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柿如意 第3章 成妖作怪（下）

“再来一个！”言昱吞下后张着殷红的嘴巴等投喂。

沈澈脑子一阵轰鸣，一把将盒子塞到言昱手上，再一次夺门而出。

“哎~我……左手疼……”这又怎么了，言昱一头雾水，本想自己剥，奈何一使劲，左膀子疼的厉害，“算了，不吃了。”

“这个竖子！”沈澈冲进自己房内双手微颤，扶着桌子闭眼调整气息。

言昱这几年战场上怎么活的？跟幼时相比更是……变本加厉，就算他那个惹事荒唐的弟弟沈睿也不及言昱的十之一二。

这个混不吝十二岁就敢逛花楼，今年十七就住进了小倌馆，因着这个害他跟言昱接触处处提防步步小心。可他越是谨小慎微，一些细枝末节就越加敏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草木皆兵。

活了二十多年，没有遇到言昱的时候，沈澈从不知道自己还能有那么多情绪，这样镇定自若的人，竟然能一再失态。尖酸刻薄，出言不逊，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些词有一日能与他沈澈捆在一起。

午膳时分，言昱打发小厮去请人，小厮老半天才回来。

“言小公子，我们大人说近日大理寺案牍积压甚多，就不回来了，交待小的们听您差遣，好好看顾您养伤！”小厮同福低垂着头，有点瑟缩。

“行吧！你先忙吧！”言昱也不欲为难，抬手让同福出去了。

“好你个沈澈！”言昱拨弄着盒子里的龙眼，冷笑一声。

心中正盘算，听见外面一阵嘈杂。

“外面乱糟糟的作甚呢？”言昱起身问寒露。

“伙房说今日要做柿子酒和柿子醋，院子里正忙活呢，公子爷要不出去看看？”寒露看言昱感兴趣，便提了一嘴。

“好啊！”百无聊赖的言昱正需要找点事做，寒露一说，顿时来了兴致。

寒露一边给他裹上厚厚的斗篷，一边将木拐撑在言昱腋下。

“公子爷，这是沈大人着人给您备的，说是能起身时方便您活动！”

“沈大人可真细心呢！”言昱语气里不无嘲讽。

沈澈租住的小院刚巧有一株很大的柿子树，这个时节，叶子也红彤彤的，枝桠上挂满小巧莹润的果实，仿若一盏盏红灯笼。远远一看红云一片，在这个满是萧瑟的秋日，触目生温。

言昱拄拐立在檐下看着三个小厮忙进忙出。同福说，伙房的常老汉要他们摘下七成，余下的就挂在树上让自行晾干做柿干。

言昱幼时，府里的伙房也做柿子醋，柿子酒倒是头一回听，北地时，柿子树少见，最多的是耐旱耐寒的沙枣。他来了兴致裹紧斗篷拽着寒露钻到伙房看。

“公子爷，您为何这么喜爱柿子？”寒露忍不住问言昱，天天吃都不腻吗？

“我幼时受了伤还得喝药，又疼又苦，院里照顾我的姐姐给我喂了一块柿干，从那以后就天天吃吃不够！”言昱有一瞬的失神，回过神给寒露笑了一下。

“以后奴婢天天给您备着！”寒露扬着笑，挺起胸脯，像是保证什么。

沈澈的宅子破天荒来了个满身贵气的小公子，小公子竟对伙房好奇围观，常老汉兴致大增，瘸着一条腿，一面忙碌一面给言昱讲柿子酒的做法。

“柿子酒酿制大有讲究，不是谁都能做的了，酿制过程更为严苛，这可是我常老汉的独家秘方……”常老汉眉飞色舞颇为得意。

常老汉讲完柿子酒，讲自己年轻时走过的州县，看过的山水，吃过的佳肴，又说亏得自己有些庖厨的本事，要不然瘸了一条腿，日子不知该有多难过。

言昱听的津津有味，不吝夸赞。

常老汉翻着花样给言昱做餐食，譬如熟软的柿子肉和了糜子面，炉子里烤至焦脆，外焦里韧言昱出奇的爱吃。譬如卤好的鸡崽，控了水热油烹了，酥的连骨头都能嚼了吃…

每一道菜做完，常老汉都细心询问言昱口味口感，方便他下一次做菜调整火候与调味。甚至后来每道菜，常老汉总能做到言昱的味蕾上，无可挑剔。

言昱成天拽着院里的小厮，不是斗鸡就是赌牌，沈澈的小院子可真是史无前例的热闹。他也没什么架子，吃饭也都拉着几人一起吃。还让人拿钱去街上买新鲜玩意儿美酒佳肴，和所有人一起吃酒享乐。

