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来信 第6章 班歌

为了鼓舞士气、亢奋精神，班主任让班长刘斌教大家一首热血沸腾、斗志昂扬的歌。

刘斌选定了《最初的梦想》，他知道穆月唱歌好听，就委托她担此重任。

穆月起初还拒绝，推辞说自己唱歌难听，可耐不住班长的百般央求，最后同意了。

周五下午，刘斌把歌词抄在黑板上，趁着班会的时间让穆月教大家唱这首歌。

穆月站在座位上独唱了一遍，赢得全班同学的热烈掌声，信心倍增。她红着脸一句一句地教大家唱。这首歌本身很难唱，容易走调。

穆月教了四遍后，全班同学合唱了两遍，并将这首歌定为班歌。

班主任想要的正是激昂青春的氛围，这首热情高昂的歌配上同学们一张张灿烂的笑脸和嘹亮活泼的歌声让他大为满意，说：“同学们就该多听这种青春激动的歌，少听那些情爱伤心的歌。”他对学生的音乐活动了如指掌。

穆月教歌的时候，言初景低着喉咙认真学。但全班合唱，他却始终不声不响，嘴巴木讷地配合着翕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穆月对此感到奇怪，以为他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

晚自习前，班上同学寥寥无几，穆月问：“阎王爷，刚刚合唱怎么没听到你的声音？”

“阎王爷”三个字从她嘴里出来永远那么温暖亲切，像融进了蜂蜜，有一种甜润的感觉。

言初景皱着眉头，摆出苦瓜脸，说：“我不会唱歌。”

穆月说：“我不是教了吗？”

“我的意思是……我五音不全，学不会。”言初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苦笑说。

“怎么会学不会呢？你唱一句我听听。”

“我只会听歌，不会唱歌。”

汪娟拿着水杯，正准备喝水，瞅着言初景说：“你就唱唱呗，我们又不笑话你。”

穆月说：“就是啊，你唱一句我听听。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言初景耸耸肩，豁出去似的说：“唱得你们吐血，别怪我啊！”

江皓说：“来，我给你起个调，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起！”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才走得到远方，如果梦想不曾坠落悬崖，千钧一发，又怎会晓得执着的人，拥有隐形翅膀……”言初景不顾周围人笑得弯腰弓背，径自对着纸上的歌词唱了一小段，可惜没有一句在调上，没有一句像歌声，倒像鸭子被扯住脖子时扑腾乱叫，也像棍棒下大黄狗可怜的嗷嗷声。

言初景唱完第一句，汪娟嘴里的水一口气全喷在江皓脸上，忙拿出餐巾纸，羞涩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忍不住……”

江皓脸上布满水珠，表情呆滞无奈惊愕，像滚着露珠的残荷；耳边飘着言初景“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嘶喊，有一股受尽人世痛苦的凄凉，更有一股令人捧腹的喜剧感。

穆月早已经趴在桌上笑出了声，一个劲摆手，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别唱了别唱了。”

言初景却越唱越来劲，边笑边唱，以此为荣似的，引逗得周遭一片喧笑。唱完一段后，他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撇着嘴说：“是你们让我唱的，笑死了，概不负责！”

他牺牲自我、娱乐大众的精神可歌可泣。

汪娟双手合十，笑着说：“谢谢你让我见识到了真正的天籁之音，果然不同凡响。”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认识你两年都没听过你唱歌。”此时，江皓已经擦干净了脸颊上的水。

“能让你们这么开怀大笑一次，也是功德一件啊！”言初景说着，双手握在了一起。转而看着穆月说：“你看你，笑得头发都乱了。”

穆月坐直身体，长吐一口气，一面整理头发，一面说：“阎王爷，你……”

言初景又低声唱道：“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

他一唱，穆月又忍不住伏桌而笑。

笑毕，穆月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睁开眼的时候，言初景挑着眉双眼盯着她。

穆月又不自觉地笑了，脸蛋粉红粉红的，像一朵初开的桃花。

终于，穆月尽量平复自己的心绪，含着笑意说：“你唱得真特别！绝对过耳不忘！”

言初景顺着穆月的话，说：“那是，做人就要做不一样的人。”

穆月清唱了一句：“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

两个人都抿着嘴笑了。穆月说：“我教你唱歌，好不好？”

言初景眨了眨眼，说：“当然好！”

周日下午是一周中唯一的假期。言初景和穆月约好在操场旁的樟树下见面教歌。

言初景到的时候，穆月已经立在树下，耳朵里塞着一副白色的耳机，用MP3听歌。见言初景向自己走来，她摘下了耳机，放在手中。

言初景问：“你等了很久吗？”

