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和宗像出现的样子,显然是没找到酷拉皮卡。
事实上也压根没找。
于魔法世界目送他们开远,宗像拷了库洛洛。
不能回自己世界,宗像就押送库洛洛去他世界。
然而其他世界磁场致使电子镣铐失效了,库洛洛没有挣脱,借此机会与宗像深谈。
事情比库洛洛以为的有意思。
富酬早年在宗像的世界从事证券业,在法务局做事也是为套取情报,方便敛财活动,后来间接引发了金融危机,经济至今还受影响。他因此被告上法庭,牢狱之灾以他的消失告终。
他在宗像手下时和转业后用的身份不同,那些事还是宗像在他再次回到这个世界才查到的。
富酬回到他的世界,是身体垮了,眼睛盲了,需要治病修养。
库洛洛捋时间线,这发生在自己带他确认酷拉皮卡死讯之后。
他主动卷入宗像世界的纷争,试图平息世界争端,近乎是赎罪。
尤其宗像和库洛洛谈到,维持世界稳定的王权者中濒临身陨的一位,周防尊,他的剑恢复如初。
宗像曾与他约定,在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崩坏、引发灾难前杀了他。没想到他的态势比宗像都要好了。
联系库洛洛告诉富酬酷拉皮卡其实没死的消息,富酬没有重新燃起希望,反应如同受了嘲弄一般,不久便舍身顶罪被杀。
大概那时黄金被用掉了。
去处很好猜,怀揣着对这个世界的愧疚,加之万念俱灰,富酬随便跟神交易,给周防续了命。
“拯救米佳”成功,回到正常未融合世界,世界间的交集全部一笔勾销,周防会死。
宗像不免惆怅,但解除世界融合才是首要的。
感叹于这命运的设计,库洛洛向宗像坦白,自己就是富酬灭族的元凶。
目的是说服宗像放弃把他押送回自己世界。
因为没用,对于世界没用,他会越狱。
对“拯救米佳”有反作用。凭他的立场,会被神纳入这个局,证明他的存在于诸多方面都是必要的一环。
他是被安卡踢出了行动。
但安卡一个神使,找了神几百年,刚开始比库洛洛知情还少。
中立,不代表她是裁判,在库洛洛眼里,她充其量是个中立的入局者,和他们都一样。
宗像被说服了;
与其说是信库洛洛,不如说是随着对这个局前因后果的了解,愈发信了那位神。
这两个人的回归,让安卡觉得时候快到了。
但夜斗不在。外面在悬赏安卡人头,它化形为狗去找了一圈。
不像库洛洛和宗像游览参观各个寺庙就能轻松找到他们。
夜斗毫无踪迹可循,最终安卡印了一沓寻人启示四下贴了。
地址是寺院后方的住宅,人像用羽田的脸。如果用夜斗的,贩卖情报那段时期被扒出来,会被黑'道顺藤摸瓜。
夜斗应该能看懂。
迅捷、不管不顾,仿佛不止两只脚的足音回荡在空寂的走廊。
忍足放下配药的针管和玻璃瓶,探出头,安卡正走出楼梯口。
他拿过她提着的袋子,确认清点里面的药品和医疗用具。
“都齐了,要是带回来专业的医生就更好了。”
虽然成绩好也实习过,但设备有限,忍足的经验还没到可以靠手感的程度,心里十分没底。
“情况如何?”
“连床都下不来。怪不得一直以来他坚决不停下。”
紧绷的神经松懈,崩溃了一场过后,他身体几乎完全垮了,一系列并发症让忍足手忙脚乱。
“最要命的是他不吃不喝不睡不说话,每天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生熬着。输液,饭和药硬灌着吃,觉不睡也不能总打镇定剂……我一早就说不应如此,这根本就是玩砸了!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活马真成死马了。”
安卡不为所动。
“现在是谁看护?”
“都轮过一遍了,”忍足叹气,“现在是库洛洛。”
安卡点点头。
“原以为能在轮到他之前回来。”
“怎么?”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就是他带人屠了窟卢塔全族。”
“……”
想到那人不妙,没想到这么不妙。
“为什么不早说?!”
忍足向富酬所在的房间跑,又猛地刹住,折回去叫上其他人。
平静富有条理的女声飘出收音机扬声器,阐明天气状况,提醒市民减衣。
正午的窗玻璃映现出幽灵般模糊的影子,富酬察觉到什么,立即看了过去,原本望着荒凉晴空的眼睛凝聚神光。
“你看见我的时候。”库洛洛说,“看到了什么?”
那时分,他的眼神意外但不惊恐,而像是领悟到了什么,震慑和无法负荷,同时身体到了极限失去意识;
即使这是富酬自那天之后首次看到自己,在原本的发展中,他也没有这样大的反应。
变动已然发生,现实正在重塑。
此时他望着库洛洛,陷入这些天一直困扰着他的那种深思。
“你在想什么?”
库洛洛有种感觉,他想的东西关乎自己,也关乎整个因果串联的局面,想着他们都意识不到的东西。
他眨了下眼,以调整思绪。盯着库洛洛脖子上的蓝石说:
“我在想……”
数天没有开口的嗓子,像碎瓷片揩过干结的陶土。
“你也在这,究竟是出于神的恶意,还是祂难以理解的慈悲?”
