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田晓燕和朋友出去逛街。
她让曾宜宁跟着一起去,曾宜宁嫌累没去。
田晓燕难得有心情出去玩,曾宜宁也替她高兴。
家里就剩下父女俩。
曾建国这一天都奇奇怪怪的,田晓燕出门后,他接了个电话,还特意到房间里去接。
曾宜宁和父亲之间的沟通不多,两个人极少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
曾宜宁在客厅里看电视,曾建国就坐在她旁边,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浑身别扭。
她起身,从房间里拿了件外套,跟曾建国说了一声,就去了隔壁三婆婆家。
这几天太阳好,最适合晒酱货。
曾宜宁到的时候,三婆婆正在搬挂满香肠的不锈钢架子。
三婆婆一看见她,就跟看到救星似的,连忙喊她来帮忙。
三婆婆不说,曾宜宁也早已拉起袖子要去帮忙。
不锈钢架子本来就沉,又挂满了香肠,她们两个人抬都吃力,不知道老太太前面几天是怎么搬的。
“还能怎么搬,我就一个人一点一点慢慢挪呗。”
曾宜宁开玩笑道:“老太太这么厉害啊!早知道就不帮你,让你一个人搬搬算了,我这件衣服刚穿的,都弄脏了。”
三婆婆边整理香肠边说:“衣服脱下来,哪里脏了我给你洗。”
曾宜宁哪会真的让三婆婆洗衣服,“我开玩笑的,你这里都是酱货,我怕你用酱油给我洗。”
三婆婆指着盆里的酱油,说道:“小丫头想得真美,我这酱油都是德昌酱园里买的,给你洗衣服,我可舍不得。”
德昌酱油是南江的老字号,酱园就在古镇,一进门就能看到满园子的酱缸,半人高的酱缸摆的整整齐齐,盖着竹编的尖顶盖帽,像活了几百年的老翁。
曾宜宁小的时候,家里还不习惯吃瓶装的酱油,记忆中田晓燕经常带着她,拿着家里的酱油壶跑去酱园里称散装的酱油。
她特别喜欢看人打酱油,酱园里的工作人员系着白围裙,拿出三角形的漏斗,漏斗下面有一截细细长长的“小嘴”可以伸到酱油壶里,那人用竹提把酱油一勺一勺的舀上来,倒进漏斗里。
打酱油的叔叔老爱逗她,故意把竹提举得高高的,红褐色的酱油倾泻下来,吓得曾宜宁赶紧往后躲,生怕干净的衣服上沾上酱油点子。那人故意指指他白色的围裙,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滴酱油,他用这种方式来“炫耀”他打酱油的本领一绝。
德昌酱园生产的酱油用的是传统酿造工艺。黄豆浸泡煮熟,拌入小麦粉,经过多道工序后,再放入缸内曝晒,所酿的酱油质地醇厚,色泽黑里透红,香气浓郁。
想吃上最正宗的南江酱货,第一条必得用德昌酱园的酱油。
三婆婆其他地方都抠得很,唯独在晒酱货上肯下血本,每回都是用德昌酱园里最好的母子酱油。
三婆婆说:“我想趁着这几天太阳好,抓紧时间多晒晒。这是第一批,今天再晒一个太阳,就差不多了。”
曾宜宁看着满院子的酱货,心生佩服,她问三婆婆:“这么多香肠才是第一批!你打算晒几批啊,晒这么多东西吃得完吗?”
三婆婆告诉她,这些香肠不是她自己吃,要拿去给她儿子。
三婆婆的儿子之前一直在国外做生意,前两年刚回来,为了方便孩子上学,房子买在省城。
城市里面地方小,总不能把香肠挂在晾衣杆上和衣服袜子一起晒。
话说回来,就算有地方晒,现在的年轻人也没这个本事。
三婆婆侃侃而道:“别的不说,单是这酱油一般人都调不好。我浸肉的酱油,是用德昌酱园里的母子酱油做底,再放入十几种中草药浸泡,最后晒出来的香肠、酱鸭、排骨,香而不咸,回味无穷。”
曾宜宁不解:“好吃也用不着晒这么多吧,这得吃到什么时候。”
之前寄到国外,运费太贵,三婆婆舍不得,只能寄一点尝尝,现在好不容易回国,她自然要多准备一些。
“你明天回学校的时候带点过去,烧饭的时候切点香肠,加点圆笋,放电饭煲里一蒸,比你们点的那些外卖不知道好吃多少倍,还干净。”
“好好好,我明天回学校前来拿。”
曾宜宁在三婆婆的小院里喂喂猫、逗逗狗,偶尔被三婆婆指挥去干点活。
和小时候一样,她在小院里度过了一个惬意的下午,美中不足的是染了一身酱油味儿。
等她回家换衣服时,曾建国正好接了一个电话。
曾宜宁换完衣服后,曾建国神神秘秘的跟曾宜宁说要出去吃饭。
她有些奇怪,父亲也是个节省惯了的人,平时在外面吃碗面都嫌贵,今天怎么突然提起要出去吃饭?
