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五十五,李遇把车停到猫咖后院里。
他换下白大褂,穿着黑色的V领仿皮风衣,亚麻色西裤和黑色皮鞋,腰间系了一根系腰带,宽肩细腰呈倒三角状,身材比例一目了然。
他扶了下眼镜,推门走进店里。
“你来了。”
约好的八点,詹点雪已经和经理刘刘打好招呼,提前十分钟就下来了一层。看到他进来,她笑着迎上去。
“哇,小雪,好漂亮的圣诞树。”李遇一进门就看到了店里的新装饰。
詹点雪递给他一杯热牛奶,笑着看他起了一层薄雾的眼镜,“冷吧,外面。”
李遇喝了一口,故意在杯子边多停留了一会儿,蒸腾的热气再一次覆上了他的眼镜。
他抬起头给她看。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真的好看——但最好看的还是他的眼睛。
詹点雪取下他的眼镜,从餐桌上抽出一张纸巾帮他把镜片擦干净,没有物归原处,而是递到他手里。
“走吧。你晚上还回医院吗?”
李遇戴好眼镜,“嗯,值班。”
“我刚才近距离看了一下,李医生,你黑眼圈很重。”
其实也还好啦,这点瑕疵完全可以在他英俊的脸上隐形。詹点雪故意说得很严重,想让他重视一点。
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他这样白天晚上不倒班地工作。
“听说你们那儿来了实习医生。”
有什么班都让他们值呗,应该多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
“嗯,我还在带。只不过夜里的活儿现在交给他们还太早,我会尽早让他们出师的。”他话锋一转,不再聊工作,“饿了吧,带你吃饺子去。”
詹点雪听他安排,“饺子...还真的好久没吃了。”
他们走到李遇的车旁,李遇开车,詹点雪坐进副驾驶。
这边她正系着安全带,李遇把遮阳板翻下来,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左照照,右照照,嫌眼镜反光,又摘下眼镜照。
“小雪,我黑眼圈真有那么重吗?”
“重啊。你没戴眼镜,看不清。”
“你再仔细看看。”
唔,真不好骗呢。
詹点雪转过头,心里想着怎么说比较容易被他信服,只见李遇的脸已经在她旁边摆好,他向下垂着头,闭起眼睛,浓密的睫毛打下一层阴影。
詹点雪坐得高,李遇低着头,此刻他们面对着面,她的唇正对着他的一双眼睛,相距不到一拳的距离。
她看见他的嘴角动了动。
“在看吗?”他问。
她怕说话间的气息打在他脸上,让他知道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近,压着喉咙轻轻应了一声。
“嗯。”
李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睁开眼,视线直勾勾地和她对接。他眼尾上挑着,眼神里满是蛊惑的笑意。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说来着...”李遇的身体还停留在原处,不曾因二人的距离过近而后退,“小雪,你嘴唇很美。”
詹点雪被突如其来的对视加速了心跳,一时间身体也忘了后退。
她有些愣神——好像和李遇相处时,互相夸赞是常态。
她经常夸他,夸他的专业,医术高明,悬壶济世;夸他的人品,负责严谨,温柔耐心;夸他的自律,除了詹点雪店里的甜品,其余一概不吃;夸他的身材,抱起六十斤的拉布拉多不成问题。
而他也经常夸她。他夸她的能力,“小雪,你把它们照顾得真好”;他夸她的品味,“小雪,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在房间里摆一束花能让人心情变得这么好”;他夸她的美德,“小雪啊,我知道你有礼貌,但是坐我的车,可以来前排吗”。
李遇的每一句赞美都极尽温柔,又异常悦耳,不是刻意的恭维和没话找话,让詹点雪忍不住想要回应。可她嘴笨,说出来的话远不及他的好听。
此刻,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她再一次听见李遇的赞美,有些呆呆地,不假思索却又很诚实地回答道:
“不如你的眼睛。”
这次换李遇愣住,他定是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得到回应。本来壮着胆子说出这句话,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小雪可能会反感,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心情并不是很愉快;或者小雪可能会否认,“没有,我的嘴不好看”,然后快速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些他都想到过,也准备好承担这些后果。但意外的,小雪并没有冷下脸,表情看不出不悦,反而说了一句“不如你的眼睛”。
不如我的眼睛?
只愣了一瞬,他立刻笑容攀上嘴角,“坐好,我们出发了。”
詹点雪这才意识到他们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她放松下身体,安全带压着她缓缓后退,靠着椅背坐好。
-
詹点雪第一次踏进圣宠宠物医院的时候,正是李遇为她的小猫接诊的。
那时她还在公司上班,忙碌的日子虽然充实着她的大脑,却让她心里空荡荡的。大学孤独了四年的她因为王小贝的出现,再次体会到了朋友的重要性,她开始不习惯孤独,甚至有些害怕自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
于是她决定养一只小动物,不用多名贵多听话,只要能陪陪她就好。
她每天早上7点不到就要起床,晚上加班到10点才能勉强做完这一天的工作,到家以后少说也得11点钟了,这样的非人类工作时间不适合养狗,没时间遛;也不适合养兔子,听说兔子拉屎很臭;养仓鼠吧,两三年的寿命不太够...