一众人推开门,就见富酬用勺子挖着酸奶,跟库洛洛有说有笑。
“我这膝盖稍不注意就疼,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那天你走后我在父亲的血里跪着看了两轮日出,看得要瞎了,也没看出一个答案。”
富酬用跟老熟人回忆过往趣事的语调在说,吃着、笑着的下唇仿佛一叶弯刀,随时会脱弦崩落,脸颊病态地晕红。
库洛洛表情淡淡,酸奶滴到被子上,他默默拿纸擦掉。
“出了族地那两年就更有意思了……”
他好像刚发现夺门而入的忍足和随之而来的一众人,用他那明显不正常的亲热态度笑道:
“我可不想当个悲情角色。”
他示意床前的人。
“你们杀了他,我就可以振作起来了。”
库洛洛:“你不会。”
不会因此振作起来。
“那我也很希望你去死。”富酬收敛笑容,“或者你把他们杀了也行。”
他们一时没法作出反应。
天气播报员温柔的声音询问着她的听众,通过电波传达出十足十的亲切熨帖。
富酬把酸奶放到一旁,挖酸奶的勺子含进嘴里。
“对了,得给你酬金。”
他吮净了钢勺上的酸奶,将之杵进眼眶。
“两只眼球,够雇你杀多少人?”
似乎是在学播报员,他语气柔和,同时手上极尽用力,几乎送了一半进下眼睑。
库洛洛比其他人距离都近,反应很快地控制住了他撬动勺柄的手。
勺子在地上发出令人心颤的巨大响声。
双腕被按在床头,富酬毫不抵抗。
库洛洛的身影遮了阳光,使得他蓝绿色的瞳眸失去了亮色,而染上血色的一只眼白格外突出。
“啊,我的眼睛一文不值……那有什么?踩着玩也好,干嘛不让我挖?你在乎世界?在乎神?在乎我?不,你不在乎。我更不在乎。我挖掉我的眼球不会伤害任何人……哦我明白了,正因如此……正因为谁都伤害不了,你见不得没有伤害的事发生是不是?”
不知怎的,库洛洛抱住他,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对不起。”
在忍足听来,其中没什么忏悔意味,同情居多,虽然这也显得不可思议。
富酬没有原谅的打算;
甚至原谅这个概念,已经被他想法复杂、对一切都不确定的头脑,简单而笃定地设置成了库洛洛的反义词。
他挂着那种自然、然而理应是刻意的笑,就这么任仇人抱着他,空茫而明朗的眼睛看向窗外。
“嗨呀,今天的天气依然不要钱似的好。”
他清醒地疯了。
快乐地绝望着。
忍足在临时充做会议室的房间来回踱步,突然想起来什么,停在坐在窗台上的安卡身旁。
“你也疯了,还敢留库洛洛陪床!”
“起码他主动吃东西说话了。”
况且的场在富酬房间外。
“我们仍然对他不理解。”迪卢木多靠着窗边的墙,光的明暗交界线从他脚边延伸,“理解他,也很难为他着想。”
宗像于椅子上端坐,一言不发。
他和富酬有交情,不深,但眼见人变成这样,他也没法心如止水。
他与库洛洛来参与的,难道就是逼疯富酬吗?
整个行动都太荒诞莫名了。
安卡漫无目的地瞅着窗外。
那层层叠叠的平房和老旧低矮的楼房,从泥土中脱胎,不干不净,杂乱不堪,简直像个豁牙的老汉。
忽然安卡目光一凝,掀开窗,跳了下去。
忍足满头疑问,没等去窗边探看,安卡便原路回来了,另外拖着个人。
被安卡拎着后脖领子的夜斗,抱着只黑猫。
“我还想地址那么笼统,咱们怎么接上头呢。”
说完笑笑地跟屋内众人打招呼。
忍足想摸猫,它发出不善的声音,他收手,呲牙就变为了呵欠。
“以为你死外边了。”
“哪能啊……”
夜斗放下猫,从怀中掏出几枚红布包着的金币。
“看!我倒卖情报、做保洁、修水管、捡垃圾挣来的。”
“你这些天在外面……”居然兑换成了金子,忍足睁大眼睛,“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觉得应该问清他还差多少钱,才好做规划。”
“你走前不是说任他去死吗,这段时间居然一直在帮他筹钱?”
“我夜斗神本职就是实现人的愿望。”夜斗理所当然地说,“再说凑够钱完成交易,他就可以安心死掉了吧。”
“真是矛盾。”迪卢木多感叹。
不过要说矛盾还是富酬矛盾。
如果不是强烈的求生**,也不会走到今天,但明知那是个什么都落不下的死局,是怀着什么侥幸吗?
坐回窗台的安卡背着光,从沉思中抬起下巴,宣布说:
“就这样吧。”
不该侥幸的。
窟卢塔族灭族之前,安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库洛洛他们引了路,但知情之后也没阻止。
米佳母亲显然就是安卡第二次去时跟着它一起去的女孩。
这一切的起点不止是库洛洛,更是安卡。
从安卡随祂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进入了祂布置的试炼。
它自以为是游戏的裁判,置身事外地引领着因果行动,却浑然不觉自己早就成了被试者。
现在时机刚好,人员重新集齐,问题的解答也送到了面前。
“我们来筹集黄金,帮他完成交易。”
这次没有投票,也无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