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怎么还倒在其次,难在怎么找。
外表看不出来,性格说不定也变了。唯有根据灵魂。但是搜寻一个生灵的灵魂和毁灭一个世界是同样不妥的。
或许见到了就知道。人流量大的地方;集市、商城、红灯区、贫民窟、毒窝。
出入这些地方,危险是必然的,被搭讪,被抢劫,被骗子、酒鬼、皮条客和传教者缠上,还被世界排斥,但他坚持在对人时使用凡人之躯。对咒灵另作打算,倒也没什么事。
这些地方中,他常在休闲广场落脚。
虽然人多嘈杂,但一般来这的人心情放松,少有怨气重的人。诅咒比较少,又比公园坦荡,没有深埋的死尸,或暗藏的扒手流氓暴露狂。
几乎找遍了整个城市。临近繁华商业区的广场长椅上,他看着人潮涌动又平息。
不知道是不是世界分辨出了那个灵魂,把他挪到了不好找的地方;或许他自己藏起来,根本不想被找到。
这长椅完好,位置隐蔽、避风。他在这坐着,身边停留了因各种各样理由流落街头的男女老少。
男的常是欠了几辈子也还不完的赌债;或是炒股失败,生意经营不善,被合伙人卷走钱;或是钱全扔进医院,家人仍病逝,消沉颓废至此。
女的常是在家中受欺凌跑出来或被赶出来;或是被骗财骗色,带着孩子,找不到工作。她们通常只偶尔在长椅靠背后瞌睡小半夜,不常露宿街头,一有些钱便会找廉价的住处。受生理心理限制,无法像男性那般无所顾忌的敞着肚皮睡在大街上。
走失的老人和小孩常被人发现,联系保安和警察,送他们回家,或去社会福利机构。
广场的保安没几年退休,工作不尽心。正是这份懈怠,容诸多流浪者在此稍做休息。有时见人实在可怜,他还会给他们几个从家带的面包和苹果。
“这个月我偶尔来看,你总在这。”
老保安提着保温杯,迈着四方步过来。
一色业不按他们的时间过,闲坐看人世变迁的功夫对他们来说很长。
“怎么这么喜欢在这待着?”
“我没有归处,在流浪。”
“你这气定神闲的,”老保安咂嘴,“一天天不上学不上班,不换衣服不洗澡,身上还没味,脸色还挺好,哪像没家的人?”
“因为我是神。”
“哈哈……”
晚饭时间,人又多了起来。
几日来没有雨,空气有股灰味儿。然而春末夏初的柔风携带着广场喷泉的水汽,吹得人很舒服。
“来这干嘛?”
“这有家寿司特好吃。”
“老师你请客吗?”
“请客,不买单。”
熟悉的声音。
那是五条悟。他领着身穿制服的三名少年。
距离不远,一色业歪头瞅着他们。要是看过来就打招呼,没看过来就算了。
五条悟敏感的察觉一道目光,立即看了过去。他将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一色业举起手挥了挥,抬高并拉长声音:“上次约定好的□□还要吗——”
大庭广众当着学生的面,万想不到他竟这样。五条悟顶着学生刺人的视线,讪笑道:“哪来的疯子。”
“五条悟先生。”一色业过去,“他们是你的学生吧。”
“才认出来,居然是你啊……”名字都叫出来了,没法装不认识。五条悟硬着头皮拍拍他肩膀,“总是开玩笑不看场合,当着学生的面就别这样了。”
一色业从他身旁探出头,对被他挡在身后的少年少女亲切微笑:“你们好,在下不限性别,服务多样,干净卫生,物美价廉,且三人同行一人免单。”
“他疯了。”五条悟断言。
接着掀开一色业,转过身面对他呆滞的学生们,痛心疾首地说:“我上次见他还好好的,一直是个冷静克制的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可能是平时压抑坏了。”
“说什么呢?”一色业口齿清晰,“只是第三次见面,不过交易而已,别装得跟我很熟一样。”
“……”故意的。
伏黑和钉崎都是一副看渣滓的眼神。
“为人师表,”双眼下各有月牙形疤痕的虎杖说,“私德很重要的。”
五条悟恳求学生们等一下,为此承诺请客买单。
然后保持一定距离,把一色业请到一旁。
“你想干嘛?”
