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前四天,穆月的状态如常,尽量将对言初景的思念压缩到最小,不致影响复习。她以心平气和的态度来对待手足无措的复习,累了就听听歌,在床上躺一会,或看会儿电视。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爸妈又在鼓励她:“明天就要高考了,月月要放松心态,爸妈相信你能考好的。”
穆月笑吟吟地说:“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不要再重复了。我很好。我不怕!”
爸爸满脸笑意地说:“这就好,不就一高考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女儿一定能没问题的。”
这时妈妈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手机,笑着说:“是你同学发来的短信。”
穆月心里高兴,接过手机,是言初景妈妈的手机号码,短信内容是:穆月,不要紧张,明天一起加油!——言初景。
爸爸亲切地问:“谁啊?言初景?”
穆月在家提起言初景的次数太多了,爸爸已经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
穆月羞赧地看了爸爸一眼,撅着嘴,不说话。爸爸坏笑一声。
穆月想象言初景是在吃饭还是看书,回复:我知道,你也别紧张,明天一起加油!
晚上穆月没有失眠,睡得很好,爸妈却是一宿未合眼。
第二天是个很好的晴天,似乎预示着一切都将是好结果。
第一场考的是语文。走进考场前,人还胆战心惊,甚至手足颤抖;等到试卷握在手中,整颗心反而静了下来,手脚也不抖了,只顾着做题。人全身心地投入到试题中,无暇顾及内心的惶惑,更无暇顾及考场外父母的焦急和蝉声的聒噪。
考试的时间过得分外快,一场又一场,一天过去了。语文无异,数学一如往常地难。第二天又紧接着来了。
英语试卷被收上去的那一刻,穆月心里窃喜,随即软绵绵地瘫坐在座位上,四肢疲惫,一动不动,像是一堆没有骨头的□□。
她长吐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走出考场,刺眼的阳光晃得人眼前金光闪闪,令人头晕目眩。
校门内外人山人海,外面是皱眉不语焦急等待的父母,里面是或眉开眼笑或垂头丧气的学生。
直到校门打开,学生一股脑涌出来,投进父母的怀抱。他们以为自己的孩子会仰天长笑,其实很多人想痛哭流涕。
结束的瞬间,心里不是高兴,不是自由,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就像一直牵在手中的风筝突然断了线,风筝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又像一直在追逐某一个东西,却扑了个空。
原来久久期盼的结束带来的不是重见天日般的畅快,而是空无一物的失落。高考的落幕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包括那悄悄生长的情愫,被一阵风卷走了。
今夜是这个小城顶热闹的一夜,不眠不休。
高考完的学生遍布在小城的每一个角落,他们饮酒他们欢歌,庆祝伟大的自由。再也不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教材书;再也不用天刚亮就起床背单词;再也不用熬到深更半夜,只为弄懂一道数学题;再也不用担心成绩的起伏……
痛苦的日子终结了,每个人的心里无比欢乐。一扫考完后的怅惘,取而代之的是聚会的兴奋与热闹。
全班同学举杯同庆,愿从前的岁月铭记在心,愿以后的日子光明顺畅。有同学嚷嚷着自己要大睡三天三夜;有同学昭告天下似的说今晚要通宵玩游戏;也有同学细声低诉舍不得这一群人……千情百状,无所不有。
穆月坐在张诗君和汪娟中间,一边假装吃菜,一边深情地望着对面的言初景,生怕突然之间再也见不着。
班长站起来举起手中的酒杯,一桌的人安静下来,他说:“身为班长,曾经有许多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得罪了各位,希望各位多多包涵。在这里,我祝大家前程似锦,以后有钱花,有大房子住,有车开,男的娶美女,女的嫁帅哥!”说完一口气喝了杯中的啤酒。
大家哄堂大笑,言初景说:“刘斌,你永远是我们的班长。”“永远”这个词容易说出口,却极难成真。
“谢了谢了。”
在人声鼎沸中,穆月悄悄地举起杯子,往言初景方向送了送,说:“谢谢你学习上的帮助,还有……还有生活上的帮忙。”
言初景明白她指的是日记本上的情感交流,笑着说:“说过很多遍,不要对我客气。以后有什么忙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两人一饮而尽。互相看对方的笑脸,眼里有快乐有害羞也有惆怅,久久想说的话在口边来回趑趄,却终究随着一杯酒吞进肚子。
发于心,止于口,青春的喜欢多半如此。
陈一峰举起杯子,对张诗君说:“张诗君,干了这一杯吧。”
张诗君说:“我已经喝了很多,肚子胀,不想喝了。”
陈一峰失落地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汪娟瞧出陈一峰的尴尬,说:“我和江皓陪你喝。”她像个猎人似的粗野地碰了江皓的杯子,又碰了陈一峰的杯子,一口闷。
盛筵既毕,杯盘狼藉。同学们散了,就像夏日里聚在一起的蒲公英被一阵风卷去天涯海角。
穆月一行六人走到湖边漫步,清凉的夏风吹在身上甚是舒服。
汪娟对着湖大喊:“终于考完了!我好高兴啊!”
