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最终在祁宥的威逼利诱下喝完了一整杯的牛奶,足足撑了半个小时,终于半耷着眼皮,被祁宥哄着回房间洗漱睡觉。
付子菁看祁大少爷着急忙慌的模样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想想平时他面对其他人的高冷,不禁感慨他“中毒”匪浅。
付医生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别人,马上就得为自己留下心酸的泪水。
鉴于向阳已经为了作品走火入魔,每日都沉迷做衣服不肯睡觉,祁宥要求付子菁近几个月下班之后都要来祁家睡觉。
付医生有苦有难言,也不能反对,谁让他是祁家的私人医生,只好无奈地接受自己硬生生地被剥夺了美好的休息时光,也正因如此,他亲眼见证了向阳怎么夜以继日地完成了她的惊世之作。
他的印象里,向阳似乎只是和祁宥在过去维持了几年的姐弟关系,家里条件只能说中上,服装对她来说应该属于消费品,接触到服装设计的机会应该不多。
然而在短短的几个月里,他见识到了这个女孩的与众不同,他猜到了她并没有基础知识,却不知道为了这套作品,她阅读了很多关于历史方面的书籍。
她的制衣间里摆的全是她做衣服的工具,其余的全是相关的书以及被画废的稿子,她几乎全身心都沉浸其中。
向阳的五套衣服里是金木水火土的主题,付医生发现她在用工具在一个铁质般材质的器物上刻着牛角,好奇地问她为什么要刻一个牛头在上面,向阳立马滔滔不绝地和他谈起牛在西欧神话中象征着力量,并说起神牛和宙斯之间的故事。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缓缓的,声音有些不符合她形象的糯糯感,长时间的精力旺盛,让她脸色苍白,上吊的眼尾红彤彤的,嘴角的笑让她依然充满活力。
“你还有多少要完成呢?我真怕你倒下。”
向阳的眼睛像刚哭过般红,宛若一颗红石榴,眼中的神采却极亮:“我这件还差一点点就完成了!”
付子菁无奈地摇头,真的是从未见过的拼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留学考试只是应付一下而已,以祁家这样的产业和地位,根本不用担心向阳会录取不上,用钱砸都能把她再进去,这个小姑娘实在是过于上进了。
他平日见多了垂头丧气,对生命充满恐惧贪恋的重症病人,一整天在医院里面基本只能看到无趣的医用面罩和白色大褂,向阳就是一个完全的反面,像是一个太阳,时时刻刻在散发着光芒,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而出的热量。
他一开始非常排斥这次的加班,但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女孩无与伦比的热爱感染,他的心灵受到了不小的抨击,也开始感到有趣,越来越期待她最后的作品了。
付子菁已经记不得是第几个深夜,他和祁宥一起站在望着巨大的落地窗外前,望着窗外的夜色,凉风吹来时,他裹紧了外衣,常年的工作压力让他的抵抗力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稍微冷一些的天气就要好几件棉服穿在身上。
身边的祁宥却仿佛和他活在不同的季节,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衫就这样在寒风中被吹起,在他腰间留下一个美好的的弧度,青春期的男孩子就像抽条一样长高,才几个月,他似乎又高了一些,已经长到付子菁下巴的位置了。
“其实我有些后悔。”
祁宥看着窗外的夜色,他的侧脸弧度完美,神色却有些落寞。
“怎么了,你才是个初中生,干嘛这么伤春悲秋的?”付子菁打趣道。
祁宥沉默了几秒才道:“当时向阳和我说她想要做服装这方面的时候,我只觉得她能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事情,是很好的,我想帮她,但是现在我才发现她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根本就像是一头牛,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付子菁一挑眉,这一点他倒是看出来了,这向阳以后绝对是一个工作狂,尤其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这样的人,以后很容易走入死胡同。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很不容易,你该为她感到开心。”
“我对她究竟喜欢的是什么并不在意,只要是她能感到开心就好,只是现在,这件事情已经在以她的健康为代价了,我却只能在一边无能为力,这三个月,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在云城。”
“哈哈,确实是她会干的出来的事。”付子菁想到向阳已经忘我的模样,不禁失笑。
她被诬陷作弊的事情付子菁是知道的,向阳生病当天,祁宥就带着她连夜坐飞机赶到沪市,送进了最好的医院,除了要求他时时关照,还请来沪市所有相关的专家,他至今记得那些专家排排站的搞笑样子。
祁宥威胁性地斜了他一眼,他立马捂住自己的笑。
两人一直等到深夜,付子菁想到祁宥最近不仅要忙着留学,还有公司的大小事务的学习,想让他先休息,却直接被拒绝。
向阳坚持自己的作品马上就要完成了,那一杯牛奶放在桌边,冷了换热的,已经是不知第几次了,窗外都已经泛起黛青色,。
祁宥终于冷下了脸,径直走进向阳的制衣间,“啪”的一声在静夜中格外刺耳,玻璃杯碎了一地。
向阳顿时站起来从繁杂的布料中站起来,细细确认了裙子都无损,幸好砸的是空杯子。
一抬头就看见祁宥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眼里冷得好似含着冰霜。
向阳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祁宥这样的脸色了,上一次发火,好像还是他们上学时为了留学时争吵,但那时他的脸色也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可怕。
向阳瞬间示弱,化身为乖巧的小猫,想走过去平复一下他的怒气。