穆月笑着说：“我也刚到。”

“听什么歌呢？”

“你猜？”

“《最初的梦想》？”

穆月说：“不是……是《蒲公英的约定》。”

“周杰伦的。我也喜欢听他的歌，就是不会唱。”言初景不由自主地羞涩一笑。

“那我教你唱完《最初的梦想》后，再教你唱《蒲公英的约定》，怎么样？”

“好啊。除了周杰伦，我还很喜欢陈奕迅。”

“他们俩我也都喜欢。我房间里还贴了几张周杰伦的海报。我一直梦想着将来有一天去听周杰伦的演唱会。”穆月激动地说。

“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等我们上了大学。”

穆月双颊绯红，说：“好啊，一言为定。”

沉默片刻，穆月说：“我开始教你唱歌吧……你跟着我唱，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

“我感觉你是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的，你要把它们连贯起来。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穆月边比划边说。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这首歌太不好唱了。”言初景抱怨。

“确实是，那不学了？”穆月试探地说。

“学，当然要学。重来！”言初景豪气冲天地说。

……

学了半小时，才学会三句，且边学边忘，言初景的喉咙被狗啃了似的，永远发不出正确的调。

他实在没有唱歌的天赋，或者说，生来缺少这方面的神经。

他和穆月都哭笑不得。

穆月笑着说：“照这个速度，今天一下午肯定学不完。”

“就算学完了，明天还是不会唱。这都怪我妈，肯定怀我的时候十个月没听歌没唱歌。”

两人笑了，穆月说：“不如我们先学《蒲公英的约定》，这首简单许多。”

“这首歌我听过很多遍，应该会好学一点。”

“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

“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

“不错诶，唱得挺好的，就是‘蒲’与‘公英’之间不用特意拖长。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蒲公英……”

“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蒲公英……怎么样？”

“差不多了！”

……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清晰，拉过勾的我相信，说好要一起旅行，是你如今，唯一坚持的任性……”

困倦的太阳躺在绵软的白云里小憩片刻，不一会儿，苏醒了。

日光影影绰绰地筛落在言初景和穆月红润的脸上，如蒙了一层轻柔的面纱。香樟叶被恬静的微风吹醒，慵懒地发出沙沙的声音。地面上斑驳的光影轻轻晃动，似在低喃细语。

穆月的萦萦鹂音在前，言初景的刺耳歌声紧随。两人坐在阴凉的石凳上，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唱歌，对视，看天看云。

欢乐的时间总是如手中沙迅速流逝。学了一个多小时，言初景能够跟着穆月的调唱完整首《蒲公英的约定》，虽然有些不在调上，但总体还不错。

穆月喝了口水，问：“那下周还要不要接着学？”

言初景说：“要啊，《蒲公英的约定》还要反复巩固才不会忘记。而且《最初的梦想》还是完全不会……你不愿意吗？要是耽误你的时间……”

穆月连忙笑着说：“我当然愿意了……反正星期天下午不上课，总不至于还闷在屋里看书吧。我情愿出来教你唱歌。”

近晚饭时间，两人一同走出校门。穆月说起自己还喜欢梁静茹、孙燕姿的歌，并唱了梁静茹的《勇气》给言初景听。“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别人怎么说我不理，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穆月的声音婉转清丽，藏着一丝温柔的哀伤，似芙蓉泣露。

周一晚上，言初景一如既往地收到了日记本。

*

2010年3月30日 星期二 晴

今天爸爸在外面喝多了酒，回家和妈妈吵架。真烦！

两个人好的时候无比恩爱，吵起来却也是咬牙切齿。为的都是些在我看来毫不重要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吵得那么凶。

我在中间劝不了，索性任他们去吵。我气冲冲地跑进卧室，啪地把房门带上，外面反而没有争吵的声音。

哎，夫妻两个就不能互相体谅，一辈子和平到老吗？

他们不烦，我都烦。严重影响我的心情，弄得我晚自习回到家都没心情看书。

言初景提笔写下：有恩爱的时候就有吵架的时候，这才是夫妻，每个家庭都是这样的。我爸妈也经常吵架，不要让这件事太影响自己学习的心情啦!

