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全九美 第6章 第六章

返京的路线已定，宋承翼一行人准备先到台城，然后再从台城走水路返京。

台城的气候温暖湿润，比起青阳县，这里更能让人体会到春暖花开的感觉，不过此地也有不太方便之处，比如这里的雨水太多，总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很难有一个适合出门的晴日。

走水路回京虽说要比走陆路更快一些，但路途中所需的时日也并不算短。为了照顾木棉，宋承翼特意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来陪沐棉采购一些需要的物品，为两日后的水上生活做准备。

对于木棉来说，很多琐碎的用品其实都无关紧要，她不算是一个挑剔的人，不过，各地的医书是能买则买的。

她出门游医本身就是为了增加见识，博采众长，以此来弥补自己医术上的不足之处，所以她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即每到一个新地方，总要买当地的医书拿来研读，毕竟这个时代信息较为闭塞，不同地方寻医问药方面的知识大家也很难得到及时的沟通。

从书肆出来的沐棉满心欢喜，因为淘到了不少自己感兴趣的医书，她愉悦时说话语气上扬，像只正在唱歌的百灵鸟：“宋将军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当我的钱带子，小女子真是感激不尽。”

宋承翼抱着一摞书，看着沐棉促狭的模样，笑道：“姑娘不必言谢，这些可都是要从之前的诊金里扣的。”

“知道啦，小气将军！”沐棉佯装生气道。

经历了疫病一事，两人关系越加熟捻，小河边一起散心的时光，也让他们之间增添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二人其实都是颇有童心童趣之人，只不过平日里一个要做威严的将军，一个要当令人信服的医女，在外人面前都要压着些性子。

在沐棉跟前的宋承翼，与在旁人面前的宋承翼简直判若两人，假如要是让鹿鸣看到他们此时此刻相处的情形，估计下巴都会惊掉，这哪里还是那个严肃沉稳的将军呢？

“逗你呢，今天带你出来就是让你尽兴采买的，听说小姑娘们最喜欢买东西了。饿了吧？台城的五香阁可是当地一绝，咱们去尝尝？”

能与心中欢喜的姑娘单独相处的时光实在是少的可怜，平日里沐鱼跟沐棉几乎形影不离，实在是令宋承翼内心有颇多怨念，今日好不容易有这等宝贵时光，宋承翼自然是什么都安排妥当了。

……

清蒸莲藕蟹肉饼、海椒蒸螃蟹、福寿螺、烤生蚝、蒜蓉虾……五香阁的海鲜盛宴果真对得起它在当地响亮的招牌。

沐棉：“这也太多了，就咱们两人吃不下的。”

看菜品都上的差不多了，宋承翼连忙夹了一块莲藕蟹肉饼放在沐棉跟前的碗里，“吃吃看，看还吃的惯么？”

见宋承翼嘴角含笑地盯着自己看，沐棉脸微微一红，低头咬了一口藕饼，“嗯，很好吃，你也快吃吧，除了我家阿鱼做的饭菜，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味道了。”

又提沐鱼，真是阴魂不散的小舅子，宋承翼心中暗暗吃味。

饭菜还没吃几口，楼下说书的先生倒是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这也是五香阁的一大特色，五香阁的说书先生跟外边的也是不同的。

这日，说书先生正说到本朝恩义将军的故事。

“话说，恩义将军是我朝第一个女将军，她以一女子之身投身军戎，跟随赵云飞将军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最为著名的是她曾在平城一战中带着年幼的赵小将军手执桴鼓，指挥作战，在几乎人尽粮绝的环境下硬是守住了平城……”

听到有人提及恩义将军，沐棉也免不了被吸引，如此女中豪杰，自然是令人钦佩，况且本朝礼教对女子较为宽松，女孩儿也能在外边抛头露面，比起前朝自由得多，很难说不是因为有这等奇女子的影响。

说书先生见食客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女将军的壮举大家是耳目能详，但这其中的因缘巧合想必大家都不太清楚，且听小老儿娓娓道来……”

“这恩义将军叶锦绣本是前朝武将之女，因家学渊源习得一身好武艺。前朝覆灭后，其父兄获罪，她也受到牵连，被罚入了教坊司。不过她跟别的姑娘们可不同，其他姑娘到教坊司无一不是哭哭啼啼，叶姑娘倒是安之若素，每日勤练歌舞。”

听客中不乏有天真烂漫的小儿，正是迷恋侠客侠女传记的年纪，不禁问道：“那既然叶姑娘武艺高强，为何不逃走，然后从此混迹江湖行侠仗义呢，她在教坊司给人跳舞端酒不觉委屈么？”