“你别过来。”祁宥声音低沉但藏着一丝紧张,“这里都是玻璃,绕过去。”
向阳顺从地绕一圈,走到理他最近的地方。
阿姨们都是随时待命,几分钟就完全清理完了。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向阳低头认错,脸颊的弧度圆润可爱,祁宥似乎气极了,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离开了。
祁宥的发火终于让向阳收敛了不少,之后她到点都已经能听话上床,付子菁在心里窃笑,看来还只是个孩子,稍微吓一吓就害怕了,早知道这样,当初祁宥就应该早点用这个办法。
他不知道的是,对祁宥来说,这个方法是在逼不得已时才用上的,在他看来,每一次争吵都会把向阳和他越推越远,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他并不希望用上,实在是迫不得已。
向阳完成作品的那天是寒冬时节,祁家全年室内都是恒温,她依然浑身都是汗,她顾不得其他,整个人直愣愣摔在地上。
良久,当她慢吞吞坐起身时,猛然发觉门口站着个人。
“啊!————”祁宅建造几十年来,第一次受到了尖叫暴击,整层楼仿佛都在震动。
等她缓过神,大口喘着气时,才终于意识到这里这么多安保人员,怎么可能有人凭空出现,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祁宥的爷爷。
一向板正的他此时正捂着耳朵,眉毛皱得把眉间挤出了川字。
“看不出来你平时安安静静的,嗓门这么大。”
这语气满是嫌弃。
向阳自知理亏,把身上的白色连体工作服抚平整一些,端正站着,俨然一个文静的女孩,说话也是规矩:“祁爷爷好,不好意思,我刚刚有点吓到,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情和你谈谈,你到书房来。”
祁爷爷说话时恢复了上次的模样,眉眼都没有抬一下,全程只有嘴巴在动,他生得高大,在门框边好像一个巨大的木偶人。
向阳眼前一亮,她又有了个灵感。
不过向阳自然是先听话,不会闹腾,亦步亦趋跟着祁爷爷去了书房,弯弯绕绕好几个走廊,一路上摆着不少不知名的艺术品,其中有一件她甚至觉得和之前在历史书上看到的一个清朝瓷器很相似。
“走路的时候别东张西望的。”
向阳立马目视前方,看着前面老人满是白发的后脑勺,心中腹诽简直是后脑勺长了眼睛。
回到熟悉的书房,巨大的檀木办公桌后方是巨大的书架墙,老人家一站在那,气场立马强八度。
向阳不自觉地站起了军姿,祁猷裕发觉这女孩挺有意思,一颦一笑都很灵动鲜活,竟让他难得扬起嘴角,虽然只维持了一秒。
“祁宥说,要让你和他一起去美国,这件事你知道的吧?”
向阳心说我当然知道,否则我这几个月的拼命难道是闲得慌。
这话她当然不敢说出来,重重地点头。
祁猷裕叹口气,看着眼前的女孩乖顺的模样,长得实在是标志标致,只是眉眼之间实在是有妖气,不然怎么会把自己的孙子迷得五迷三道。
向阳还没出现之前,祁宥在他面前一直是有着不属于同龄人的成熟,他沉稳细腻,从小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聪慧,不仅如此,他对于任何事的判断都极为果断,和他捧着长大的娇滴滴的女儿完全不同,这也是他极为看好祁宥的原因。
他还记得当他听到他的囡囡已经被绑匪杀害时,习惯了商战厮杀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痛彻心扉,甚至无法维持因此而陷入混乱的极软,让那个伤害了自己女儿的白眼狼女婿差点得逞。
那时还只有小小一个的祁宥,脸颊边还有擦伤,手腕上有被绳子粗暴绑过的痕迹,软软的手握着自己:“爷爷,我们不能让坏人得逞,我一定会努力争气的,你也要加油哦。”
女儿死后,他把房间的窗帘都被拉上,窗帘遮光性极好,即使是白天,宽敞的房间还是被黑暗笼罩,阴森可怖,然而就在那一刻,他清晰地记得窗角忽然被吹起一角,暖光猝不及防照进了昏暗的空间,也照进了他的心房。
从此以后,他的心重新披上了盔甲,保护着最柔软的一角,这里面只留下了祁宥的位置,所以他暗暗发誓,自己余下的人生,都是为了祁宥而活。
他为了保护他,忍痛将他送到那时被特派来救他的警察家中寄养,派人暗中保护,只等他把集团内部的黑暗势力连根拔起,他才允许他回来。
不曾想的是,这一次回来,他的祁宥变了。
明明每次带他参加商业聚会,无论是面对下属还是同行老板,他总是应对自如,要不是他的面容还有一些稚嫩,没有人不会怀疑他是一个纵横商场多年的老手。
那时的他是多么骄傲,他的囡囡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有那么一点点欣慰吧。
直到他从祁宥口中听到舒向阳的名字。
“爷爷,我想带她一起出国。”当他回来一周时,祁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一个孩子想把自己珍贵的宝贝留在身边的神情,那样的脆弱和渴求,祁猷裕至今难忘。
他知道舒向阳,是那个警察的独生女,当了他几年名义上的姐姐,他立马摇头:“不行,你如果想感谢她,我可以资助她……”
“不是,”祁宥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感激,我就是要让她陪在我身边。”
“如果我说不行呢?”
今天的祁宥有太多令他意外的举动,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的孙子,对这个向阳的情感不太对,这也只是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下一秒祁宥的话终于让他知道,这个女孩是个威胁。
“我也不回来了,我宁愿在她身边普通的生活。”
“祁宥!”祁猷裕气得说不出怀来,他最看重的孙子居然有了软肋,“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说的吗?你妈妈的死,你忘了吗?你怎么敢把她留在身边?”
“我会保护她的,用我的生命。”
祁宥没有直面他的问题,如此坚定的语气,让老人终于无奈地闭上了眼,坚硬的盔甲有了缝隙,就再也不会无坚不摧。
而今祁猷裕看着眼前让他也忍不住心生好感的女孩,稳了稳心神,终于冷漠地说出了他的目的:“你不能和他一起去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