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当归 第2章 起落

不日裴聿周发来已经退租的消息，紧接着一句：【马上搬】

宋洵正翻阅《中华人民民法典》，看罢不免一声轻嗤。

还装模作样说什么“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事实不是这么迫不及待？

【约了人楼下咖啡厅见面，不在家】

乔律师业务能力强人匆忙，今天才终于有时间同他见一面。

窗外秋风吹落叶，凄凄凉凉，店内装修简约客人稀少。

宋洵合上红册子望出去。他其实对这场官司没什么信心，一来财务那句“麻烦付下违约金”说得太想当然，太自信了。

二来，先前也不是没委托过其他律师，皆一句“没办法”而后同情看他，只有找到乔律师这时才被一句笃定的“邪恶战不胜正义”稳住心态。

“解约合同？”

乔律师一身职业装落座对面，他今年三十有六，重心放在工作没家庭，一身正气一瞧就是个匡扶正义的律师。

“嗷！”仿佛看大人工作的小孩，宋洵递去资料后弯起腰巴望他。

“你这难搞啊。”他忽然冒出一句。

宋洵：“？”

只见乔律师搁下手上那叠纸从摊了一桌子的资料里又捡出一叠，脚一收人坐板正。

不怕中医开玩笑，就怕中医搭脉就收笑。

律师也一样，开玩笑可以，看了起诉资料突然严肃？

“没办法，”

因为专业所以判断绝对准确，见多了苦命当事人所以心像灌了铁铅，他实事求是，没半点儿委婉，“合同写得明明白白，全额赔付，没得说。”

丢下资料抱胸。

宋洵宛如晴空平白听一道惊雷，“什么？”

“全额赔付，”他一字一句重复，“你签字的时候一点不看吗，这合同上这么明显的语言坑你看不出来？”

都有点无语了。

宋洵，还真没看。

裴聿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隔壁的，穿着一身灰黑色休闲套装手还搭行李箱上，估计全听着了，低垂着睫沉沉瞧人。

宋洵没心思搭理他，挪回眼继续望乔律师，目无血色，满目凄凉。

乔律师一声轻叹。大多数遗憾还是因为他是个赚钱乙方，丢了一笔单子心有失算，“跟公司认错协商，谈得好就不用赔。”

边收东西边道，语气无波无澜。

宋洵于晴空再听一道雷。

认错协商，跟公司认错协商？他们怕不知道他怎么解得约！

不拿人当人把他当核动力机器，自从毕业进入公司坐班就再没允许过原创，用合同压着逼他绘制给定剧本工作枯燥乏味不说，熬夜存稿三年才终于攒出的一套原创漫画直接被公司扒手盗走。

请扒手盗取公司艺人作品啊，什么样的公司才会干出这种事，想钱想疯了。

得亏他骨头硬受不了委屈，转头就揭穿。证据确凿同事们都看在眼里，他们的方老板却一句言之凿凿的，“签约成公司艺人那么整个人都是公司的，任何作品都归属公司。”

把在座各位全听懵了。

脸红脖子粗最终也理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发疯。

认错协商。一来他自己这关过不去，何错之有？维护自己的权益算错？

二来，方老板大抵没法儿原谅他，毕竟他发疯比牛还难拉，一个老板办公室给造得稀巴烂，就差没把墙凿穿。

或许是气急才想着坑他，知道他气盛人也迷糊，接到解约合同看都不看，盯着对面人直接签字，然后丢开笔潇洒转身，出门速度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正中下怀，现在悔都没地方说理。

风过吹就一地枯黄，宋洵不怕冷地穿着一件无袖运动衫，黑褐色卷发让他看起来慵懒又明媚，树荫下仿佛等待被摄像机聚焦的男明星。

只不过男明星现在很焦躁，时不时掏手机看眼，然后对着空气愤懑开骂。

出门第一时间拉黑删除一条龙，宋洵如今想低头认错也得先加上人。

又一款小游戏线下直播结束，太阳眼望着斜进山那头，还没通过申请。

他干脆背了包往公司去，想来不出什么意外这辈子都不会通过了，不如直接堵人。

“方老板！”

阳光换个色调照映到摩天大楼上，反射出的黄昏盛大而庸碌。下班人群一茬接一茬，有些不过普通牛马核动力机器，有些却是身价上亿的老板总裁。

方老板是个个头不高的精瘦男人，生意做久了总有种老奸巨猾的气质，配上一头栗子样发型，活像只贼眉的鼠。

“请你吃晚饭呀？”

宋洵全然忘却往日不愉快似的拨开人群直奔他，亲昵地挽住他胳膊寒暄，“好久没见到您了，最近过的好么。”

连“您”字都搬出来，可想有多能屈能伸。

约莫是人都受不了这些个撒娇声，况且宋洵还长着一副美人皮男女通吃，一系列夹声方老板可谓相当受用，由他挽着。

给了他莫大的鼓劲。

“别让我赔违约金了行么。”餐厅内人声熙攘，宋洵可怜兮兮地狮子大开口。

一道轻嗤。对面男人仿佛早有预料，冷冷丢下一句，“分币不少，逾期起诉。”