所以她选择养猫,不用遛、会埋粑粑、也很长寿。而且人们都说猫咪高冷,不像狗一样需要人陪,刚好她没有很多时间陪她,只是希望能在回家的时候看到一些生命的迹象,让她枯燥且疲惫的两点一线中多一点点慰藉,这就足够了。
詹点雪从猫舍买回第一只猫的时候,它才三个月大,是英国短毛猫。它瘦瘦小小一只,摊开身子也才半个手臂那么长。它通体是白色,只有脑门上冒出几缕黄来,有规律的夹在白毛中间,一道黄色,一道白色,又一道黄色,活像一把梳子贴在了脑门上,所以,詹点雪给它起名为“梳子”。
一天晚上加班回到家,詹点雪刚进门就看见屋子里满地都是它的呕吐物。新手养猫,詹点雪经验不足,她猜测是小梳子吃什么东西伤了肠胃,便照着网上教的方法,给它断水断粮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詹点雪发现它自己翻开猫粮袋子偷吃了猫粮,又吐了一地,好不容易养胖了一点的小身子又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她很着急,面对生病的小家伙她束手无策,又想到猫舍的人说幼猫难养,要细心照料,她更是急得不行。已经是夜里11点多,她在手机上搜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来不及换衣服,她穿着一身正装、踩着高跟鞋,果断带着梳子去了医院。
当晚的值班医生就是李遇。
他听詹点雪仔细描述了梳子的病情后,初步断定小猫只是伤到了肠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一边安抚她激动的情绪,一边轻抚猫咪的脑门,叫她在走廊里坐着等等,把小猫带走去做检查。
詹点雪没有在走廊里坐着等,她交完费后走出了大门,站到医院门外。
夜晚,街上几乎没有人影,马路上来往的汽车也少得可怜。这座城市已经入睡,但她却还清醒着,几乎日日如此,即使难得按时下班一次,也免不了半夜被工作电话叫醒,醒来之后就再难以入睡。
想起工作上的事情,詹点雪只觉得糟心。
她下意识地从包里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尼古丁入肺,从嘴里呼出的白色烟雾向上飘去,盖住了她整张脸。
在这寂静的夜和漫长的等待中,她一支又一支地抽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负面情绪当成烟灰弹到地上,或当成烟头,用脚底碾碎。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敲玻璃声——李遇拿着化验单站在玻璃门内向她示意。
詹点雪丢掉手里的烟屁,用高跟鞋底捻灭了火,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边。她抬起手挥挥周围的空气,等烟味散去的差不多,这才推门进去。
“不好意思啊医生。”她说。
李遇默默看了一眼垃圾桶边堆着的那一地烟头,笑着说,“久等了。梳子这是急性肠胃炎,其他的一切正常。刚才你说过,最近除了猫粮和鸡蛋黄以外什么都没喂过,会不会是鸡蛋黄没煮熟?当然,不排除小猫自己在家瞎吃了其他东西的情况。”
“好像...”詹点雪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早上走得很急,她隐约记得捻碎的鸡蛋黄中间深浅不一,像是有些没熟的样子,但蛋黄已经凝固,她就没怎么在意。
竟然是因为这颗鸡蛋黄,害的梳子两天都没有吃好饭。
“好像是。”
“没关系,我给它开了些药,按时吃,明后天就能好了。用法用量我写在了药盒上,这个是助肠胃恢复的,一天吃两次,这个是补充营养的,每次喂饭的时候挤一些到它的猫粮里就可以。”
“嗯。”
詹点雪十分自责,刚刚在烟雾中舒缓的情绪又一点一点积压到心底。
如果不是她喂给它没熟的鸡蛋黄,它就不会生病。
如果不是着急上班匆匆忙忙关了火,鸡蛋也不会没煮熟。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倒霉的工作,谁想要每天加班到这个时候啊!
每当这个时候,难过、烦躁、郁闷、焦虑的时候,詹点雪只想躲在没人的地方抽烟。说她爱抽烟是假的,学会抽烟是她被迫,可说她没有烟瘾也是假的,她所有的压力全靠这一盒小东西来疏解,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如果遇到困难,只要来上几根,困难总会迎刃而解。
这都要拜她上司所赐。
“来,你先坐下。”
李遇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情绪。他把她请到椅子旁边,“在这儿等我。”
詹点雪点头,坐下等着他把梳子接出来。
没一会儿,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她感觉到有东西在拱她的腿,低头一看,是一只白色的小狗,晃着它漂亮的尾巴。
环顾四周,医院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两个在值班的白大褂,这是谁家的小狗?
“啪——”
只见它一低头,从嘴里扔下一个东西。
“它叫香香。”李遇拎着猫咪出行包走了过来,“我们在医院里收养的小狗。”
他把猫包放在詹点雪旁边的椅子上,弯腰捡起了香香吐在地上的棒棒糖,用自己的白大褂擦了擦。
“给,香香给你的。”举着棒棒糖的手向她递过去。
詹点雪有些意外,微微一愣,刚抬手接过,没等她道谢,李遇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牛奶。
“给。”他把一盒温热的牛奶塞进她来接棒棒糖的手里,“我给你的。”
詹点雪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些?
“你看起来不高兴。”李遇认真地看着她,眼镜下的一双眼睛真诚无比,“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所以让香香叼来了棒棒糖,还把刚泡热的牛奶让给你。
“我...”
詹点雪望着这双眼睛,一颗心逐渐镇静。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是她今天遇到的唯一的好事,她十分珍惜。
她淡淡一笑,拎起猫包,“谢谢,那我带它先回去了。”
“嗯,很晚了,注意安全。”
“嗯...”詹点雪也同样用一句话接住了他的善意,“值班辛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