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舱中温度正在上升……”
“应急电源已关闭,预计将在一分钟内执行唤醒指令。”
【正在匹配舱外氧气浓度】
“ID身份验证成功。”
【3】
【2】
【1】
“程序性激活成功,舱门已打开。”
面罩自动松开,雾化的气体从舱门内溢出,阿树皮肤上的霜冻褪去,全身的血液重新开始循环。
阿树睁开眼,一点点微亮的光源都足以让眼部神经刺痛。直到适应了环境,这才发现发光的不过是舱门上的一个信号小灯。
阿树缓慢地走出了舱门,灰尘袭入鼻腔,混杂着猛然吸入的空气,肺部现起撕裂般的疼痛。四肢无法支撑起身体,阿树摔在了地上。大脑中的陌生记忆在快速复苏,阿树捂住口鼻勉强坐起来。
一次次生物实验的记录在他的脑中闪现,玻璃舱,散弹火枪,人体冰冻技术,末日。
一切仿佛都还在昨日。
长期依靠营养液输入而得以存活的身体形同枯槁。阿树转头去看身后那一条幽长的隧道,和身旁无异的胶囊舱体落了厚厚的灰,仍然关闭着,一片死寂。
阿树突然生出了一阵悲哀的情绪。
很荒谬,他知道这种情绪不属于自己,是那些陌生回忆的主人留下的。
手臂支撑着想要站起来,偶然间却打开了墙上的电子屏。
恢宏的音乐从画面中展开,身着军装的男人肃穆站立其中,等待着音乐结束。
一条简讯,也是设备里最后收到并储存的一条。
阿树不用看就已经知道了内容。在好久好久之前。
代表着后世人类社会首脑的西亚大总统在画面中行了军礼。
他平缓低沉的声音中带了一些颤抖:
“很遗憾人类今天要以这样一个答卷交付给未来。
我们对于X病毒的抵抗正式宣告失败。人类最后的伊甸已经不再,预计感染者将在两周之后冲破终要塞的防线。
我以大总统之名告以全体,陆上世界即将沦陷,地下城竣工无期……”
那位以铁血手腕著称的军政传奇在画面中哽咽了。阿树的心也跟着沉沉落下。
“科学院攻克的人体冰冻技术已进行到最后阶段,这将是人类最后的希望。我们用长眠来应对末世,以求为人类的命运争取一线生机。
现在,终要塞中上等居民可以前往科学院进行冰冻申请,对于其他……”他又行军礼,颤着声音说出了接下来的话:“感谢所有对于人类伟大前程的牺牲。”
“人类意志永不泯灭,人类精神永存。”
电子屏中又响起音乐,画面随即消失,交响乐渐缓,一切戛然而止。阿树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又被灰尘呛到,不住地咳嗽。
得益于自己科学家的身份,这具身体获得了人体冰冻的机会。
但他的生父母就没有这么幸运。作为下层居民出生的他们,也许只能看着投影画面痛哭。
人类放弃他们了,而阿树甚至没能在冰冻前再见一面他们。
阿树被呛得眼泪直流,视线又看向那条绵长的甬道,多么讽刺,这就是高层口中的“新生”计划。冰冻技术只进行到最后阶段,安全性未知,人类存活概率未知。
现在看来,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狭小的空间如蛇腹一般蜿蜒,这就是所谓的地下城。阿树突然一下找不到继续活着的意义了。也是在此时,关于另一个灵魂的声音才霎时在他脑中炸响。
我不是他。
我并没有在这里存在过。
强烈的共情几乎将阿树来到异世界的事实抹灭。
他靠着理智拉回了自己,努力不再去理会脑中悲观的情绪。阿树摸索着墙往反方向走去,氧气稀薄,几乎到了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缓缓地程度。
眼前出现了一部电梯,便再无其他了。阿树按下了按钮,合金门中的大型机械发出闷响,随后启动,伴随着齿轮转动的声音,开始运行。
这是一台很老式的机械了。
磁悬浮技术似乎没有运用到这个设备上。
身边没有智能AI也没有脑电控制电器。好像是在地下城中刻意为之的,由超级信息化时代返璞归真于原始信息时代。
门打开了,是一个四面透明的外景电梯。
阿树走进去,发现楼层选项里只有一个按钮。
黄色的光圈从按下的按钮周围散出,电梯开始上行。
玻璃外黑洞的世界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现出了光亮。岩石和土质层让阿树感觉亲切,随后再往上有植物错综的根,阿树的双手贴在了透明玻璃上,近距离去看那些植物根部的脉络。
心中又一次现出波澜,生命的冲击感刺激着感官,几次让他眼眶湿润。
绝望中生出了希望。是否,这一次真是人类的新生?
