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月从包里摸出一个袋子,从中拿出几张相片。
一张十八岁的自己:面容青春稚嫩,笑容阳光灿烂;一张十八岁的言初景,摆着蒙娜丽莎的姿势,颇为滑稽。
一张十八岁的自己和言初景的合照:呆头呆脑地并肩而立,都羞红了双脸。
还有一张高中毕业照,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穆月不自觉地念出一些记得清楚的名字:言初景、江皓、陈一峰、张诗君、英语老师、历史老师、汪娟、刘斌、付荣婷、肖凡、李帅、余俊洪……上了大学后,许多人的联系就断了,如今有一些名字都记不清。
穆月又从包里拿出一本老旧的日记本,封面还有海浪白鸥图案,背面印有一行小小的英文:If I should meet thee. 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 thee With silence and tears。这是拜伦的诗,译为:经年之后,你我重逢,我该如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这本日记本是高三下学期穆月和言初景一起写的,一人保管一周,有想写的东西就往上写,没有也无妨,到了下一周交给对方。
穆月心酸地翻开第一面,上面描着一朵玫瑰花和两片叶子,还竖排写着“我们的青春”五个大字。颜色跟着青春一同褪散老去,纸角微卷,像苍老的皱纹,可依旧是她内心最柔软最美好的一部分。
她接着往下翻日记,当时两人还只是朋友关系,可其间的脉脉情意已经跃然纸上。
*
2010年3月1日 星期一 晴
凭着我和言初景的深厚友谊,他答应和我一起写日记。虽然距离高考越来越近,时间越来越紧,但有些不务正业的事情还是有必要做的,就当是学习之余的娱乐活动啦。
今天晚自习,言初景说我最近沉默了好多,不像上学期那么爱聊天了。其实我是有意这么做的,因为现在已经高三下学期了。还有三个月就高考,多恐怖!我没有言初景那么聪明,我的成绩更不像言初景的那么优异,所以我必须收敛、努力,不能像以前一样嘻嘻哈哈了。
晚自习要好好学习。至于沟通吗,我想出了写日记这个方法,一人写一周,这周我写,下周言初景写,下下周再我写,周一晚自习的时候交给对方,这样既可以增进我和他的友谊,又可以提升我们的文笔,多好。
晚自习下课后,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言初景,他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了。这是这个学期开学以来最让我开心的事情。
我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可以好好复习,把政史地该背的都记熟。哎,讨厌死了地理,那么难!还有数学,永远都在九十分上下徘徊,真是烦死了!看到排名靠前的同学每次都拿高分,像言初景随便一考就是130、140,我心里无比羡慕,要是我的数学和地理能学好,那我甘愿瘦二十斤。
可我这笨脑子怎么学都学不会,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天生没有学习数学的基因。幸好有言初景这个好朋友经常辅导我,我才能有所进步。
今晚爸妈和我聊了学习的事。他们知道我偏科严重,一直鼓励我,让我多花点时间在数学和地理上面。说实话,在数学上花的时间最多,但往往是它拖后腿。
没办法,有的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一定能得到相应的收获。有的人脑袋瓜聪明,天生适合学数学。至于我……不管怎样,接下来的三个月要背水一战,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失望,不让爸妈失望。
时间过得真快,已经快一点了。还有很多想写的话没来得及写。不急,慢慢来,反正日记本不会跑,嘻嘻。
睡觉啦!晚安!
