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乐无缺开口第一句,凤观昙就听出来是他了。想来这人实力必定不可小觑,不然宗九如怎么受得了给他当副手。
如果不是先见护生后见人,他几乎要以为乐无缺是一只蝉。
这么快找来,山中那面古怪的石壁被他们解决了?
凤观昙高声道:“这就来。”
他用扫帚将地上的碎陶片扫进灶里,铲子在上面拨一拨。
他也想放点柴,只是家里已经没有粮食,再生个锅有些欲盖弥彰,便作罢了。
让神殿的祭司瞧见奇怪的陶偶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如今这世间,横行霸道未必会被下狱,但如若奉邪灵为神,是有可能被处死的。
凤观昙打开门。
门外站着四位辟邪神殿的神官,三位身穿黑色袍子的他都见过,只有乐无缺一人,和刚才看到的有所不同。
乐无缺脸色发白,衣襟上多出几道暗色花纹,细看竟是数道血痕。
“发生什么了?”
“说来话长。不过我长话短说。我受伤了,不得已只能来你这里包扎一下,有药吗?”乐无缺飞快问。
“右转隔壁去问。”
“哇,你这个人怎么心这么硬的。都不让我进门?”
“祭司大人,我家家徒四壁。”凤观昙说。
“说瞎话,给,这镯子是你的吧?”乐无缺从怀里拿出一只镯子。
正是叶惊蛰的玉镯。
镯子在那胖子身上已被烧得变了颜色,凤观昙没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信是我收到的。”宗九如站在他身旁:“神殿正在排查违规修炼者,以杜绝邪灵出现。我本想用护生试探一下那最近风头正盛的钱相士,实则他连护生也看不见,只是在骗钱罢了,倒让你拿到了那封信。”
“谢了你们二位,不过这镯子脏了,我们不要了。”
世家大族都有修炼者,叶惊蛰是白泽这事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届时只要来人一看便知,再用不上这东西了。
“也对,我就说不吉利。那就说好,让我拿去卖了吧。”乐无缺道。
还能卖?凤观昙不知这话是真是假。那边乐无缺已经将镯子收好,他拍拍衣襟,直接从凤观昙身边的缝隙挤进门去了。
乐无缺大摇大摆进了院子,身后的蓝色蛇低头好奇地跟着他左顾右盼,凤观昙在伪装看不见和伪装害怕中间,选择了拍一拍蛇脑袋。
蛇被吓了一跳,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得太恐怖平时根本没人摸它,它瞪大眼睛缓了缓才朝凤观昙吐了一下芯子。
“真是没骗人啊。”乐无缺正朝屋里张望了一下,他们家被搬得空空如也,确实家徒四壁。乐无缺指着桌上的包裹:“亏我还想问得小心些,你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准备好了?”凤观昙奇怪。
“包袱呀,你不是要跟我们走吗?”
听见乐无缺的话,像是怕被落下,叶惊蛰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哥哥,我们要走了吗?”
乐无缺被她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你你你这是!”乐无缺指着叶惊蛰,又指指凤观昙。
凤观昙望向叶惊蛰肩头的白泽,不会吧?他不知道两座神殿现在的关系怎样,万一辟邪跟白泽不对付,那可真麻烦。
却听乐无缺高兴道:“你藏的这貂,不,白……不不,我是说这位姑娘,长得怪好看的啊!瞧这皮毛……是这头发。哎呀,不知道怎么称呼?”
“是我妹妹,惊蛰。”凤观昙回答道。
“惊蛰?真是让人精神一振的好名字,我叫乐无缺,是神殿的神官。”乐无缺笑起来,话落才看出叶惊蛰眼睛的异样,收回了笑意。
叶惊蛰颔了颔首。
乐无缺在细瞧她肩上那只小白泽后,转向凤观昙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怪不得都生得如此出众,原是血脉相连。”
凤观昙猜自己也被误会成白泽血脉了,神兽血脉,倒也解释了能看见护生这事,便没做声。
乐无缺此刻也不顾身上的伤了,伸手一指,两个属下走去屋中用随身糕点哄起叶惊蛰,他则将凤观昙拖到角落,双手往他和宗九如的脖颈上一搭。亲热道:
“我已经从九如口中细细听说了,既然你确实看得见夏鸟之骨的位置,那可真是太危险了。跟我们走吧,为了你的安全。”
“要我给你们找夏鸟之骨?”
