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来信 第14章 道别

六月二号是最后一天上课。

天空仍旧晴朗澄廓，风很小，燥热的空气让人有些烦躁，连花草树木都显得无精打采。

从校门口进来的那条林荫道似乎短了许多，才走几分钟就到头了；楝树上栖着的蝉像是在哀悼什么吱吱地叫个不停；教学楼的墙壁颜色今日显得尤其灰败，像是骤然老去的妇人；时不时有几只不知名的鸟飞过操场的上空，落在香樟树上。

教室里寂然无声，每位同学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或看书，或发呆。平常桌上抽屉里都堆满了课本草稿纸，高得遮住了人头，如今只剩孤零零的一两本。

班主任说：“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上课，还有五天就高考。希望同学们在这五天之内，调整好心态，晚上早点睡。不要太紧张，记住，是我们碾压高考！考完就轻松了，你们想干嘛就干嘛，想去哪就去哪，再也没人管你们。”

他顿了顿，又说：“现在这一分两秒的，看书也没用。你们想聊天的就聊天，别这么安静。”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知道如何是好。高考的压力和离别的愁绪同时积压在心头，谁也不敢轻易说笑。

班长刘斌说：“老师，你讲讲对我们以后的建议吧。”以前总嫌弃班主任话多，凡事都要说两句；现在却奢望他能常在耳畔喋喋不休。

老师叹了一口气，说：“我平常给你们讲了不少道理，最重要的还是你们自己亲身体会才能明白。不管你们将来上不上大学，有几点道理是一定要懂得。首先，做人做事都要有分寸。学校算是一个干净的地方，同学老师让着你，在外面，可没人让着你。所以，不要把自己的烦恼、愤怒轻易摆在脸上，谁愿意看你那副臭脸呢……不管走到哪，不管干什么，都要坚持学习，一个放弃学习的人走不到多远的。还有男生一定要坚持锻炼，不然三十岁左右就挺着个大肚子，肥肠猪脑……”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逗得同学们笑了。同学们开始三言两语地相互打趣，聊起天来。

全班又合唱了一次《最初的梦想》，“……沮丧时总会感到孤独的重量，多渴望懂得的人，给些温暖借个肩膀，很高兴一路上，我们的默契那么长，穿过风又绕个弯，心还连着像往常一样，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最想要去的地方，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最初的梦想，绝对会到达，实现了真的渴望，才能够算到过了天堂……”

言初景毫不吝惜地出声了。上一次合唱还是温暖的四月份，一晃眼就闷热的六月。歌未唱毕，泣声已起，不少女生泪光莹莹，满腹伤怀。

穆月和张诗君低着头擦泪，紧紧拉住彼此的手。未来会在何方呢？一个在北方寒风凛冽，一个在南方艳阳高照；一个在大城市灯红酒绿，一个在小城市安逸平凡；还能像现在这样亲密吗？还能时常说说笑笑吗？

会不会从此分别，再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话不说了。未来这个词，看似能满足一些**，却也会带走所拥有的珍贵的东西。

无论你是否愿意，你都毫无选择地走向它，用你手头上的美好换取你脑海中的美好。

放学铃声还未响，布置好教室后，毕业班就陆陆续续地下课。

言初景和穆月一同向校门口走去。言初景从书包里拿出日记本，说：“给你。以后好好保存它。”

穆月接过日记本，抱在胸前，慎重地点点头，说：“我肯定会保管好。”

言初景说：“在接下来四天，好好复习，别太紧张。”

“你也是……言初景，我……”

“怎么了？”

“我……我们都要好好考，好好考。”穆月像泄了气的皮球，想说的话全都说不出口。

“那当然。今天下午我爸妈带我去给我爷爷上香。”

“你爷爷会保佑你的。”

“我一定不能辜负爷爷的期望。你也加油，别忘了我们一起去北京。”

到了校门口，临分别，穆月那双灵动的眼神想表达什么，似乎欲言又止，又似乎柔肠百结。他们互相道了珍重，祝彼此好运，然后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穆月数次回头贪婪地望着言初景的背影，言初景也回头望了一次穆月，只是没能同时同步。

穆月的背影让人想起深山里的一朵野花，无人知晓它的盛放，也无人知晓它的枯萎。它只是静静地迎着朝阳，在轻烟中打开了花瓣，又静静地随着日落谢了一地。

回到家，穆月心急地打开日记本，读言初景在这本日记本上最后的痕迹。

*

2010年5月25日 星期二 晴

今天老妈买了一只鸡炖给我吃，还让硬我吃完，说是补身体，为高考助威。真是可笑！难道这只鸡是神物？我吃了能一夜之间突飞猛进？现在就想和平常一样，少点打扰，少点唠叨。别总用一种“你很累，你歇一会儿”的眼神盯着我。我很好！

