想听我笑还听不着了。”
“啊对对对,等我攒够钱买MP3了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清脆的笑声录好下下来,每晚循环播放。”
我和她又呛了几句就各自拖着箱子去宿舍了。
而我和她不在一个寝的原因很简单:这玩意按学号排的。
因此当我铺好床后一转头就看到楚荆山和我一起睡房间左边俩下铺这件事也就显得很理所应当了。
我有点认床,来这的第一晚不免有些失眠。
同寝的人倒是由于劳累几乎都倒头就睡了,我正在脑海放飞自我时听到头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睁眼,发现楚荆山正轻轻地把枕头从墙那头换到我脑袋这头,整个人也从那边翻到这边来。
“你干嘛?”我没忍住用气声问了句。
她像是很惊讶我居然醒着,于是略带抱歉地问:“我把你吵醒了吗?”
“那倒不是。”我简短的否认她,穷追不舍道:“你、干、嘛?”
其实非要说我和她有过节,大部分时候也只是我偶尔一厢情愿的找点茬而已,她本人那次之后倒是再也没记过我的过。
因此这时我对她的语气很是缓和,更像是个普通失眠者的没话找话。
“我觉得用脚对着你的脑袋不好,”她说,“所以我把头换过来。”
她总是能够讲出一些让我沉默的话。
我想了想回了句:“你又不是没洗澡。”
“哦,那倒是。”她对这句话颇为赞同,然后问我:“你怎么还没睡?”
“认床。”答完我本想翻个身躺下去继续睡,没想到她接下来问:“那你要和我聊天吗?”
我翻到一半的身子又翻回来了,说实话一个人失眠真的很无聊,于是我说:“好。”
我俩从我认床这件事开始聊起,随后话题就如脱缰野马一般开始偏离。
其实女生的友谊建立起来很简单,我和她就着彼此良好的聊天相性一下子就冰释前嫌并一拍即合成了朋友。
此后好几天晚上我都和她在大家睡下后悄悄地头对头聊天,随着话题的跑远,困意逐渐袭来,而后我可睡个安稳的好觉。
就这样到了要走的前两天。
中午下训时黄任贤照常跑来找我吃饭,我随口说“把楚荆山也喊上吧”,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说什么?”
“咳,”我故作矜持的清了清嗓子,“昨晚和她约好的,而且你和她不也挺熟的吗?”
“我和她是熟没错,”她音调都变尖了点,“但是你什么时候和她好上的?怎么背着妈妈暗通款曲你们。”
“什么暗通款曲,你说话别这么恶心,”我忍笑推她,“还有你对谁喊妈妈呢,滚吧妈妈的宝贝女儿。”
我俩一边吵吵闹闹一边顺着她的大嗓门去喊楚荆山,楚荆山很快过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我们班非常尊贵的女生学号第一张昭运,她也是612的。
四个人在食堂里一边吃饭一边聊起天来,聊着聊着气氛活跃了就听到黄任贤顺口道:
“哎呀钟宝你不知道,其实你那篇检讨几乎全是楚妹帮你写的。”
一瞬间周遭沉默下来,其他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她,我刚想追问,张昭运就把话题揭过去了,气氛再度活跃起来,后来我再没找到时机。
晚上我同楚荆山聊天时,她提起第一天坐车来的时候在门外边不远看到一家有卖擂茶的铺子,自己很想吃。
我头脑一热问她:“那你现在去吗?”
她震惊地瞪着我,似乎思索了一下,问:“怎么去啊?”
“翻墙,”我咽了咽口水,拿起枕头边上的表开夜光看了一眼。
“这个基地寝室不落锁,我们可以直接走楼梯下去然后翻墙。但是现在已经十点了,不知道有没有关门,乡下的店子我们也不知道营业时间……不过你别管,你就说你想不想去。”
听我一口气叨叨完这么多,她笑了一下,几乎不假思索道:“去。”
我俩偷偷掀开毯子下了床,小心翼翼地穿上鞋,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军训基地的一切似乎都落幕得很早,我们下楼的路无比顺畅。
秋天的晚风略带凉意,我走在空无一人的基地里感到心情大好,刚想感慨一句没想到你会答应,话还没出口就想起了白天食堂那档子事。
“检讨的事,”她在我身后约一步远,我停下来拉住了她的外套袖子,“我可以问吗?”
秋风很轻的撩起她的碎发,乡下的天空很明净,澄澈得可以看到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星星。
她溶在这温柔又清冷的夜里,身上似乎平添了几分无措,但是她说:“嗯,可以。”
那晚回寝熄灯后,黄任贤果然第一个提起了夜谈话题,把我的遭遇同寝室其他人复述了一遍。
大家都压低声音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该如何写出那篇检讨,唯独楚荆山一个人窝在上铺角落一言不发。
大家讨论了许久也没谈出个结果,楚荆山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我来写吧。”
“啊?”其他人似乎很是震惊,好几人不约而同的发出疑问。
楚荆山自顾自把腹稿念了出来,随后大家一片惊叹,又七嘴八舌润色了几句后就结束了夜谈。
第二天跑操时,张昭运和她一并下楼,路上随口问道:
“你既然又愿意帮她写检讨,昨天怎么不直接放她一次?”
“啊?”楚荆山似乎没反应过来,张昭运解释道:
“她的意思很明显,初犯希望你放她一马,我们都以为你那样还记了她名字是比较,嗯,一板一眼的。”
她尽量使用了很委婉的措辞:
“所以昨晚大家在寝里讨论这件事,多少有点怕你有意见,还以为你顶多只会充耳不闻,没想到你却愿意帮她写。”
也许是楚荆山一直没说话,张昭运立马找补道:
“我就随便问问,你不方便可以不说的,哈哈,每个人想法不一样嘛。”
“不是,”楚荆山说,“没有不方便。”
“哦。”张昭运舒了口气,正要缓和气氛,楚荆山就开了口:
“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我不应该记她的名字。”
她侧头望向张昭运:“我家里从小就教我,要听老师的话,应该积极竞选班干部。所以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昨天你们要帮她想检讨之前,我一直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你们聊天,我不知道要怎么加入,我从没想过自己迟到的人,原来还可以让别人帮忙写检讨,所以我插不进嘴。
“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们只说了要听老师的话,可老师也没说不准帮同学写检讨,是这么回事吧?所以帮同学写检讨是可以的。”
“是可以的,”张昭运复读了一遍她的话,“所以你就加入了我们。”
“嗯。”
“不要太听老师的话,”张昭运说,“不要太听,有时候有的东西是可以睁眼闭眼的。每个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每次都吹毛求疵的话,不太好。”
她叹了口气:“不是说你做得不对,但人要互相留点面子么。只能但愿钟妙没有讨厌你了。”
“她会讨厌我吗?”楚荆山有点似懂非懂。
“我也不知道,我又不是她,”张昭运伸了个懒腰,“你这件事么,对不同的人来说可大可小。”
“其实我也有点不明白了。昨天老师当众把她叫出去,我也没想到,”楚荆山开始扯校服下摆的线头,“是不是我还是不该那么做?”
“说到底,又不是你的错,”张昭运把她不安分的手扯开,“只要下次记住就好了,不要愧疚。”
不要愧疚,但她最终还是愧疚了。
中午大家把那篇检讨写出来时,黄任贤正要为她洋洋洒洒地签上一作大名,被楚荆山制止了。
“不要签我的名,”她说,“不要告诉她是我写的。”
“就说是我们612一起写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