一色业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万?”
“一顿饭。”
“成交。”
一色业便去跟他们解释:“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五条悟欣慰地看到学生的嫌恶有所消退。
“你们老师刚给我一百万让我这么说。”
“不是说好……”五条悟及时停止质问他,以免越描越黑。
“其实也是玩笑。他的清誉怎么会值一百万。”
令五条悟难过的是,他的学生们一致认为这个理由十分充分、无从反驳。
把世界射来的冷蔑的暗箭,薅出来插在这个世界眷顾的人身上;草船借箭了属于是。
“不合胃口吗?”
请了四个人的客,五条悟吃到一半,学生吃完逛街去了,还没见一色业动筷。
“那你平时都吃什么?”
“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
五条悟喷笑。永远拿不准他的点在哪。
“你这嘴不用来吃饭,是想说什么?”
一色业撑着脸,看隔壁桌。
他决定换个思路,仔细考量下见过的人。
而这个人见了三次,不是缘分也是个提示。
但是除了他嘴上晃眼的油光,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隔壁桌的男女斯斯文文地吃东西,客客气气地交谈。
“同事。”
“今天是节假日。应该是相亲。”
“节假日?咒术师可没有那个。”
“他们中谁抽烟?”
“这谁知道。”
五条悟话音刚落,就见一色业起身,两步走到隔壁桌,一手撑在桌子当间,面向那位女士:“你好,可以借支烟么。”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见他耐心温和地等,便去拿。
她转脸翻包时,一色业垂眸看向那位男士。烟找到了,她递得很前,他便撤身向后,伸手去接。偏头含住烟嘴时微一晃身,肩上掉下缕发,发稍蜻蜓点水地拂过那位男士的手背。
他叼着女士香烟,径直出了店门。
五条悟慢悠悠吃完东西。期间隔壁桌的男士走了没回来。
出了店门四顾,发现一色业蹲在左边的垃圾桶旁,烟已点上了。瘸腿的流浪汉正从垃圾桶里翻东西。蹭过他,他不动。
五条悟走过去:“跟谁借的火?”
“隔壁桌那位男士。”
“果然。赚了他多少钱?”
“只是叫他别骗婚。”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烟民和同性恋?”
因为在吸烟区和红灯区见过。
“五条先生,你很强吧。”
“嗯。最强。”
烟只是燃着,一色业并不去动它。
“既然你这么强,为什么也不怎么做事呢?”
五条悟好笑的反问:“我怎么不做事?”
“过于享受美食。”
“诶……是说我心思没放正事上,都放在吃的上了吗?”
“在咒术高专都教学生什么?”
“现在感兴趣可有点晚了哦。”
一色业在路沿磕了磕烟灰。
“教他们更好的使用自己的力量,在任务中保护自己。”
“教他们治力,有教他们治心吗?”
“我很关注他们的心理健康啊。他们也很清楚咒术师的残酷使命。”
“当然,不治己身的心如何治力。”
坏掉的路灯下,他右手揣在怀里,深埋着头,左手搁在右膝上,指间细长的烟间或一闪,垂地的长发便如同暗涌着火星的流银。
“我说的是,治他人的心。”
“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果然你们只是修草坪的人。”
“在说什么?”
“国家每年因咒灵失踪或死去多少人?”
“一万左右。”
“每年自杀多少人?”
“三万……左右。”
“你可能觉得这跟你们的工作没关系,归政府和警察管。所以咒术师职业的本质似乎就是治标不治本,修一块永远望不到头的草坪。”
一色业偏头望向那个拖着废品一瘸一拐的背影:“你觉得这位先生,和给我烟的女士,谁更苦闷?”
“常理来说处境越差越苦闷。那我猜反过来?”
“不靠观察而靠猜。戴着眼罩也什么都能看清,所以什么都不看了么。”
他把燃到头的烟捻灭了,扔进垃圾桶。
“你有多久没看咒灵和咒术师以外的世界了,最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