*
翌日清晨,闹钟铃响前八分钟,穆月忽然醒了过来。
睡眠不足,她却觉得精神百倍。窗外鸟鸣悦耳,穆月甜笑着从床上跳起来,关了闹钟。
她哼着小歌刷牙洗脸换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上瞧下瞧,唯恐脸蛋不干净、衣服什么地方染了颜色。
她快速地扎起头发,对着镜子笑了笑,觉得不好看。松了头发梳好,还是不满意,又扎了回去。折腾了几回,最后还是选择扎马尾辫。
到了六点四十五分,她匆忙拿了瓶牛奶放在书包袋子里,背起书包出了门,爸爸妈妈还在睡觉,有时候她真羡慕他们。在这个小城工作,八点半上班,七点半起床就可以。
穆月在早餐店买了一个菜包和一个馒头,边走边吃。
她脑袋里想着今天早读要背的英语笔记和范文,还有昨天发的数学试卷还没做完,她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些都甩出脑海。
到了校门对面的小巷,一股油烟味扑鼻而来。小摊卖早点的多半是炒粉炒年糕,生意兴隆,来客接踵。
穆月眼前一亮,远远瞧见言初景背着蓝色书包立在一个米粉摊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锅里的米粉,跟块木头似的。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漾出笑容,快步走上前。
“喂!早啊,阎……言初景。”她本想叫言初景的外号“阎王爷“,当着陌生人的面,心里羞了三分,将话吞了回去。
“早,穆月。”言初景扭头看了她一眼。
“没吃早饭吗?”穆月热情地问,眼睛却看着炒米粉的胖大婶。
胖大婶握着锅柄轻松自如地在火上前翻后涌。大婶的脸被熏得油腻腻的,如蒙了一层猪油;凶神恶煞的表情就像《功夫》里面的包租婆,配上她肥硕敦厚的身材,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
锅里飞出来的米粉落在杂乱的铁板上,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来扔进嘴里。她嚼着米粉,一边驾轻就熟地炒米粉,一边中气十足地说:“三块五,钱放进盒子里,自己找零。”
言初景放进盒子里一张五元纸币,取回沾满油垢的一块五硬币。他回答穆月的话:“没吃,想吃米粉。你吃了吗?”
穆月欢快地说:“吃了,吃了一个包子和一个馒头。我刚刚脑子还抽了一下,想不起来那个‘特定的’‘特殊的’单词怎么拼,par,parti……”
“particular。”言初景拼了一遍。
胖大婶盛起米粉装进盒子,又迅速地装进白色的塑料袋,递给言初景。
穆月恍然大悟,默默拼了一遍particular,又提醒言初景:“校门口有值日的学生,不让带饭盒进去。放书包里吧。”
言初景睁大了眼:“对哦,很久没吃米粉,我差点忘了。”他拉开书包链,放进米粉盒。
两人一齐走到校门口,果然站着值日生在检查。其中一个值日生大喊:“同学,根据学校规定,饭盒不能带进学校!”
一个学弟模样的人被拦在校门口。
言初景已有防范,和穆月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大摇大摆地走进学校。
遥远的天边明晃晃的,太阳喷薄欲出,新的一天已经开始。春风低吟,春鸟啁啾,林荫道上的松柏树叶微微飘动。
言初景好奇地问:“昨晚你写日记了吗?”
穆月抿着嘴笑了:“写了。”
“写了什么?”
“嗯……不告诉你——反正你迟早会知道的。”穆月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像是心里的小秘密被人窥探到了。
言初景努了努嘴没有吭声,两个人静默地走着。
须臾,言初景突然放肆地笑出了声。穆月不解,望着他迎着朝阳的脸,问:“怎么了?”
言初景只是笑,得意洋洋,不说话。
穆月摸了摸脸蛋,又摸了摸头发,怕是自己脸蛋头发上有什么东西,惹得言初景发笑。
言初景强忍住笑:“好啦好啦,没事,快走吧。”
到了教室,班上还有一半同学没来,都喜欢踩点进教室。言初景对他的后桌江皓说:“江皓,吃了吗?”
