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如果交给兰因斯的亡灵法师,他们倒是擅长得很。可别说黑锦了,估摸着现在兰因斯,都没几个人曾见过亡灵法师。
兰因斯的格兰人虽然暴戾阴狠,但对于玩弄灵魂的亡灵法师更为厌恶。曾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猎亡运动,几乎铲除了整个兰因斯所有的亡灵法师,顺带灭绝了一个种族——魂族,一个擅长操纵魂魄力量的种族,以盛产亡灵法师而闻名,现在也只剩下了历史中的一个族名。
亡灵法师的大批凋零,也便意味着关于魂魄的研究,不论好坏,绝大多数都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里,再没有人能知道曾经那些成果究竟能带来什么。
猎亡运动至今已经过去了数千年,即使以她那离谱的真名长度,也难以找到和魂系魔法相关的内容。因此,她对于魂系魔法,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至于想要施展那更是天方夜谭。
因此,捕获二丫的三魂七魄,此刻对黑锦而言,的确是个难以实现的问题。
但面对问题,即使手中暂时没有解决的办法,黑锦也从未想过怨天尤人,既然已经来到此处,总得再想想各种可能性。尝试不一定成功,但不尝试一定会落得消亡的结局。她进入二丫的身躯,只是暂时抑制了她消亡的速度,但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所以,她依然要尝试着入主这具躯体。
在思考了无数种真名的排列组合方式之后,黑锦有了初步的想法,正当她准备尝试一番之时,却发现外界的境况已经发生了变化。许是太过专注,黑锦都没有意识到,这小姑娘的心境,也发生了大起大落。
在那个女人离开以后,二丫无疑是陷入了心境的低谷,慌乱,茫然,痛苦,绝望,几乎不存在任何正面些的情绪。此间,也唯有那个女人离开时是安全的这一事实能给她不少慰藉,其余的,都是对她自己孤独到难以承受的境遇的哀怜。
的确,对这些孱弱的玄人而言,自己的身体中寄宿了一个强大到无法反抗的幽魂,脸上还因此而产生了极为丑陋的异变,她一个年纪尚轻的稚童,无法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能理解,不代表就不这么做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就再没有放弃的理由,她从不是半途而废的性子,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在二丫啜泣的时候,黑锦思考出了一种可以尝试一番的方法,正准备要实际试验之时,二丫的母亲回来了。
此时时间还没过去太久,她从田地那边回来,不经过村中那些人比较多的区域,所以大概率是不知道四妹被吓走的事。黑锦能看见她的表情举止,在放松之间,又夹了几分掩藏得不是很好的紧张与焦灼。
显然,她在担忧二丫能不能被赵家小少爷看上,所以才赶紧回到家中看看。毕竟,在她看来,此时的二丫还在四妹的帮助下化妆与换衣,她把剩下那部分活交给大壮,便匆忙回家,希望能瞧见一个天仙似的小姑娘。
可天仙没瞧见,倒是看见后院中紧闭的房门。
这一次,二丫记得把门锁了起来,而当她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的时候,身体出现了明显的颤动。在眼泪汪汪之中,似乎也能瞧见一抹带着担忧的希冀。希的是母亲到来,忧的是母亲也恐将无法认她。
方才应该离开家的。
二丫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把自己小小的身子更紧贴上了门背,抱着自己的膝盖,似乎这样便能让自己凭空生出几分安全感。
黑锦自然不是很懂这些玄人乱七八糟的情感,母亲有何不能见的?若是信任这母女之情,一见便是;若是不信,与其留在家中,还不如趁早出离,以免发生更让人寒心的事。
她能这么想,也证明了她的确不懂。她自幼便是一人,自幼便见惯了人情之冷,诸多情感与她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鸡肋而已。从始至终,她只有自己,只相信自己,自然难以设身处地地站在其他人的角度去揣摩问题。
如二丫,母亲并非待她不好,虽然不总是能吃饱饭,但父母已经在尽力维持这个小家的生活了。她对于母亲的依赖,自然不是黑锦这般自力更生成长起来的角色所能理解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她的脸上属实是极度的丑陋与恐怖,而且还存在一个不知何来的恶鬼,她既怕母亲不接受自己,更怕那恶鬼会伤到母亲。
然而,以她这点小伎俩,如何能拦得住一个成年人?
