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观昙怀疑地看他。
“可别那么瞧我,我没让他干这个。”
“我在想的是,你确定是他的吗?”
乐无缺格外肯定:“当然,只有辟邪神殿的符是这样的,画成这样省材料。但除了咱们仨,另外两人都在神殿待着,这自然就是杜廿七的了。无论是攻击那罪魁祸首失了误,还是干脆被对手拾到用了出来,状况显然都不太好。”
“也许,是他被带走时留下求救的?”凤观昙一针见血。
乐无缺的神色更凝重了,最终还是没能违心地反驳。
“是,所以我们尽快吧!”
“等等,既然如此,仍去查那太守吗?”
凤观昙有些动摇,连杜廿七都无法反抗,难保不是邪灵。
若非如此,至少也该是个修者,可不像是行事规矩的普通太守能办到的。
“呵,太守啊,现在更要去了。”乐无缺说着,似乎已想起了那太守在面前的样子,“总之你见了太守就知道了。到时,还有劳你再假装一下。”
荆朱是去附近赌坊查看情况,转往西边。
府衙在城东北,凤观昙与乐无缺两人直往北去即可。
乐无缺在这城中步行惯了,凤观昙来之前,他根本没想到能从业已无主的马厩里借来快马。
“你这人熟练得好像天下是你家一样。”
凤观昙牵着马,听了,面露古怪地瞥看他一眼,“本来不是?”
乐无缺被他噎住,也对,怎么不算呢?
凤观昙将乐无缺的马让在前面领路,两人直奔府衙。
到了府衙大门,两人才停下来。
府衙的门面并不高大,望去不过一间大宅,但他一路走来长墙连绵,院子不小。此刻正值正午,府衙门口十分寂静。人人走过门前都不自觉挺直腰板,严肃面色。
凤观昙正要下马。
乐无缺冲上来,勒住他的马。他摇头,回手指指路尽头,一丛丛叶子落尽的树枝间露出一座庙宇,远远就见檐铃挂在一角晃荡着。
乐无缺:“那有一间小庙,我们先进去准备一下。”
这还要准备什么?凤观昙不解。
细想来,毕竟是让太守认罪,商量一下如何开口也是要的。但两人一路急着没多话,此刻非要到僻静处,不会还要换身衣服吧?
凤观昙一想之前千叶祭司来时的场面,释然地陪乐无缺行到长路尽头。
一间辟邪庙坐落在那里,见乐无缺来,庙中人上前知会:“大人,东西已经送到了。”
乐无缺嘴上说着:“太好了。”却并不急于去看。
而是先带凤观昙进到寂静院落中,打开一间房间。
房中家具陈设布置简单清淡,是一间普通的客房,里面空无一人,火也没生。
凤观昙环视一圈不见异样,他真怕乐无缺现在突然要他午睡,养精蓄锐。
他现在对乐无缺说出什么准备安排,都已经不惊讶了。
乐无缺将房门仔细关严实,转头对凤观昙指挥道:“布置个结界我看看。”
“什么?”什么结界,凤观昙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我不会。”
“很好,你很诚实。”
“说假话有用?”凤观昙本是普通人,不会法术这种事,像乌鸦不会游泳一样根本不需要询问。凤观昙被他一逗,不由无奈得笑了出来。
“笑了笑了,怎么样,我厉害吧,无论多难都能将人逗笑。说了你别太紧张,我看妹妹吉人天相。比你更安全。”
他说完蛇尾在地上翻卷、描画,凤观昙留心观察,眨眼之间那片纹路亮起来,一片亮光清透的帘幕从它中间散发、膨胀,将凤观昙和乐无缺包裹进去。
微光转眼消失不见,仿佛屋中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四周毫无变化,凤观昙判断他们应该已经在结界里了。
“记住了吗?”乐无缺问。
“记住?记住什么。”
“我的笔画。”
凤观昙摇头,他动作那么快,又丝毫没提醒,甚至还有一半笔画被蛇身遮掩,凤观昙到哪里去记。
不过他刚才留心了,现在隐约能描摹下来个大概。是否真的能复现,还要在乐无缺辅助之下试一试才知道。
谁料乐无缺只是遗憾地点点头,说了句“好吧好吧,以后让九如教你。”就没了下文。
凤观昙摸不着头脑,莫非真就只要他瞥一眼:“在辟邪神殿做事,别是还要有偷师其余三神殿出成册子赚钱的本事吧?”
“你简直是个天才,我觉得这个好,这个最好,下次赶上合作就这样试试。”他将凤观昙拉过来,“但在那之前,先记一下这些。”
他将凤观昙拽到屋中的辟邪神君挂像前,画像上的辟邪神兽,神气之外还有些聪明的样子。
乐无缺将香烛放在他手里,让他点着,一手扶住他的手臂,“闭眼,在心里默念辟邪神君的名字,与你方才看到的祂的样子。”
凤观昙一句句照做,他脑中浮现的,却和画像上的相去甚远。
辟邪神君?