同福来给沈澈报过言昱这几天的境况，沈澈心中又一阵翻搅，他在大理寺忙的脚打后脑勺，言小公子可真惬意啊！

“公子吃喝都照常，今日还遣小的去买了潘楼的酿驴蒸和……”看沈澈脸色不好同福不太敢说了。

“还有呢？”沈澈低头继续翻案宗，翻阅纸张的指尖捏的发白。

“说您狼心狗肺，对救命恩人不闻不问！”

“你回去吧！”沈澈气笑了。

‘就多余问。这些日子不是挺好吗？盘缠见底？不喂就不吃不喝？没有我在这不是还有心情吃酿驴蒸。’

躲去大理寺的第六日，沈澈总算能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爬出来，提着醉鸡踩着晚霞踏入府里，同福急慌慌过来接东西，说：“言小公子白日里就回府了。”

食盒的把手被沈澈捏的嘎吱作响。

时间倒回白日里，安静五年之久的国公府迎来喧嚣不已的日子。

门倌听了马车上下来的贵公子的话，嗷一嗓子就冲进去了。

“哎！”言昱很想说，你倒是先迎我进去啊。

不一会儿言管家快步出来，见了言昱怔愣一瞬就立刻堆起一脸褶子，俯身行礼道：“老仆恭迎二少爷！”

“言叔切勿多礼！”

礼罢 ，管家一边侧身前头领路，一边絮叨：“郡主娘娘刚从玉潭山祈福回府，家主，夫人，大少爷，上上下下都记挂您…”

等言昱走到荣熙堂前整理一下衣服，昂首挺胸，进去朝着端坐上首的老祖母安宁郡主，撩袍下跪，端端正正，叩头行礼。

“孙儿言昱，叩见祖母。”言昱双膝跪地，叩首起身，腰背挺直，拱手额前，恭恭敬敬。

“昱儿，快快免礼！快快免礼！”安宁郡主老泪纵横，若不是这一声祖母，倘若在外偶遇，谁敢认眼前这气宇轩昂的少年郎。

“儿子言昱，叩见父亲母亲。”言昱起身朝着坐左首位的言青叩头行礼。

“起来吧！”言青眼眶微红，声音却是冷硬威严。“大军尚未还朝，你怎一个人先回京了？”

“呃……”言昱正想找个理由，心虚的不敢抬头。

“公爷先莫问这些了，昱儿快起来，来祖母这！”安宁郡主打断自己儿子的话，赶紧招呼小孙子。

“快过来让祖母看看，小没良心，这么些年，几次三番修书让你叔父送你回来，你这孩子就是倔！”安宁郡主连连擦泪，赶忙拽着言昱，仔细打量着这个五年没见的孙子，满目慈爱。

“祖母与父亲母亲牵挂昱儿，可昱儿见识了大盛儿郎威风凛凛，想我言家，祖辈皆是金戈铁马，披坚执锐的英雄汉，昱儿怎可坠了言家的名声，便央求叔父让我留在北地了。”言昱一番话说的在场三个长辈都欣慰一笑。

言昱伸手帮祖母擦眼泪，一时忘了自己满手都是伤茧。

“这……”安宁郡主拉下言昱的手，摩挲着，眼泪越来越凶。“我的乖孙，这是吃了多少苦……”

“祖母，北地大捷，昱儿往后天天守着您哪都不去了！您别伤心了！您一落泪孙儿心疼啊……”

“油嘴！”安宁郡主被言昱逗乐了，擦了擦眼角，又细细端详一番，小孙子真真长大了。“去给你父亲母亲看看！”

“父亲，母亲！”言昱乖乖站在父母面前，俯了俯身。

“我儿受苦了！”卢馨擦了擦面颊，伸手握住儿子的手，眼中尽是欣慰。“昱儿当年走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眨眼比公爷都高了……”

一家人又是一番感慨。

晚膳席面上，国公府长子言初得了消息也回来了，言昱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五年过去了，现在席面上竟也没有这些规矩了，一家子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长兄都做了侍郎了。”言昱不禁咂舌，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除却言家深得圣人宠信，若非言家长子言初才能卓绝，这个年纪能官拜吏部右侍郎绝无仅有。

“圣人厚爱！”言初还是那般温润如玉。

“昱儿，你先行一步回京，可是北地有何不妥？你叔父如何了？”言青还是问了方才言昱没回的问题，心里嘀咕，可别是当了逃兵跑回来，那他言家可是要完啊。

“北地大获全胜，我与令官一同返京，想必大军不日就还朝了，反正儿子动身前，叔父他还是全须全尾的，父亲不必担心。”言昱喝口汤略带调皮的回话。

“那就好！”言青脸色有些不悦，但碍于安宁郡主在旁，也不好责备言昱，几年不见，一家子相处多了些生疏，他这个小儿子如今长成这样，不仅没缺胳膊少腿，还立了战功得了赏，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为这等二弟回京，总要好好感谢一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