“你误会了,我们是正经神殿,不搜集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哦?”
“至少,我们不主动收集。”乐无缺朝他眨眨眼。
“那我若是不想去?”
“又不是要让你做什么,放轻松,当成游玩儿。即便你身上有没有奇怪的东西,御烛天留下的万一是阴邪的符咒呢?最好呀,到我们那里观察一下。辟邪神殿的阵法更有效,不会太久的。这么大的事不处理干净,那呈上去的文书要多写很多字的,墨也很贵呢。你看我带着伤还专程来接你,多贴心。莫非你本来要去的地方很急?说给我听听,让我评判一下轻重缓急怎么样?”
凤观昙耳朵都要被灌满了,捡了最后一句回答:“不急,家中再没了长辈。我们兄妹二人打算回周国寻亲,本也要先到洛阙城。”
反正凤观昙也要去洛阙城,甚至要在洛阙留些日子,他想送叶惊蛰去周国,尚没有一分钱盘缠,得先想办法找点钱。
“既然如此,我们一起走。”乐无缺热情极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你们离开洛阙时,我们还能送你一程。”
“那还真是雪中送炭。”
凤观昙连租一匹骡子的钱都没有,他们的神殿该是有马车之类的吧?早知镯子坏了还能卖,刚才连镯子也不该大方放下的。
说走就走。
凤观昙离开的时候连自家的门都没有关,这个地方他们是不会再回来了。
他牵着妹妹的手,跟着乐无缺迈出门,还悄悄得了叶惊蛰给他留的糕点。
门前有三匹马,正悠然地吃着草。
那辟邪神殿的姑娘选了一匹,不由分说想要带叶惊蛰,叶惊蛰点头。
乐无缺看了一眼凤观昙,要牵辔头,示意他要不要和他同乘。
“你本来打算怎么走?”乐无缺转了转见他家连只鸡都没有,更别说牛与马之类的。
“趁乱到乡长家‘借’个驴车。”凤观昙难得地有计划。
“你还挺客气的。”
“礼尚往来,他对我们也是这么客气。”
乐无缺两道符纸拍在马腿上,示意他上来。
凤观昙看那头高大的马儿格外挺精神的样子,跟着上了马。
走过村口时,夜色仍然深沉,一夜没睡的困顿和终于尘埃落定的静谧里,他听到乐无缺忽然出声:
“灶灰里埋的是什么啊?”
凤观昙心念电转,还有功夫揶揄:“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乐无缺笑了,“你这个人,怎么什么都不怕啊。”
“怕也没用,我不是非去辟邪神殿不可吗?”
“那倒是,你就算看不见夏鸟之骨,只是身上刻了陌生的符咒,我们也不会放任不管的。即便全都没有,你近距离接触‘山神’未死,还藏着护生不给看,我总要观察几天才能确定你不是邪灵。”
原来如此。
凤观昙是不想和辟邪神殿的人有太多接触,不想被神君发现蛛丝马迹。可若是不和乐无缺走,那立刻就会被他们当做危险了。
不过……
“你就这么把目的告诉我,都不伪装一下?”
不顾平民听了会心生慌乱么?辟邪以前倒是个很有规矩的家伙。
“放心,我见过的坏家伙太多了,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个坏心的人。”乐无缺得意。
凤观昙:“这是我要放心的事?”
