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 第341章 第33章 寻人，亦以此为旅

瑾白的故事，还得往回走走，回到她在通天渊下被人截杀、引爆一场惊世大战之后，自那时算起，不妨重新溯一遍此后事宜。

她被老剑神带回了山上，自然是以疗伤为第一要务。

老剑神虽然不能处理掉那个嚣狂的恶鬼，但强行把她压制着还是能做到的，一面听着那不知来自何方的恶鬼骂骂咧咧，一面替他最小的弟子温养着几近残破的身躯。

至于唤醒瑾白？

他最初是有这个想法，有他作辅，把身体的主导权还给瑾白并非什么难事。可当他真切探查了这小弟子的伤之后，他便沉默了许多，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凡是人，总会有点私心。纵然是为世人所尊的老剑神，也逃脱不了这条定律。

这样凄惨的伤势，对人意志与身体的双重折磨绝非是常人能受得了的。他也清楚弟子的心性之坚韧，绝非常人可比，但她幼时受的苦楚太多，又何必再担下这等对身心皆是煎熬的焚心蚀骨之痛？

正巧，这恶鬼不是精神的很么？那不妨暂且让她承受这无异于凌迟的苦痛，也让小七好好休息一下。

光是这一次疗伤，便去了十数日的光景。

待到瑾白的伤势稳定下来，那恶鬼也不复先前的活力之后，老剑神这才布下了封印，虽说也不清楚究竟能否还起到作用，但也聊胜于无。

尔后，他便孤身前往无尽海域，直奔东南方向，拿着一根藤条，把无尽海域东南角的李家给上下打了一通，甚至还杀了包括李家继承人在内的人员。

此事自然是引来了理事会的居中调停，李家截杀老剑神弟子七也暴露在了世人眼前。这下，最后一批替李家鸣不平的声音也偃旗息鼓了下去。

最后由理事会作出调解，双方各退一步，李家需对瑾白作出赔偿，而老剑神也给出了一些剑谱作补，以此了却此事。

但老剑神去往无尽海域，也并非只为了闹这一番。还有更重要的事，譬如，针对于那恶鬼的来历以及如何处理的问题，他来到了理事会借阅古籍，希望在此看看能否找到解决之道。

可惜，最后也只得无功离去。

下一站，他去往了西土纳维亚帝国，见了英灵殿殿主，也借阅了不少古籍。这里的确有几分边角料可供参考，只可惜这些只鳞片爪的资料，是他已经知晓的信息。

再往后，他又去拜会了几位老友，有的依然在隐居，有的还在云游四方，还有的，已在悄无声息中驾鹤而去。这也让老剑神愈发感慨，旧时的友人，如今还能剩下多少？

人类虽然不像灵妖，有着万年天劫的大限，但并不意味着能够永远地活下去。只是，岁寿究竟还能剩下几何，因人而异。

曾经的一代天骄，如今这般悄无声息地故去，几分悲凉，便自心中而生。

不过，这些悲凉，终会在回见小弟子的时候消弥殆尽。瑾白也没说什么开导于他的话，她既不擅长于此，老剑神也不需要。故而，她只是说，师父不必忧心，她不会像师兄师姐们那样离开的。通天渊，是她永远的家。

瑾白才方醒不久，神色都还带着有如大病初愈的苍白，但她还是勉力坐起了身，对着在门外抽着烟杆的老剑神如此说了一句。

老剑神掐了烟叶，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往后的日子，便又稀松平常了许多。

老剑神依然会教她点东西，如幼时教她蒙学认识世界，如少时教她剑法引她入道，如今则是教她多年的一些感悟与心得。至于别的，也没什么可教的了。

瑾白入门二百余年，剑道已经走出了她自己的路子，剑法亦在她自己的剑道上不断改进与完善。已经学到了这种地步，出师早就没问题了，只是老剑神没提，瑾白也没去做。二人说是师徒，称为爷孙好像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来到了年关。

通天渊的西面，乃是老剑神的居所，哪怕到了年关，也是一如既往地冷清。

瑾白在各个门前挂上了灯笼，既包括老剑神和她自己的居所，也包括各师兄师姐的居所，就像过去的每一年那样。

她性子淡，原本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但老剑神一个活了不知几个千年的老人家亦不在意，她若也顺其自然，这山上也未免太过于凄清了些。所以，她倒是会做些什么让此间多一点人间的烟火气，不限于年关挂灯笼、端午包粽子、中秋做月饼等。