其他生命的存在证明了陆上环境适应生存的需要,阿树陷入了遐想,无限遐想。振奋的心情一下席卷了全身。
可是下一刻,电梯外围出现了一层更厚的玻璃壁,电梯从地底探出来,出现在地面。
没有阿树想象的生命奇迹。被雨水腐蚀殆尽的钢筋上透进来了阳光,草木从各种人类遗留的器械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电梯运行发出的齿轮声有些刺耳。引来了周围几乎要包裹整个玻璃壁的怪物。
它们仍是站立的姿态,沾满血迹的衣服早已失去了光鲜亮丽。溃烂的皮肤吸引着蝇虫环绕,血肉模糊或是断臂中现出骨头的截面随着动作的起伏挥舞着。
他们号叫着聚拢在电梯的外围,被玻璃壁所阻挡。
行尸走肉。
这是阿树唯一能从那些被蛆虫啃食了眼球的凹陷眼眶中体会到的。
“我们对于X病毒的抵抗正式宣告失败。”
这句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阿树跪坐下去,在嚎叫声中彻底绝望了。
他看着那些争先恐后上前的怪物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
低声痴傻喃喃道:
“末日没有结束……人类无望。”
·
此时身后的电梯门打开,白色机器人踩着滚轮出现在了门口。
电子表情中现出一个滑稽的微笑,无情绪的女声响起:“如何得出此结论?”
橡胶制滚轮快速滚动,将机器人带到了阿树身旁。
“人类有希望。不,准确来讲,是新兴人类有希望。”
“我们把它称为X病毒携载体。”
阿树冷笑一声,指着玻璃外的怪物对机器人吼道:“他们不就是X病毒的携带体!你是要我变成他们?哦,我忘了,你没有脑子。你不过也是人类创造的产物。凭什么对人类的命运做出判断!”
阿树站起来,不再理会机器人,嘴里念叨着:“一定是程序错误。”他上手去关机器人的启动电源,那机器人却一退,微笑的表情没有改变,又说了话:“对也不对。”
“关机。”阿树对机器人说道。
“很抱歉现在不能执行指令,请听我讲完。”那机器人竟然像人一样歪了一下方形脑袋,并且不同于一贯的AI,它违抗了人类的指令。
阿树走过来又想关闭它,被它躲过去了。于是机器人只能在不断地躲避中开始讲述。
“自125年前爆发的X病毒,是实验中的次生品,即不完全品。我们所讲的X病毒携带体,是实验成功的最终成品。即永生计划的实验成果。”
“它可以保证次代病毒无法攻击本体,同时将人类潜能发挥至极限,就是永生。”
“你的设计者一定是个疯子,将个人幻想加于AI身上,真是疯了!”阿树猛冲过来抓它,一下扑了空,只剩下皮包骨的身体摔在地上就又多了一片淤青。
“人类,你应该相信我。”机器人踩着滚轮慢慢移动到倒在地上人的手边。电子表情中眯起眼睛,似乎在审视着他。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成品在哪?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没有用上,变成了外面这个鬼样子!”
“这确实相当可惜。成品没在这里,它在另一个地方。”
“在哪?”
“18:00,是我设定的时间。”
“什么时间?”
“空间重叠的时间。”机器人的电子表情里又现出笑容。笑的弧度却比刚才更大了一些。
“成品的培养皿是血液。她就是X病毒携带体的容器。”
“他是谁?”阿树问它。
机器人又眯了眼睛,白色机械身体突然打开,现出了里面的一瓶药剂。
“这是能杀死X病毒的疫苗,只对X病毒有效,对人体无任何影响。”
“我的储存箱就是转换的交换器。电话柜下方有一个空格,是那边的交换场。”
“喂,你什么意思?装神弄鬼……”
机器人又说话了:“记得告诉她用血液试剂来换疫苗。”
“这样你们就都可以活着了。”
·
电子表情突然在它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消失了。它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机器人,机械身体上的储存箱打开着,冒着冷气,证明着一切都不是假想。
里面的药剂放在正中。
阿树摇晃着机器人的身体,却没有了一点反应。
“一定是程序错误。”阿树咽口水,周围可怖的声音在失去了机器人的吵闹后显得更加明显。
他无法忽视。
这时机器人断电的电子屏上突然显示许出时间。
[18:00]
电话拨出的声音随即响起。
不一会,提示音转为了细小的电流声,阿树试探性地开了口:“喂?”
对面很快传来一个女声:“你是……”
“我叫阿树,你是谁?”
对面没有回答。沉默了小会儿后又有了声音,她迟疑着说:
“你,是他吗。”
阿树没有听到疑问的语气。
是肯定句。
“宇宙,地球。”
那一刻,所有的绝望顷刻间皆数褪去,阿树变成了自己。
他不再是这末世的幸存者,只是他自己。
宇宙之中,地球之上。
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
“是你。”阿树说。
心突然安静下来,他不再被异常的情绪裹挟。
“真的是你。”女孩的声音也明媚起来。
“我叫安,平安的安。”
女孩的声音里突然带了笑,她自说自话地跟阿树讲:
“不知道为什么,当你开口的时候,我就觉得是你,阿树。”
“你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