“你别听大祭司胡说。”那神殿的姑娘反驳。
凤观昙刚想着,还是有顺心易相处的人的。就听她继续道:“根本不是大祭司的经验,是一碰到坏心的人,那家伙就耳朵发痒。”辟邪神殿那姑娘指指宗九如身边的青年,青年的护生是一只龟,正变小了趴在他肩上,一双豆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凤观昙。
再看乐无缺,乐无缺心虚地闭嘴了。看来竟真是这缘故,所以辟邪神殿这青年一进庙里就抓耳挠腮,不悦非常,原来不是他脾气有问题?是嗅到了坏心人的味道。
这群人还真是有趣。
忽听乐无缺对他说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趁我闲着,现在都可以告诉你的。”
这人是凭借一刻不停地说话,就能给身上的伤口止痛吗?
怎么话这么多。
“你身上血腥气很重,真的受伤了?”凤观昙随口问道。
“你就只想知道这件事?”
“怎么,我唯独关心祭司大人你呢。”
“唉,你这张嘴什么时候摘下来给我戴戴,肯定讨姑娘们喜欢。好好好,你心里是不是在好奇,这么厉害的大祭司为什么会受伤?就让我来给你讲讲。”
“我突然也没那么想知道了。”
“别打岔,那钱相士天一亮才会被衙门带走,他还剩半条命,已经在我面前全招了。乡长一家在隹乡欺男霸女,又因此地的神侍大人灵验,常有外人到访求拜,乡长儿子便干起了盗取财物甚至拐骗人口的勾当。这次,也是他们谋划将乡里的孤儿寡妇拐去卖了,才出了这么个给山神娶亲的缺德主意。”
乐无缺说完,等着凤观昙的评价。
“继续讲,这里你还没受伤吧?”凤观昙问。
“……好吧,既为给山神娶亲,他们本打算人为制造些异状,谁料半月前山中竟真开始出现怪事,乡长顺便趁着解决此事,从乡民手中募集财物收入自己口袋,最后只请来了个假相士。他们以为山神只是一时不悦,却不知山神是真出了问题。都是乡长做贼心虚、贪得无厌不及时报官,才酿成大祸。方才我只是去处理山神散落的法宝,被染了邪气的法宝所伤罢了。”
乐无缺说完,一副等着凤观昙惊叹的模样。
凤观昙见他提到了这事,只是在一旁补充道:“走失的姑娘里有一位家在附近的青砚城,叫方丛,记得告知她的家人。”
“自然,之后衙门会来找乡中人调查的。可你就没别的想说?比如感叹我厉害?”
“一个死物就把你伤了,很厉害?”
“……”
凤观昙想了想,倒真当成听故事,追问道:“那山神如何出事的?”
“真不可思议。神对于人来说,不可触及,即便是被称为神侍的锦雀大人,对我们来说也是神君。无论是强是弱,只要是神,凡人能做的就只是顶礼膜拜祈求庇佑。发生这样的事,乡民们也只会想神不生不灭,和那挂着眼珠子的怪物有什么干系?他们当那显形的是硕鼠成精,不认为山神有异样,也不埋怨山神不来救他们。我将这事告知其他乡民,乡民们对我说:邪灵消除了就好,山神还生气吗?要不要再送几个新娘。你是唯一问起这事的人。”
乐无缺的语气带着些探究。
凤观昙发觉被怀疑了,他没什么好隐瞒:
“庙里的不是山神,我当然会好奇。方才我用宗九如的连通符窥探了那山神的记忆。祂就是方姑娘,半月前的雨夜从乡中逃出来,在庙里撞见高麻子一行人商量见不得人的勾当,被追赶直至摔下山崖。就在山崖下,她看到状态古怪的锦雀,那时,锦雀身边是一只盒子,里就是发光的夏鸟之骨。我只看到这部分,但从庙中走过一遭,也发觉在这故事中锦雀似乎消失不见了。”
四周忽然安静,前方蒙蒙亮的天色,让这山路变得诡异起来。
宗九如与他们并行,也没有出声。
接着他听到乐无缺说道:“干嘛给传音符起这么难听的名字,谁叫连通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