若说谁是最熟悉祂,那一定是凤观昙。
和毫不吝啬分享灵力,扶持了许多信徒的重明不同。狐神身边只有一位从神,就是辟邪,其余的信徒祂根本就不认得。
他闭目,眼前就那是黯淡的身影,祂长身玉立站在凤观昙面前,低垂着眼睛,仿佛墙边一株野花。
“永生永世不会背叛你。”声音低沉,平静,像是绵含雾气的山谷,隐约可见,却坚固不移。
凤观昙听到自己的笑声,那声音说:“话说那么满干什么?你的永生永世,对我来说并没有意义。”
想来祂们那时如此要好,好到可以说不精心修饰的实话。
凤观昙闲闲地想着,在丹阁吃下那颗丹药灵力增长后,又多记起了一些东西,这正是脑中出现的画面的一部分。
现在该是按照画像去想辟邪神君……
糟了,在这种时候乱想是要出问题的。
凤观昙瞬间清醒,想要睁眼再复习一下那副画像。
他张开眼睛,眼前却没有香烛与画像了。
在他面前立着的,是两扇顶天立地的金色铜门,门环上穿着一串钱币。
“人呢?”乐无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在这儿。”凤观昙出声回应。
乐无缺循着声音穿透迷雾,走到他面前,“怎么回事?不错啊,想得这么细致,你竟比我还离门近些。走,进去!”
乐无缺直接推门而入。
眼前是铺天盖地的一片温暖景色,金色麦田、循循转动的水轮,大片的花海,微风拂过,拨动花叶麦穗,如掀起波浪。
诡异的是,没有潺潺的水声,也没有簌簌的风声,没有任何声音。
乐无缺一转头发现凤观昙还在原地没有动,连忙叫他。
“快来啊,取了证词我们便走。”
凤观昙一听,猜这是乐无缺随身携带的法宝,在这里开辟了储物之处。
只是乐无缺身为大祭司,从法宝中拿个东西还这么费力吗?竟还需要找个地方提前准备。
只见乐无缺手上一拂,花海中间凭空出现一方与之格格不入的桌案。
他拈了张白纸,拍在案上。
“考验你我的时候到了。”他递了一支笔,亲自蘸了墨拿给凤观昙。
这竟还再要誊抄下来。
事已至此,凤观昙只能接过来打算提笔。
只见花海间乐无缺一只手摘下一朵花来,花的脑袋抖抖,不同人的声音从中一个个冒出来。
“我想成为全城最富有的人。”
“神君大人,此番随夫婿南行到京城去开间铺子,希望可以顺风顺水,财运亨通。”
“辟邪神君在上,我,我只想求得三两五钱银子,医馆说没有这些钱,我妻子这病也就无需治了,只能回家等死啊!”
“哎呀,摘错了。不是这些。”乐无缺放下笔。在前两只花瓣上点了两下,又将最后一片花瓣摘掉丢在地上,“让我看看那边那朵。”
他伸手扒拉过凤观昙身边的一株花。
地上的花瓣被风卷走,乐无缺手中换了几朵。
这次,凤观昙听见其他花朵的祈求:
“我家的掌柜的已经五天不见踪影,何日他能回来呢?即便他游手好闲,每日仍是能钓两条鱼回来的呀。”
“儿子不见了,上回就因为年纪太轻却嗜赌如命,被太守大人抓去抄书了。如今连招呼都不打,府衙何日将他放回来啊,我一定让他改邪归正,一定!一定。”
“嫂子生病,哥哥拿着家中积蓄消失不见。外甥才八岁,他怎可能弃之不顾,莫不是被追债的抓了?又或者被衙门胡乱抓去。神君大人,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这边没说完,乐无缺已经挑选出一束花来。怎么会这么多?
至此凤观昙也明白乐无缺来这里,是要抄录些信徒的祈愿当做证据。
可是瞧附近这在发光的花儿,太多了,全抄下来未免费时。
按乐无缺的判断,这些与失踪者相关的花朵足有好几束。一束花至少有二十支,每朵六七片花瓣,全收集起来至少要一两个时辰。
“都写下来,得叫他无法推脱。”乐无缺也拎了一支笔龙飞凤舞地写着,“这里不知道有多秘密,你可不要想着有人能进来帮我们。”
“我们一定要上交书面的内容?”写了两个字的凤观昙撂下笔,却是有一些累了。
乐无缺停笔,“那倒不必,我们就算只是口述,到太守那里他也会自己整理的。”
“那我们一人记一半。”凤观昙提议,到时候复述出来就是了。
乐无缺一愣,转眼笑开,“太好了,只是,你记四分之三行不行?”
他说着,又将一朵重伤的猎户的愿望丢在地上,收走了酒楼老板的那一朵。
一炷香的时间后,他们就已经记完所有。
“果然你天纵奇才,连用笔墨都省了。咱们这就出去见太守大人。”
乐无缺自顾自说着,收好纸笔。
他没防备凤观昙突然的询问,凤观昙一面帮他,一面不经意地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凤观昙手里捏着片花瓣,鹅黄色的花瓣闪着柔的光,而乐无缺脚边丢弃着更多的花瓣。
这里根本不是储存物件的地方,这里,竟能听到给神君的愿望。
这法宝必然属于神君,至少也是神器的一部分。
也正因此,才不能被辟邪神殿之外的人瞧见,想要拿到证词都需要特意寻个僻静处。
可不论如何,乐无缺能直接对这些愿望做决定,对一个大祭司来说,权力太大了。
更奇怪的是,当拿到这些花朵时,乐无缺与修炼方式相悖的选择。
每次听着愿望时,乐无缺也在挑选,他几乎将所有饥寒交迫的祈愿都丢下了,反而把那跻身巨富的愿望摘来收进篮子。
“这事啊。”乐无缺踢开脚下的一地花瓣,目光灼灼望着凤观昙的眼睛:“你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