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毁灭了宇宙,道也能再生出宇宙,也即‘我’来。宇宙毁灭,我死了,不存在,但宇宙那无形的核心‘道’永在,我还是要复活、醒来。死灭后诞生这个过程,你勉强理解的话,那差不多像是一个无限循环着一天的人睡了一觉。”
“你和道相生相克……那你岂不是比半神的你还要永恒?”
未业耸了下肩。
“在有限的时间想这些毫无益处啊,悟不透……”他灵光乍现,“难不成你选择在这个世界见我,就是——”
看中他对道的向往和求知欲,然而见到祂,接近道,就会发现自己绝无可能悟透。心向往之而求之不得,异常折磨。
“很有悟性。”
“……”
还寡廉鲜耻地承认了。
就是魔鬼吧,混账东西,你最好听着。
未业当没听见。
“再生的宇宙会有什么不同?”
“就那样,能有什么不同。”
“估计到了你这程度,根本的改变已经不可能了。”他忽问,“你找到你的‘中心思想’了吗?”
“没有那种东西。但我可能……”祂微启双目,“试着创造出一个不需要神明的宇宙。”
他怔住。
“无法想象,从全知中寻出未知,化作一个不是你的你,不是宇宙的宇宙……那岂不是毁掉了神座?”
从“道”的本质上讲做不到的吧。力气最大的人也举不起自己。
“所以我说试着来嘛。学着像个凡人一样心存希望。”
“难道你从没有怀揣希望?”
即使他在某个世界成为过祂,也不明白祂究竟是怎样地存在。
倒是知道了,即使不理解祂,他也能对祂抱以同情。
因为爱的缘故。
这些祂明明在听,却没有欠欠地接话了。
月移星淡,夜空的浓墨渐渐稀释,城市霓虹也不显刺眼了。
他起身,以为未业会跟着起来,回头发现祂冲自己高举着手。
他一下子笑了,伸手去拉祂。
祂反握住,起来也没有放手。
“这个世界,只删拿回记忆的这段就好。之后我会如何,都是我需要承担的后果。”
走向山脚的路上,他同未业说了具体删除哪些记忆。
潮湿的黎明在呼吸之中褪色,露水从叶尖嘀嗒碎落在地上。
一同沿着小道和阶梯向上攀登时,他感到正散净的夜雾柔柔地冰着他的皮肤,手心的温度恒定不变。
祂不轻不重地牵着他的手。
其实对我来说,这不是离别。
祂没有开口,他似乎也能听到祂的心声了。不过那大概只是他一丝思绪的流动。
你的生命在顺着时间流动,我原本追随着你,和你度过顺序的尚且有所未知的生命,完全之后,未知趋于无,我在所有流动的事物中静止,也在所有静止的瞬间流动。
于我,这不是结束,不是开始,甚至不是现在,我也根本不会有什么过去和未来。
我存在于亿万年不止的无限,也存在于刹那,无限重复的‘初’与‘终’同在的刹那。
所以,你生命的一秒钟里我为你流的泪,是存在于我全部存在的所有瞬息的感动。
你还在,而且会一直在,因为我永在,除非一个我不在的宇宙诞生。
那样的宇宙的诞生,处于成为现实与不成为现实的叠加态,决定的骰子分明落地的刹那,我大概就会迎来我某种意义上的终焉。可那个刹那,既是瞬息,也是永恒。
因果是一种时间性的链接,因果了却,时间之河不再有高低、前后、上下、缓急,而成了我血液的一滴。就是这样。我同时叠加存在于永恒的每一个瞬间。人没法两次做同一个梦,但我可以,而且可以在所有时候,千千万万次。
对于完全的我,终焉与初始都失去了原有的一切意义,听起来是不是像很大的残缺?那就是完全。
以语言的形式思想是有边界的,你不理解没关系,你只需要明白这意味着:我永远拥有着你,我永远失去着你,永远为你流着泪,永远爱你。
登顶在即,未业止步。
他踏上了那级阶梯,被祂攥着的手感到牵力。
他向祂投去一眼,翘了翘嘴角,便转头挪向那升起的太阳。
未业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