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爸妈后,言初景独自从车站坐上公交车回学校。
外面的高楼一晃而过,北京的繁华和喧嚣尽收眼底,处处可见。这几天言初景和爸妈游了几个著名景点,现在只剩他一个人生活在这个连空气都陌生的城市,落寞和怅惘像爬山虎慢慢爬上他的心头。
北京的天空似乎更高一层,太阳似乎更毒辣一些,丝毫没有家乡的熟悉感;林立的高楼倒映着傲岸的背影,仿佛不愿接受他这个从小城镇来的人;陌生的人群熙熙攘攘,透着冷漠的气氛,让他无所适从。
他有了一点后悔的念头,后悔离家这么远,他想逃离北京,回到家乡。可他无路可退,只能逼着自己向前走。
初来乍到,处处小心。无论是和舍友相处还是和学长学姐打交道,言初景都做到彬彬有礼。
尤其是在宿舍,四个人来自五湖四海,生活习惯各不相同,容易发生龃龉,如果不相互忍让,那四年生活将会是刀光剑影。
四个人住齐的当晚,各自说了自己的家乡所在,刘鸿是北京本地的,张智来自广东惠州;沈长荣来自安徽六安。又聊了高考情况,带点谦虚又带点骄傲的情绪说起自己的成绩。
躺在言初景对床的刘鸿问起大家的感情情况。一开始其余三人支支吾吾不好开口,刘鸿先说自己还是单身准备大学谈恋爱后,大家也就不那么害臊了。张智和言初景一样有个异地恋的女朋友,沈长荣也是单身。又谈了许多问题,四个人才慢慢睡去。
四个人经常睡前聊天,谁都会说几句,可谁都不会交心,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他们大学生活结束。
宿舍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每晚睡前都会照例聊几句,说的却不是心坎里的话;谁都有春愁秋恨,但都不会倾泻而出。或憋着,或找高中密友交谈,总不会告诉舍友。
舍友只是舍友,住在一起的人而已;朋友必须另找,但若是朋友也搬进宿舍变成舍友,那这份友谊能不能继续如初就难以判决了,因为同一宿舍的人容易由于日积月累的小矛盾而疏远。
这些小矛盾诸如有人专占小便宜用舍友的洗衣粉沐浴露,早上闹钟叫不醒自己却吵醒舍友,玩游戏声音太大等累积到一定程度,舍友表面微笑,实际互相看不惯。
同一宿舍的人能做到表面和谐就已不错,个别宿舍连表面和谐都维持不了。维持不了宿舍和谐的人往往生活痛苦悲愤,毕竟宿舍是绝大部分大学生在陌生城市的唯一一个去处。
半个月的军训后,大学课程和各种活动接踵而至。
言初景宿舍四人一同上下课吃饭,亲如兄弟。言初景填报高考志愿之时,对专业的无知和对自身的迷茫使他跟随时代潮流首填了经济和管理类专业,但都没有录取,而被调剂到中文系的汉语言文学。
他和绝大部分该专业的学生一样,不知道毕业后这个专业能干什么。他虽然喜欢中文,但从来没有想过把它当成一门专业来学,他认为哪怕他学了小语种,也是可以随时随地学习中文的。
所以,他对自己的专业是有点失望的。不过他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也清楚记得高中老师所说的不可虚度大学时光,所以即便没有找到更大更远的理想,他也知道该多读书,多参加活动,探索自己的真正兴趣所在。
在大学,有的人仅有几天时间就扼杀了高中三年持之以恒的勤奋刻苦,理所当然地过了懒惰散漫的三年,直到大四才神经抽搐似的紧张起来;也有人庸庸碌碌地过完了四年,大四与大一差别甚微;也有人在四年之内彻彻底底提升自己,成为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
言初景一心欲做最后一种人,只是他暂时还不知道究竟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还处于迷茫阶段。
在忙碌的大学生活如滚轴般不停前进的同时,心里的思念也如杂草一日日滋蔓不绝。
刚来北京的那一周,言初景每天都会给穆月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在学校的所见所闻,穆月则详细地问他学校如何同学如何,两人每次至少聊半个小时,多的时候甚至将近两个小时。
穆月觉得这样下去,一个月的生活费肯定会花许多在手机话费上,就让言初景别打得这么勤,两个人用□□聊天也行。
千里迢迢的牵挂因为□□头像的闪动而有了温暖,每晚一定要看到对方的“晚安”才肯入睡,每天早晨醒来立马翻看手机里对方的“早安”。
言初景九月二十五号的生日,他在二十四号收到了穆月寄来的一大盒纸鹤和贺卡,上面写着:初景,十八岁生日快乐。祝你永远平安健康。
在夜里十二点整穆月又准时在□□上给言初景发了祝福。
生日那天,言初景请室友吃饭庆生,直到晚上十点回来,他和穆月约好十点半通电话。
刘鸿打趣地说:“这么早急着回来,肯定是给你的月儿打电话吧。”言初景对他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电话通了,言初景又听到穆月温柔亲切的声音,他余兴未了地向她讲了今天的生日过得怎么样。
穆月笑着打趣:“今天你满了十八岁,之后就是十九。你个老男孩。”
言初景笑着说:“才满十八,怎么能说十九呢?我按周岁算,没过十九岁生日就不到十九岁。我依旧是十八岁的少年。”
“十八岁的少年……你比我大八个月。”
“是啊,你还是十七岁的小妹妹。”
穆月不以为然,“我比你成熟多了好吗?你有时候很幼稚的,而且脑子里总有跟小孩子一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你说你成熟,那你知道今天除了是我的生日之外,还是什么重要日子吗?”