“呵，你这屁大点的小毛孩还知道教坊司呢。”也有食客嬉笑起哄道。

被人打断，说书先生并无任何不悦，他这一行本就需要听客们的回应与互动，他顿了顿，耐心回道：“且不说教坊里护院众多，叶姑娘双手难敌重拳，即便叶姑娘能顺利逃走，以她的心性，也不屑而为之。叶姑娘的气节在那时就能窥得几丝风采。”

“咦？这又是如何说起？”现场又有人捧哏。

“叶姑娘不因其家道中落的悲惨身世而伤春悲秋，而是选择坦然接受命运，俗话说的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歌舞学的十分认真，做端茶倒水这等伺候人的活计时，也无任何倨傲不悦，很快，她的歌舞能力就达到了标准，被准予参加宾客宴会。正是在一场庆功宴上，她结识了生命中的贵人——赵云飞将军……”

宋承翼看沐棉听得聚精会神，连如此丰盛午宴都忘了食用，只觉她心性纯净，跟孩童一般可爱。自己只得用店家放在桌旁的铜盆净了手，亲自为沐棉剥起了虾。

“赵将军见宋姑娘明眸皓齿、风姿卓绝，问其身世，得知其中曲折，顿时心生怜悯，想要助其脱身。”

“只听赵将军道：姑娘本是千金之躯，在这倒是委屈了。”

“谁知叶姑娘却回：凡事有因有果，我为官家小姐十二载，因父兄得享锦衣玉食，为教坊女两年有余，替父兄赎罪，何来委屈一说。”

众听客听到这里，面上都带有钦佩之色，沐棉听罢也想跟宋承翼诉说几句感慨，谁知一转头就见跟前剥好的一碟虾。

沐棉心中觉得熨帖，可又觉得羞涩，匆匆道了谢后，只得佯装着继续听故事，听着听着又投入了进去……

“赵将军怜惜叶姑娘身世，也感慨其人品，就动用了自己的私交设法将她赎了出来，准备放之自由。然而叶姑娘乃重义之人，为报恩，决定跟随赵将军上战场。”

“在其后的日子里，叶姑娘跟着赵将军南征北战，陪他立下赫赫战功。赵夫人贤良大度，看到将军与叶姑娘默契般配，曾多次主动撮合二人，提出想给叶姑娘一个内宅的名分，却都被姑娘婉拒了。”

“你们可知叶姑娘是怎么回的？叶姑娘道：夫人主持中馈，贤良淑德，治家有道，才使将军家宅和睦，将军一家对锦绣恩重如山，锦绣最不该也绝不会插足在将军与夫人之间……”

“可惜了，相伴多年，叶姑娘如此出众之人，赵将军如此铮铮铁汉，二人之间怎会毫无情愫，既然夫人贤惠，怎么就不能就此成就一段良缘没事？”听客中，男子们都直呼可惜。

沐棉对此倒是有着不同想法，都说恩义将军智勇双全，很少有人意识到她人品上的光辉有多闪耀，处于逆境时不自怨自艾，受人恩惠时尽力报恩，就连感情上也克己守礼，理智坦荡。

说书人毕竟也是男子，说到此处，也与大多数男听客一样，深觉可惜，重重叹了口气。

“后来，赵将军旧伤复发不幸离世，还是叶姑娘出来主持大局，安抚夫人，替年幼的赵小将军稳住其父亲的旧部，再后来就是前头说到的，也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平城一战了。”

“平城战役后，叶姑娘扬名天下，得到了圣上的亲自接见。”

说到这儿，说书人仿佛自己得见圣颜一般，情绪高昂了起来。

“圣上道：你父兄乃是前朝将领，按理说与朕有仇，女承父过，朕得天下后，你父兄皆获罪被发配，连带着你曾经也被罚入教坊司，难道你就不曾起过怨恨？反而为朕立下大功？”

“谁知叶锦绣却道：这天下如今是陛下的天下，可它同时也是百姓的天下，我父兄虽然是前朝将领，但更多时候也在抵御异族外敌，保佑百姓安居乐业。改朝换代自有其定数，遵循天理循环，奴又何怨之有呢？况奴虽生于女子，也想继承父兄保卫百姓之心。”

“圣上听此龙心大悦，破格封其为三品恩义将军，至此，恩义将军的故事也传为一段佳话……”

“说的好！”

“真是我朝奇女子！”

“如此佳人最后却没个归宿，到底是不美……”

“是啊，可惜了她与赵云飞将军之间的缘分了。”

众人听罢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沐棉内心也颇为震动：“如此波澜壮阔的一生，又有几个女子能够拥有。”

“你会更加平安喜乐。”宋承翼温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