江皓用眼神示意他桌上放着的米粉盒。
言初景拿出书包里的米粉,瞄了一眼墙上的钟,说:“还有七分钟,可以吃完米粉。”
已经在他前面坐下的穆月回头说:“吃快了对胃不好,早读完再吃也不迟。”
“早读完就冷了,不好吃。”言初景拿着米粉和江皓一起走出了教室。
很快,两人就回来了,嘴角还挂着油渍。穆月一面背单词,一面拿出餐巾纸给他们擦手擦嘴。
早读铃声响了,班主任一进来就说:“怎么还不读书?赶紧读书,赶紧读书,别的班的读书声都传到校外去了,你们却跟蚊子一样,好歹你们是文科班,还有几天就高考了,你们还不赶紧拼命读……”
三三两两的背书声像空山里面的鸟鸣打破了寂静,随之,一片琅琅的读书声积极响应,一个比一个声音高。
背英语的同学最多,次之是政史地,最少的是语文,语文的背诵篇章已经滚瓜烂熟,无需再花费早读时间。
班主任把个别同学叫到教室外面谈心,为的是去年月考成绩的升降。进步快的,他会夸奖鼓励,最后再告诉他高考形势不容乐观,要再接再厉;退步猛的,他会追问原因,再鼓励,最后告诉他高考形势不容乐观,要知耻后勇。
穆月上周听了第一番话,并被老师作为进步最快的学生在班会上夸奖了。此前她的成绩一直平平稳稳地居于人后,言初景将她那次大进步定为“历史性的飞跃”。
穆月正在认真记诵笔记本上的英语固定句型。渴了,她想拿出牛奶喝。一面嘴里念着“It is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 that……”,一面摸书包口袋,左边没有牛奶,右边也没有。
怎么回事?
穆月把书包从抽屉里拿出来,在抽屉里摸寻一把,仍然没有。她拉开书包链条,里面还是没有。
她努力回想今天早上拿牛奶放进书包到进教室坐下的时间段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穆月在心里自言自语:难道我今天没带牛奶吗?
同桌张诗君见她慌乱的样子,问:“月月,怎么了?”
穆月摇摇头,说:“没事,犯了个傻而已。”
此时,言初景笑得很张狂,读出来的历史知识都变形了,像一个个歪扭的符号。
穆月偏过头,奇怪地问:“阎王爷,怎么了?笑得贼兮兮的。”
言初景学穆月的样子摇摇头,说:“没事,犯了个傻而已。”还拿历史课本挡住自己的脸,怕露出狐狸尾巴似的。
莫名其妙,穆月很快静下心,接着背英语。
没多久,言初景用手指点点她的后背,怪笑地问:“你就没发现你丢了什么东西?”
穆月一时没反应过来,瞅了瞅桌上的纸笔书,反问:“丢了什么?”
言初景一边笑,一边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牛奶,戏谑地说:“你不要,那我可就喝了。”
穆月恍然大悟,伸手去拿,笑着问:“你什么时候偷过去的?”
“什么偷不偷的?你不是说你没丢东西吗?”他虽是这样说,却已经把牛奶递到穆月面前。
“哦……我知道了!难怪你在路上一直笑,原来如此”穆月这才完全明白。
言初景的同桌陈一峰突然插了一句:“搜嘎。”他是一个动漫迷,从日本动漫里面学了一些简单的日语。
陈一峰还擅长画漫画,像《海贼王》里面的路飞、索隆,《名侦探柯南》里面的柯南等都是他的拿手好戏,画得栩栩如生。桌上草稿纸里面经常夹杂着他的呕心沥血之作。
说完日语,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嗝,继续若无其事地背英语单词。周围人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横冲直撞插一句之后继续埋头苦读的习惯。
言初景摊开双手,骄傲地说:“技术不错吧,神不知鬼不觉。”
穆月撇撇嘴,说:“如果世上真有神鬼,他们肯定看到了。只有我居然毫无知觉。以后你可以往这方面发展,做现代版的盗圣白展堂,再练一个葵花点穴手。”
言初景嘿嘿地笑了。
班主任和一位同学谈完心,又走进教室,他们立马正襟危坐,口中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