分明个头不高，硬是让他拿捏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宋洵：“……”

那你他妈装一副任人拿捏的样子有意思。

无妨，对于他这种算盘精到一分一毫，毫无底线的上司他再了解不过，好歹周旋了八年，对他天花乱坠表面资源抛出去，进来直接泯灭人性当牛做马卖苦力的套路一清二楚。

一切不过为了钱，还起诉他，呵。

起诉他他也无力偿还，宣告破产拍卖全部身家他最多拿到三百万，毕竟法院起拍都是地板价，他那么会盘算又好不容易使了个能吹十年的诡计，怎么可能白白错过？

他希望他分币不少，全数归还。

而对于宋洵，宣告破产无疑是毁灭性打击，作为半个公众人物他只要往被告人那位置一坐一被通报，营销号怎么猜怎么传，都是不可预见的，他可能连杀人放火的事都干了，最后别说无家可归，可能连套完整的衣服都不剩。

所以方老板潜意识里不想起诉他，他也怕方老板起诉，两人之间就差个皆大欢喜的中和提案。

“支付宝到账，一百万元。”

逐渐热闹的餐厅内平白传出一声，在场所有人都转头望向声源所持者——方老板。

他开始还没明白哪儿来的到账，一看汇款人，明了了。

千年的狐狸都是成了精的，他当即搁置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含起似是而非的笑，“怎么说？”

宋洵真想翻个白眼，他方才转去了卡里仅剩的一百万块。

“让我慢慢还，可以么。”

代价太大，不用装就已经近乎哀求。

许是没见过一向傲骨铮铮的人突然将自己摆入尘埃地底，方老板一双自利的眸晃了一晃竟生出些许怜悯。

若不是亲眼见他一掌将几斤重的电脑拍飞出几米远，还真就可怜他了，“一个月还三十万，少了起诉。”

他丢下这么一句径直离开，宋洵杀人的心都有。

-

落日之后时间仿佛被摁上加速键，夜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没整座城市。

宋洵坐到清风湖边的长椅，由路灯照着点开直播收益。

跟以往大差不差，将近三千，由于接到小游戏推广以及现场直播邀约属于极偶然事件，满打满算一月能有十万收入。

对于一个研究生毕业，刚出社会的青年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但要还债还差得远。

加上本科五年他一共学了八年建筑，找工作自然也得奔着建筑方向，设计院，建材城都可以。

一看招聘要求，博士学历，头脑灵活，最好能接受加班。

宋洵：“……”

博士学历谁他妈当设计师助理，当设计师助理谁他妈加班。

一个白眼有种翻不进HR眼里的无力感。

“预感会有两百万年薪工作。”

一道男声冷不防自身侧响起，裴聿周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了。

说来这一天他都跟在自己身边，不近不远也不轻易打搅，望过去时要么正看着他，要么在回消息。

而对于宋洵，这陪伴其实相当重要，很多时候也正是因为远远望见他，他才一鼓作气去处理这些事的，想着前不久才刚以自己做榜样激励人家上进，刚提议收留人家带人发达，总不能转眼就入了套被连根拔起吧。

男人面子大过天，且看那人上午拖着行李箱宛若生风的步履，进店时奕奕生姿的神采他就不能贸然说放弃，包养人总该有个包养人的样子。

只不过，两百万年薪工作。

宋洵靠到长椅上斜裴聿周一眼，这人怕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对老板要求这么高。

叮咚。

手机忽然传出一声没怎么听过的提示音，宋洵举到跟前点开。

【亲爱的寻博主您好，诚聘您作为我司游戏建模监制。国拟游戏公司发】

宋洵：“？？”

什么公司，什么诚聘，谁家offer这么言简意赅？

没注意裴聿周侧目望他噙笑的眸，他抱着求真务实的态度搜索游戏官网。

精巧3D人物各站一方，播完动画显露简约不失格调的公司网页，他径直点进招聘栏目，恰看到建模监制的招聘信息。

“？？？”

他坐正比对两份职业，一摸一样。

想着不管这公司从何得知他的个人邮箱官网上的招聘信息总不会有假，便下拉查看工作要求。

任务量模式，弹性工作。意思每天只需完成当天工作量，不拘在哪，不拘何时，刚好符合他想一边工作，一边兼顾直播的想法。

再往下拉查看薪资。胸口仿佛于一瞬间悬了空，血液直冲前脑将视线都模糊。

个十百千万，那数字后的零是，是百万，百万！

“裴聿周！”

宋洵猛一抓住隔壁人袖子，隔着衣服死死捏住他手腕，“你嘴比菩萨还灵，赶紧摁复印机上给我复印一份，”

将手机递过去，“我要挂床头祭拜。”

裴聿周：“……”

暮色浮沉他笑得不动声色，象征性扫一眼，“嗯，不过睡床头会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