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
群里有消息。
的场:目标计划联同名濑收购沼田氏。
忍足:经营通讯产业和门户网站,传媒巨头的那个沼田?
迪卢木多:我从前辈那了解到,名濑和沼田商业领域没什么竞争关系,但异界士领域政见不和,两家一直是对头。前些年关系恶化,名濑姐姐掌家时讨伐妖梦,被疑似沼田氏的人趁虚而入害死了。
安卡:搜查课上峰警司姓沼田,他极力要纵火案往妖梦上查。
而安卡反其道而行之才查到端倪。
夜斗:说明什么?
最上:凶手大概是沼田氏的人。正好就是半年前,沼田氏继承人社交平台的账号宣布出国深造,自此销声匿迹。
忍足:富酬替羽田辩护,使他定罪,是在为沼田氏遮掩,而他又跟受害者家属交流愉快,跟名濑暗中筹划收购沼田氏……他究竟是哪边的?
的场:我们暴露了。
忍足:?
迪卢木多:……?
今早那段对话的场早已一字不差的编辑好,此时如实粘贴进共享文档。
末尾注上了简明易懂的总结:他不知道我们具体成员、真实目的、对他了解多深。但推测我背后有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对话框停止跳动了几分钟。
夜斗:?!
安卡:……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主动摊牌和被揭穿,后者让他们处于劣势。
忍足:怎么暴露的?
夜斗:我们该做什么反应?
忍足:不让你听他和受害者家属谈话时就在怀疑了吧。
迪卢木多:要不直接摊牌?本来也不必瞒着他。
最上:摊不摊牌,投票决定吗@安卡
安卡:我觉得,他在试探。
安卡:挑明的前一句提到离开、未来别的事,的场不该对此毫无疑问。
夜斗:需要有什么疑问[流汗]
安卡:他伙同沼田诬陷羽田,暗暗操控舆论风向获利,同时把自己推到了明处,又与名濑收购沼田氏。以沼田氏的狠戾行事,又刚被妖梦袭击,知情者看来,他必然无法全身而退,没有未来。
这么长一段,看来安卡在刚才看过对话后,就以精准思路迅速编辑好了。
最上:能看出他身上聚集着巨大危险的业障。
安卡:就算没有灵力,听见他们收购沼田氏时也知道了。
夜斗:所以的场毫无疑问,相当于默认他能全身而退。
迪卢木多:甚至以一种知情人语气进行规劝。
几秒停顿后,又弹出安卡大块对话框。
安卡:他会确信的场和他背后的人,知道自己能用穿梭世界脱身。并推测我们这些人大概也能穿梭世界,那么我们的眼光就不会局限于这一个世界的某个家族的利益。虽然他还是不清楚我们的目的,但他知道我们不会阻碍他在这个世界获取利益,而且对他态度较为柔和,于是他便透露自己计划一部分的底算是示好,并直接挑明,让我们来纠结,他继续做自己的事。
迪卢木多:三句翻译成了三十句……
夜斗:句句是套,换谁都招架不住。
忍足:嘴里一句实诚话没有,这还有得救吗?迟早把我们套沟里去。
……
安卡在想,往后的工作怎么弄。
搅黄他的计划,让他死心?但他更可能跟他们死磕。
它注意到的场更新了文档就下线了。
富酬挑明后,的场肯定反应过来了。
按理富酬试探期间他就应有所意识,不知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划出群聊,饭都凉了。
反正自己做的也不好吃。忍足打开社交媒体,一刷就刷到了富酬访谈的片段。
真不想像是自己多爱看他一样,他叹息一声,还是点开了。
采访富酬的那期节目,才过了一晚上就播出了。
收视率奇高,登上新闻热词。
最后那段寄语,也就是忍足正在看的这段,赢得了无数转发。
评论无一不是醍醐灌顶、深受启发。
还有博主结合富酬的经历拆解这段话,无数人把这段话裁得七零八碎,到处引用。
在这光景中,忍足回想那段话传达的意味……确定这不是更深一层的讽刺吗?