母亲见拍打房门无果,再想想也不曾见四妹在家,虽不知二丫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想来可能是四妹的妆点把她给吓着了。
如果只是平常闹脾气,不耽误事的话母亲也便由着她了,但这一次可不一样,一会儿是要见赵家小少爷的。如若不能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赵家小少爷瞧不上二丫,那可就麻烦了!一切的计划,可就全泡汤了。
于是,母亲也有些生气,在外说着别让她把门打开否则有二丫好看的之类的话。
二丫抱着小小的自己,靠门坐在门后,本就低落而哀怜的心,愈发朝着无底深渊跌落而去。先前眼中的那一点点希冀,也开始黯淡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是什么,究竟让她失望了呢?
母亲有错吗?她只想好好妆点二丫,给她一个更为富足的生活,同时也能给赤贫的家中带来生活的改善。
二丫有错吗?她是怕母亲因她此刻诡谲的脸而厌弃她,同时也担心那恶鬼会伤害母亲,所以才不肯见她。
黑锦有错吗?她只想活着,有错吗?
有。
很显然,黑锦才是引起痛苦的根源。想活着本身没有错,但如果这份活着需要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以寄生其他人来维系,怎么可能会没错?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黑锦已经决定要在二丫身上复苏,这是痛苦来源的根本原因。而接下来痛苦产生的直接原因,便是母亲与二丫之间缺乏沟通、信息不对等。
(所以及时沟通交流真的很重要啊喂!)
事已至此,母亲因二丫不愿开门便觉得是惯坏了这小姑娘,准备去找钥匙。而二丫因母亲的不理解与埋怨,本就哀凉的心,便成为了空洞而冰冷的一片。
冷,真的好冷。
二丫颤抖着身子,呵着气,却不见分毫作用。
身躯,像是冻作了冰雕,没有动作,没有心跳,没有一切的一切。
脑中,已经混沌一片,肿胀地似乎要爆裂。耳畔的嗡鸣,带着幻彩般尖锐的刺声,忽远忽近,忽掠忽滞,在四周环绕不停。
眸中,黯淡无光,空洞到令人恐惧的神色,不再有任何的变化。血丝逐渐蔓延,延伸至的失了焦的瞳孔,珠泪亦是血一般的颜色。
心脏,像是在被刀轻浅地割着,不深,但这撕裂般的疼痛足以痛彻心扉。每处鲜红的刀口,都向外密密麻麻渗着绝望的色彩,沉寂,压抑,像是有剧烈的搏动向外疯狂地冲击,势要再度残破这支离破碎的心。
黑锦哂笑,喏,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只是,黑锦并没有实施她的计划,或许是因为沉浸于看这场好戏?
但在以后,她会知道的,若是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动手,大概是她成功的唯一机会。往后的二丫,或许会陷入愈发苦痛的境地,可她的承受能力,同样在与日俱增。综合来看,现在的二丫,的的确确是最脆弱的时候。
可她错过了。
且一错再错。
若问她一句后悔吗?
她大概会说——
“哎呀呀,后悔一词,说或不说有什么意义呢?事已至此,我只能这么将就着与小瑾白共栖一身,没事便与她抢夺抢夺身体的控制权,苦中作乐嘛!”
然而,很多时候,没有明确回答,其实也便意味着给出了明确回答。
在黑锦安静当看客的时间里,母亲已经找到了钥匙,拿着柳条,满面怒容地拧开了门。
可在坐在门后的二丫眼中,她回头看去,是母亲沐浴着无尽的白光出现,纯澈如同那溪中的流水,不见分毫杂质,与其他地方的深邃的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绒绒的光,给母亲的轮廓镶上了一层金边,照落下来,便像是最神圣、最温柔的触碰,连带着心也得了几分暖慰。
而因久处暗处且母亲背光,二丫看不清母亲脸上的表情,但从她手中被握紧的柳条来看,二丫的心,再次从峰顶跌落了谷底。
柳条,农村孩子应当都不陌生的东西。
并不是说柳树在农村常见,事实上,但凡是有水的地方,柳树都很常见。关键在于柳枝,其质地软韧,打人很疼,却又不易打破皮,经常作为一种惩罚工具出现在农村孩子的生活里。
联系先前母亲的已经有了怒气的言辞,这根柳条是作何之用,已经可想而知。
二丫一切的担忧与恐惧,仿佛尽数化作了已经能够料想得到的伤痛。妄想得到来自母亲的慰藉,也在此时成了扎在心中的尖刀。
滴滴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