2010年3月31日 星期三 晴

今天一天爸妈都没和对方说话，各自吃各自的饭，做自己的事，把对方当成透明人。我在中间故意牵线搭桥，他们毫不领情。算了，不管了。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2010年4月 1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是愚人节，被整的人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不高兴呢？

从家里吃了晚饭回教室，还没坐下，言初景就说班主任找我，让我去二楼的办公室。那会儿我完全没想到今天是愚人节，只是疑惑地问言初景班主任找我什么事。

言初景一本正经地说：“不知道，你去一趟办公室就知道了。”

我去办公室，班主任正在批改作业，班主任一脸懵逼地问我要干啥。我尴尬地想钻进地缝，反而被班主任提醒今天是愚人节。

哼，骗我，整我，我非要以牙还牙。

回到教室后，我看见言初景、陈一峰、张诗君几个人笑成一团。我假装淡定地说：“班主任不在办公室，我待会再下去。”

张诗君告诉我今天是愚人节，班主任根本没找我，是言初景故意骗她的。

我故意夸张地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难怪班主任不在办公室，倒是英语老师让我叫阎王爷下去，好像是拿试卷什么的。”

言初景不相信，说：“我已经用过这招了，你换个新的好不好？”

我稳如泰山，说没工夫开玩笑，信不信由他自己。见言初景又问了我一遍，我非常非常想笑，但我忍住了，仍旧面不改色地说没骗人。

言初景半信半疑地去了办公室。想必他会发现班主任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改试卷，英语老师根本不在，他上当了！

等言初景冲回教室，轮到我笑得合不拢嘴，得意洋洋地说：“扯平了！”

言初景提笔写下：没想到你这么能演，一点不像撒谎的样子。我骗你一次，你骗我一次，互不相欠。

2010年4月2日 星期五 晴

今天发生了一件十分非常特别极其有趣的事！

上午，上完两节语文课后，许多同学趁着课间二十分钟休息的时间补觉。一眼望去，大部分都趴在桌上！

我刚好没有睡意，就走出教室，在阳台站了一会，望了望晴空白云。走进教室的时候，班上安静得让我不得不将脚步声放轻，免得吵醒了哪位同学。

站在座位旁，环顾四周，仍有个别同学在奋笔疾书，也有几个在窃窃私语。座位后面的陈一峰和言初景都趴在桌上睡觉，陈一峰还打着轻声的呼噜呢！

透过窗户射进来的几缕阳光刚好洒在言初景的头发上，光束里的灰尘在翩翩起舞，他浑然不知，或者是，他顾不上，只想睡觉。

我静静地端详着他的左半边脸，安宁而富有某种诗意，长长的睫毛影子映在眼睛下方。

他薄薄的嘴唇下恍若流着一股细细的清泉，晶莹透亮。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口水！言初景在流口水！老长老长的口水！

我嗤地一声笑出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坐了下来，以免被别人发现。

这时，言初景已经醒了，用手擦擦嘴巴，将口水往窗帘上抹。他的右边脸还有趴着留下的印子。见我盯着他笑，他也羞赧地咧着嘴笑了。

哈哈！这个画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流口水的言初景！

言初景读到这里，哈哈大笑，提笔写下：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睡觉流口水不是人之常情吗？

2010年4月3日 星期六 晴

班长让我教全班同学唱《最初的梦想》，真是受宠若惊！从来没什么特长值得夸耀，这次也骄傲一回。看来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言初景不太会唱歌。让我想想，该怎么形容言初景唱《最初的梦想》的声音呢。像小学生读课文，故意读得抑扬顿挫，声调却错了。他的声音是很好听的，低沉沉的，只是不太会唱歌而已，没关系的，又不是去当歌手，唱得好唱得不好有什么区别呢？

我和他商量好了教他唱歌的事情。相信在我的教导下，言初景一定能学会唱《最初的梦想》。

言初景提笔写下：花了一下午还是没学会……刚才我又听了两遍《最初的梦想》，越来越找不着调了……

2010年4月4日 星期天 晴

今天下午教言初景唱歌。言初景基本学会了《蒲公英的约定》，可《最初的梦想》还不行，还需要继续努力。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今天的太阳特别暖和，风也很暖，空气也很暖，好想永远这么暖下去，时间不要再前进了。我怕前面不会再有这么暖的时光了。

又听了一遍梁静茹的《勇气》，还是那么好听感人，“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

言初景提笔写下：如果回到十七年前，我还没出生，我一定要想方设法让我老妈在怀我的时候多听音乐，这样我不会天生五音不全了。如果回到十年前，我七岁，我一定会听各种各样的音乐，培养自己的歌声。可惜没有如果，我只能像现在这样，不会唱歌。为时已晚，现在听再多的歌，也无济于事。不过，幸好有穆月教我唱歌。现在学会了《蒲公英的约定》。虽然唱得不好听，但至少学会了。感谢你的帮忙，不然会一直没勇气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