跟庭审那次演讲一样,富酬又一次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想要引起的效果。
“把本该放在心里的正义,顶在头上招摇过市。”忍足想到这么一句,随手发了出去。
吃完余下的饭,洗了碗,再看居然很多人赞。
这样铺天盖地的刷屏,也会激起人的逆反心理。
忍足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没过半天,忍足刷到了质疑富酬的视频。
虽然观点完全没在点上,被喷得要死。
忍足惊异地在评论区刷到了自己那句话。
他是觉得这句话不错才发出去的,没想到得到了点赞和引用,感受着这蠢动的虚荣心,忍足的理智认清这些辩论的空洞和偏离重心,以及不断引用他人话语者宛如复制一般的灵魂,他心头爬上一丝恐怖,关掉手机,推远了它。
对于全世界迎面而来的赞誉声,富酬毫无反应。
他不断接受邀约敛财,劳累伤就好得慢,但终归是好了。
的场已不再需要每天早晚检查他的伤口。
期间双方都仿佛无事发生。
只回他的话时,的场格外留神些。
但的场仍然没法把富酬当成工作。
他对神和救世都没什么感觉,是应当尽力保全性命回家族,但可能是远离了那个氛围的关系,竟紧迫不起来。
当初也是有些转换心情的意图才出来的,大概因此还带有旅游心态,而他也轻慢地未曾予以矫正。
半梦不醒中他想到这一切,有种温吞的不安。
斜对门的房间突然传来不妙的声响,咚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
的场睁开眼睛,缠上符纸。
在别的世界可以不用堤防妖怪寻着诅咒气息而来,但诅咒一天不解,就要习惯遮住半边脸。
他在黑暗中轻车熟路地走到富酬房间前,没感到妖梦气息。
敲门问候,没有回音,只隐隐听到慌乱急促的呼吸声。
猛地拉开门,朝向绝佳的屋中淡淡光亮着。
富酬半身滚到了塌外,头抵着落地柜,身体蜷缩着,发红的眼眶里是双失焦的瞳仁,像阴天的碧湖。
惊悸的耳鸣渐渐平息,他清醒过来;的场站在门口,黑发如缎般披散着,没有遮着符纸的那只眼睛凝注于自己——
“转过去!”
的场指尖动了动,终究依言背过身去。
“发生了什么?需要联系医生……”
“不用。”
良久,他慢吞吞挪回被窝,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无波无澜。
“做了个梦而已。”
“是我哪里有所冒犯吗?”
“刚醒有点神经过敏。”他叹了口气,似乎懒于回答,“我虽然讨厌红色,尤其红瞳,但跟讨厌的都相处得还行。”
对如何暴露的,的场设想了很多;
自己对他的原落脚地表现得不陌生,他察觉夜斗神态间或许显示出与自己的熟悉……
原来主要是夜斗注意和他保持了两米距离。
那个要求不是他生人勿近,只针对自己。
因为自己殷红如血的瞳仁。
的场知道这时候该带上门走了。
然而他想了想,抬手将门合上,闭眼转身,依照记忆里的布局,到他近前,距离正好两米,跪坐下来。
“不好的梦说出来就破了,”他微垂着头,乌密睫毛沉静地搭在下眼睑上。“在心里郁结着会引来贪情的妖梦。”
人都挣脱了睡梦,黎明时分的屋子却慵懒未醒。
亮光稀薄而黑暗粘腻,的场注视着这片黑暗,它渐渐变得可视,似乎是眼皮上的血管化作了游虫,变化中,空气一片令人忐忑的静。
“我一直不说话,你岂不是很尴尬?”
的场笑了笑。
“那也没办法。”
“我要是死了,你们会很难办吧?”
“不说我就退下了。”
“再给我套话他们会怎么你?”
“你在乎吗?”
富酬不说话。
面前仿佛一下空了。
的场脸上的符纸一动不动。
“不知怎么,我气管堵塞,双眼被挖,双腿被从膝盖砍断。”
他开口了。
“我满身是血趴在地上,旁边走来走去很多人,身后有可怕的东西,前面有个地方,不知道该往哪里逃才能到那个地方。到了那就安全了。我却瘫痪一样待在原地,周围铺天盖地的脚步声,那个恐怖的东西可能藏在里面,下一秒就会追上来,我怎么挣扎都动不了……然后醒了。”
的场静默地听着。
起初以为那个梦跟他前些天被袭击有关,实际更多的是他少年经历的折射。
“你可以睁眼了……”
的场睁开了眼,依旧低垂着头,免得情绪流露,再让富酬猜到自己这些人连他的经历都知道。
他自我防御机制严密,知道的人只会引起他的戒备和敌意。
“既然周围都是人,你有没有尝试向他们求助?”
讨论一个梦是浪费时间,但离天亮还早,富酬也没了睡意。
“有道理。”富酬点头。“道中间的断腿瞎子还有两只手可以举起来乞求。但愿这双手别被砍断了。”
“也许在你出声之前他们没法发现你。发现你了,就会给你力所能及的帮助。”
富酬听了,嘴角翘起一丝笑,对的场这样的想法感到有趣:“你相信人性本善么。”
“我个人觉得,人的本性没什么善恶可言,许多事用善恶是解释不清的。”
的场微微偏头,面部仍下倾。
“但人类很糊涂,没标准和立场就没法做事,所以善恶在很多层面上要分明。不过即使糊涂,大多数人都愿意善良,至少试一试求助……”
富酬手掌撑脸,掌心的疤硌着下巴,不置一词。
的场微微抬眼,突然想看他的伤口恢复得如何了。
又记起早就拆线了,也留下疤痕了。
他其实是无所谓留不留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