“重要日子?什么重要日子?”
“哈哈……不知道吧。你猜猜?”
手机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又传来穆月支支吾吾的声音:“我……想不出来。”
“傻瓜,今天是我们恋爱一百天纪念日,你算算,是不是?”
穆月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说:“一百天,我们在一起一百天了。该死,我都忘了。”
“我看你得了老年痴呆症吧?”
“你才老年痴呆呢。都是你不好……本来我记得的,刚好你这个时候过生日,我只顾着你的生日,忘了这回事。”
“越描越黑,还推卸责任。”言初景的心里十分快乐。
“一百天了……可我见你的次数远远少于一百次。”
“我想了你一百的一百次方次。北京再美也留不住我的心,因为我的心在你那。”这样唯美肉麻的话冒上心尖千百次,却没想到竟说了出来,言初景自己都略感惊讶。
“油腔滑调!是不是在学校也对别的女生说这样的话?”
“这里有赵月,钱月,孙月,李月,就是没有穆月。我想说也说不成啊。”
“你居然想说?那你可以对那些赵钱孙李说啊。”穆月的语气并无责备之意,全是撒娇的调子。
……
两个人掉进了蜜糖坑里,彼此交融,说不完思念,道不尽牵挂。“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他们懂得了古人的话。
对于刚入学的大一新生来说,学习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文科专业的学生。
平常课程十分轻松简单,课后也没有什么作业,多出来的时间全由自己支配,可以睡觉、打游戏,也可以逛街、看电影,也可以学习、运动,也可以自学技能、参加活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会理会。
言初景平常多半学习、看电影和运动,偶尔玩玩游戏,生活优哉游哉。
来北京后,月亮圆了两回。
这天晚上,言初景独自一人散步在人烟稀少的湖畔。
周围树木葱茏,明净的湖泊倒映着又大又圆的月亮和五光十色的灯火,宛如一场流光盛宴。
言初景给爸妈打了电话后,又拨通了穆月的号码。
“你们学校有湖吗?”言初景问。
“有啊。”
“我现在在湖边,你也到湖边去,我们都在湖边看同一个月亮。”
没多久,穆月到了湖边,说:“今晚的月亮好美啊。”
“你看湖里的月亮,蒙了一层水,是不是更美?”
“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穆月望着湖里的月亮,言初景也望着湖里的月亮,两个人就像坐在一处。
“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会唱吗?我想听。”手机里传来惊喜的笑声。
“会唱,只是唱得不好听而已。”言初景憋不住脸上的笑容。
“你唱吧,我洗耳恭听。”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一如既往“言初景风格”的歌声,一听就知道是从他嘴里跑出来的歌。常常不着调,偶然几个词调对了,接下去的又错了,像迷途的羔羊跌跌撞撞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样一首深情柔婉的歌硬是被言初景唱得鸡飞狗跳,却让穆月眉开眼笑,说:“真好听。”
她望着同一轮明月,听着手机里飘来的歌声,想象言初景在湖边厚脸皮唱歌的情景,又滑稽又感动。
“好听?我自己都觉得难听,幸好周围没人,不然我要跳湖谢罪了。”
“真的好听,比张国荣唱的还好听。”
他们彼此懂得这句话的含义,无需赘言。又罗里吧嗦地扯了一些大学生活,他们对对方的生活没有具体的画面,只能听对方的描述,在脑海里模糊地想象。
听穆月说到食堂,言初景会想成自己学校那几个又宽敞又干净的食堂;听言初景说到音乐广场,穆月会想成自己学校那栋高高的艺术中心楼。
末了,言初景说:“国庆节真不来北京玩吗?”他之前已经邀请过一次,穆月拒绝了。
“我已经答应爸妈回家看他们了,下次吧。”这是原因的其中之一,穆月不愿去北京浪费言初景的钱。
“好吧,那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来。要不是我报了志愿活动,我一定回去看你。”
穆月故意提高声音,笑着说:“我知道了,阎王爷。”
日子过得很快,一天一天跟飞湍瀑流似的。
急遽地从高中跳入大学,又急遽地过完了大一上学期,就像一场梦,仿佛醒来之后还是那个昏昏欲睡的夏天,对着黑板上的题目发呆。
这个学期比不上以往的任何一个学期,因为没有学到知识,考完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个学期又是以往的任何一个学期比拟不上的,因为它让一个游子开始真正独立生活。
闯荡不易,可言初景偏有一颗浪迹天涯的心。他不后悔选择只身来到北京,他已经融入了北京的繁华;如今也不对自己的中文专业抱怨,反而越来越由衷地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