她是会烧菜的，并且擅长于此。

据老剑神说，居所中厨间的炉灶，除了老剑神自己，用过的人，也便只有瑾白了。她的师兄师姐们，个顶个的天纵之才，对于口腹之欲看得极淡，辟谷之后便更是舍弃了这一人生大事——除了你六师兄。

六师兄易初是师父弟子中最为跳脱的一个，也是最不让师父省心的一个。但他丹道天赋很高，成天窝在自己的炼丹房鼓捣，也会炼些食物的精粹浓缩成丹药，当作零嘴吃。不过这些东西并不会在厨间制成，故而那厨间，在弟子中还是只有她自己使用过。

一老一少度了这年关，老剑神久违地说要闭关，时日可能不算短。入关前最后替瑾白稳了稳体内那个恶鬼，给面具加上最新绘制的禁制，老剑神便飘然去往他的闭关之处。

瑾白在外守了一日，便回到自己的居所，竟发现一封信件摆在桌上，信封上还写着“吾徒瑾白亲启”，显然，也只能是老剑神留给她的信了。

瑾白不免也好奇，师父有什么不与她当面说，还非得留一封信？

结果一看完，她自己倒是闹了别扭，如琼脂的玉颜不免染上了几许诱人的绯色。

信上的内容并不复杂，说的是为师清楚洛魂于你的意义，徒儿若图寻见那人，不妨再往俗世一行。此番出行，不必担心其余种种，一切都有为师在。

抛却那些久远之前的念头侵扰，瑾白也不免思考起了师父此举的意义。他向来是不认同自己欲寻洛魂之事的，哪怕洛魂尚在通天渊，师父也大抵不会愿意他同自己相处。如今自己已下过山，知晓洛魂失了行踪二百余年，实际上已经等同于……但师父却在此时让自己入世，再去寻他一趟，这是为何？

不过，瑾白向来是听话的。师父让她如此做，大抵是有什么深意，自己照做便好。

于是，她也留了信物和一封信在老剑神闭关洞府之外，行过大礼之后，第二次离开了通天渊。

这第一站，自然是洛魂的故居所在，当年的蓝河镇，如今的曼沙帝国-边海行省-兰泽宣慰司-黎川府。

二百多年前的小镇，早已在往昔的战乱中成为一抔焦土，化作了历史车轮下的尘埃。如今以旧时之躯在新的国家中重建，重获新生，谓之黎川府。

她曾来过此处，但什么有效的消息都没寻到。此处虽说是洛魂旧居，但世事的变化，让这里再留不下一丝洛魂生活过的痕迹，无论是他本人，抑或是他那贫乏到了极点了关系网。

唯一与他关系最深的，却是一个同样消失在历史中的家族，蓝河袁家。而袁家消失的方式，是被灭门——洛魂干的。

黎川府寻不见蛛丝马迹，她便又将步履踏过边海行省全境，走着走着，忽的便来到了蓝晶境内，来到了这云渺郡的苏云县。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只是似乎冥冥之中有所感应，随心而行，便走到了这个她曾经路过的地方。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离开通天渊的时候，便在这个名曰蓝晶的国土之上逗留了许久，在南陵见过山清水秀，在云渺品过人间烟火，在那京城，见过一个怪异而强大的面纱女子，以及一个苏家的大小姐，心中也隐隐有了几分触动。

或许，这片名曰“蓝晶”的国土，将会比洛魂的故居所在之地，更容易获取到相关信息。

眼下，在这上元诗酒会的别苑，正巧遇见了京城见过的苏大小姐。她便也停留下来，与之打了声招呼，相互问候了几句，也算得上是心中浮现了他乡遇故知的欣慰感。

这小姑娘大约是没怎么涉入江湖，对于自己的名字并没有太大反应，并不清楚老剑神所收的第七个亲传弟子，其名恰巧也是瑾白。

而这，也正合瑾白的心意。若是与她对话之人，会因为她背后的老剑神而束手束脚、不敢说更不敢做的话，那还不如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不喜欢欺骗，若是省下这一步而变成隐瞒，于她而言接受起来便容易的多了。

“敢问仙子，欲往何处？”

苏璃现下倒还真不了解瑾白之名，在她拥有的记忆里，只知道老剑神有七个弟子，最后一个正是洛魂去往北境之前收的。但她想不到的是，那第七个弟子，正是她面前这位瞧上去万分安柔的瑾白仙子。

“寻人，亦以此为旅。”

瑾白答道，正巧，这也是她内心中真真切切的答案。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