曾建国解释:“你妈给我发微信,说晚饭在外面跟她的朋友一块吃。我们父女也出去享受享受。”
听父亲这么说,她也不好扫了他的兴。
曾建国带她去了一家南江本地小有名气的酒店,曾宜宁跟在他身后,简直不可置信。
她紧紧盯着曾建国的后脑勺,企图看出他这一些列反常举动的原因。
曾建国按下电梯楼层,带她来到了一个包厢前,曾宜宁更是摸不着头脑。
直到服务员打开门,她才发现,奶奶、小叔叔小婶婶还有奶奶的几个兄弟、其他一些走得近的亲戚竟然都坐在里面。
曾宜宁错愕地看向父亲。
曾建国跟没事人似的,说道:“宁宁,快坐下,奶奶她们早就等着了。”
奶奶笑得一脸慈祥,说道:“是啊,就等你们父女俩了。今天我们老曾家的人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待曾建国和曾宜宁落座后,小婶婶亲切地问曾宜宁要喝什么。
曾宜宁选了椰子汁。
小婶婶十分客气,站起身来,说一定要亲自给她倒。
曾宜宁受宠若惊,先她一步拿了椰子汁,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
小婶婶见状,只好去给曾建国添饮料。
人都到齐后,小叔叔率先举杯:“宁宁,你当上老师后,我们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帮你庆祝,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我和你小婶婶请你吃个饭,祝贺你当上老师。”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从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劲,奶奶何时对她笑得这般慈眉善目,小叔叔小婶婶又何时对她这般客气过。
直觉告诉她今天这件事情有蹊跷,但她一时间还搞不清楚这群亲戚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面对小叔叔的客套话,曾宜宁只好起身碰杯:“谢谢小叔叔,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特意庆祝。”
小婶婶的彩虹屁继续输出:“我们宁宁真是厉害,从小读书成绩就好,现在工作也安稳,人又长得好看,以后老公肯定也挑的好。”
曾宜宁笑笑不说话。
奶奶的其他几个兄弟,她那平时都难得见一面的舅公们,也纷纷给她道贺。
曾宜宁一一向他们敬酒。
这些长辈们,有说她聪明的、也有赞她懂事的、还有夸她孝顺的……
总之,这些长辈们恨不得把他们这辈子听到的所有夸人的话,都堆砌到她身上。
曾宜宁有些汗颜,聪明懂事她都认了,这个孝顺不知他们怎么看出来的,她对奶奶只有义务,没有感情。
寒暄了一阵子后,奶奶终于开口了。
她特意把曾宜宁叫道她身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当着众人的面说道:“宁宁,奶奶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从小到大,顺风顺水,读书好,工作好,样样都比东东强,从来不用我操心,不像东东,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平日里我对东东是要多照顾一点,你不要多心。”
曾宜宁无语,就曾宜东那一百八十多斤的体格,还体弱多病,打死她也不信。
奶奶接着说道:“要是你爷爷看到你现在这么有出息,他不知道会多开心。”
说着,还抹起了眼泪。
待情绪平稳后,奶奶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她边打开边说:“这个镯子是我结婚的时候你外太婆给我的。
她抬起曾宜宁的右手:“宁宁,你是曾家的长孙女,奶奶现在就把这个镯子给你,以后,曾家就要靠你了。”
曾宜宁一听这话,赶紧想伸回手。
奶奶紧紧拽着她的手不肯放,说什么也要把镯子给她带上。
这时候,曾建国发话了:“宁宁,奶奶既然把镯子给你了,你就收下,要听长辈的话。”
奶奶附和道:“你爸说的对,你不用怕你妈,这是奶奶送你的。还是你嫌弃奶奶的东西,所以不肯要?”
话说到这个份上,曾宜宁也只好先收下。
饭桌上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服务员上了两道菜后,大舅公突然问奶奶现在住在哪里?
他一听到奶奶住在曾建军家后,突然变了脸色,放下了筷子。
大舅公是这一桌人当中辈分最高的,众人见状,也纷纷放下筷子。
大舅公喝了两口黄酒,清了清嗓子,先问曾建军:“建军,你妈在你们家住了几年了?”
曾建军答道:“快二十年了,大哥一家搬出去后,妈一直都跟我们住。”
大舅公颇为赞赏的点点头,说道:“你和徐梅辛苦了。”
他接着又对曾建国说道:“建国,你是曾家的长子,这么多年,你妈都住在建军家,这道理上说不过去吧。”
“我知道你向来好脾气,但你别忘记你才是一家之主,男人就该拿出男人的魄力来,让女人踩到头顶上算什么样子,丢你们曾家的脸!”
曾建国一声不吭。
大舅公若有所思的问道:“建国,当初你们新房子办进屋酒的时候我来过,我记得二楼靠西还有一间空房,是不是?”
曾建国回答是。
大舅公:“你爸走了这么多年,你妈一个人把你们两兄弟拉扯大不容易。照道理,父母应该住在长子家中,这么多年建军都替你这个当哥的分担了,现在也是时候该换换,让你妈住到你那儿去。”
曾宜宁在大舅公开口问奶奶住哪里时,就猜到了他的目的。
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才开始进入正题,这群老狐狸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曾建国支支吾吾地说道:“妈住我那儿,我当然没问题,就是、就是……”
大舅公打断道:“有什么好犹豫的,今天曾家的人都在这里,你拍板了,我看还有谁敢反对!”
这一桌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一会儿,全场人的视线不约而同都集中到了曾宜宁的身上。
曾宜宁轻笑,嘴角微扬,原来今天是场特地为她准备的鸿门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