夜已经深了,湖边只有他们六个人,就算有其他人在场,他们也完全不会在意。
江皓向湖中扔进一块石头,“咚”的一声,说:“是啊,考完了。我该打算以后干什么了。”
汪娟问他什么意思。
江皓自嘲似的说:“我又考不上大学,总得想好接下来干什么吧。”
言初景说:“不管怎样,等成绩出来再说,暂时什么都不想。”这是他的自信之言,对于江皓这种不愿上学的人来说,高考结束就等于开始工作;对穆月这种把握性弱的人来说,潜在的隐患始终伏在心头。
穆月说:“是啊,阎王……言初景说得对,现在什么都别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江皓笑了笑,说:“幸好我不像你们那么在乎成绩。完全无所谓考多少分。等你们上了大学,我就去你们在的城市玩,到时候你们可要好好招待我。”
陈一峰勾着江皓的肩说:“不管到哪,我们都是兄弟。”
言初景拍着两人的肩说:“兄弟,一辈子的兄弟。”
六个人在湖边坐下,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和波纹摇晃的湖面,汪娟问:“江皓,那你以后会去哪?”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不管去哪,告诉我……我们一声好吗?”
“呦,这么关心我?”江皓一脸惊讶。
“谁关心你了?我只是在想以后去你那蹭吃蹭喝。”汪娟扬头望着湖对面的灯火,故意提高了声音。
江皓故意嘲笑似的说:“他们任何一个人去我都好好招呼,你去嘛,我理都不理。”
“从高二我们做同桌以来就一直斗嘴,今晚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听到汪娟略带委屈的语气,穆月似乎更加明白了什么。
“呦呦呦……温柔?对你温柔?我吃错药了?还是你吃错药了?”
言初景笑着说:“你们俩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谁跟他(她)是欢喜冤家?”六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江皓是不屑的笑,汪娟是窃喜的笑,其余四人是看热闹的。
言初景啧啧地说:“还说不是?这么有默契。”
汪娟把头靠在穆月肩上,说:“不敢不敢,我知道他喜欢谁。”语气有一种“我希望你幸福,尽力撮合你们”的意思。
“谁呀?”陈一峰、张诗君和言初景一齐问,穆月却希望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她早隐隐察觉出了答案。
“你别瞎说!”江皓有点凶。
“不是吧?你们都不知道。”汪娟盯着双颊绯红的穆月。
“你说啊?是我们班的嘛?”张诗君刨根问底。
“算了,我不说,要说也是他自己说。”
江皓站了起来,又向湖中扔进一块石头,溅起朵朵水花,泄气地说:“说不说都一样,反正她不喜欢我。”
言初景说:“你不表白,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呢?”穆月心想,他鼓动江皓表白,自己却无所作为,肯定是心有别属。
江皓红了脸,下定决心似的转身看着穆月。
穆月立马低下头去,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还是听见他说:“我喜欢你,穆月。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后面说了什么,穆月没听清。她只感觉脸非常烫,像处于一场熊熊大火中。除了心砰砰撞击胸腔的声音,她紧张到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这是第一次被人表白,却不是她想要的。
言初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没想到江皓喜欢的人正是他喜欢的穆月。他紧张的程度不亚于穆月,手握拳头,恨不得推开江皓,说:“不行,你不能向她表白,因为我喜欢她。”
可他只是瞠目结舌地坐在那,手脚僵硬,呆呆愣愣,等待穆月的回答。
江皓说完之后,万籁俱寂,五个人怀着不同的心情等穆月开口,她眼里噙着一颗泪水,咬咬牙,说:“对不起,我……我……”
言初景提着的心轻松安稳落地,暗自舒了一口气,却也知道今晚表白是不可能的了。
江皓故作轻松一笑,说:“没关系,我早猜到你的回答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而已。”
汪娟有一丝窃喜,也有一丝落寞,脱口而出:“那你喜欢谁?”明知故问,她目睹了穆月和言初景的种种暧昧,却仍想问一问。
江皓了然穆月的尴尬,瞪着汪娟,凶狠地说:“你能不能不多嘴了?”
之后六个人都沉默了,全然不似高考结束后的考生,一个个失魂落魄的模样。勇于表白的偏偏失败,怯于表白的心中酸楚,准备表白的只能到此为止。
穆月回到家的时候,爸妈已经睡了。
她躺在床上,情不自禁地哭起来,越是压住自己的哭声,眼泪越是哗啦啦地流下,像是受了很大委屈。
穆月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我没有勇气说出来?为什么向我表白的是江皓而不是言初景?为什么就这样分开了?为什么我们没有明天?为什么?为什么?
紧接着高考结束的是这样痛苦的事情,那还不如永远不高考。如果知道未来的路一段比一段崎岖坎坷,那还不如永久不长大。可谁能控制时间之手的神秘莫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