穆月想提笔写下什么，却又只是眼里盈了一泡泪水，写了有什么用呢？给谁看？他不会再看了，不会再写了。

2010年5月27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毕业照发下来了，全班热火朝天地讨论照片，一致认为学校的一些领导有碍眼观。跟他们一点都不熟，他们入镜干嘛？

我们把每一个同学的面部表情都细细地查看了，一边看一边笑。不知道为什么照片上的我嘴巴歪着，丑死了；江皓的脸鼓鼓的，像挨了别人一拳；其余人都还不错。看来摄像师跟我和江皓有仇。

2010年5月28日 星期五 晴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已经降成了个位数，犹记得百日誓师大会，全体高三生在操场上斗志昂扬地宣誓；也记得黑板上的数字每天都在减少，只是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变成了9。从99降成9花了三个月，我却丝毫没感觉，是因为学习得麻木不仁了，还是时间太过匆匆？难怪古人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只感觉到昼夜的更替，却不知时间正在光速流逝。

2010年5月31日 星期一 晴

本来今天日记本要交给穆月的，不过我们商量好了，等到上学的最后一天，我再把日记本给她，现在还是我先写着。

五月的最后一天已经过去。六月马上就要来了。心中五味陈杂难以备述。

2010年6月1日 星期二 晴

六月的第一天离高考又近了一步。明天就要把这本日记本交给穆月，想写一个总结。

这本特殊的日记本存在了近三个月，并将继续存在下去。它陪伴了我一个半月，却拥有双倍的秘密和心事。

世间鲜有能伴你一生的人和物，这本日记本也不例外。从最初的新鲜到之后的热爱，如今它要与我分别，也算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匆匆过客。之所以想写一个总结，是因为我觉得这本日记本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它不像我自己偷偷写下的日记，只能藏着心事；它本身隐藏着交流的功能。虽然有时候我需要斟字酌词，但一想到有人分享，我便有了继续写下去的**。

如今高中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说实话，要多谢谢穆月，这三年最深刻的印象莫过于这本独特的日记本了。脑海中的回忆会随着年久慢慢淡化，但在日记本里的文字会在浩海时间中愈加鲜活，永不褪色。

而这样一份独特的日记本，又具有与众不同的意义，它使我明白，在回想往昔的时候，我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穆月细腻地抚摸着言初景写下的文字，悲愁与怅惘汩汩流出，几乎要淹没了她。她痛恨自己不够优秀，追不上言初景的脚步，痛恨自己没有勇气表白。最后她也补充了一篇日记。

2010年6月2号 星期三 晴

高中结束了，再也不用整日整夜地上课，可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因为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看着言初景。

比起高考，我更害怕失去他。我多想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听他说话，听他背书，听他讲题，听他唱歌，看他写字，看他沉思，看他休憩，看他打球，等他捉弄，等他玩笑，等他看我……这些都突然之间成了过去的事情，再也不能每天都发生。

我时常想象，自己鼓起勇气对他说出心意，他喜不自胜地接受，并告诉我他也早就喜欢我；又想象他主动告诉我喜欢我很久，我欣然答应他的请求，两个人牵着手漫步在薰衣草的天地之间。

之后，我们去了同一个城市上大学，保持着亲密的恋爱的关系；再后来，我们各自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为我们的未来努力；再后来，我们结婚了，我成了言太太，我们把一生交给了对方，他对我很好，我们生了一个小孩；再后来，我们一起把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孩子很孝顺；再后来，我和他一起慢慢变老，一起回忆我们的过去……

脑海里，我已经和他过完了一生又一生，而现实中却连他的手都没牵过。

早料到有结束的这一天，可拿着这本日记本，我还是痛苦地哭了。其实我和他之间的情意从未开始，又何谈结束。他说日记本只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其实真实意思是说我只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吧。

那说明他对我一直都只是友谊而已。既然如此，我还能说什么？从一开始就只是我一厢情愿，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天鹅飞了，我除了躲在房间里哭还能做什么呢？

他对我那么好，总让我有一种错觉，他对我也是有感情的。可他始终没有说出口，而且他不是赞同汪娟的话吗？一个男生若对一个女生有意，是会主动说出来的。

我不要再自作多情了，他对我只是友谊而已，他对诗君对汪娟不是也很好吗？他成绩那么好，肯定喜欢成绩好的女生，怎么会喜欢我呢？

可是……既然我和他没有缘分，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们相遇？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喜欢他？如果一开始就不认识该有多好。或者我当初选了理科，就不会认识他。

不，不行，我要遇见他，我要喜欢他，哪怕不能和他在一起。

写完日记，发了很久的呆，穆月才想起高考的事，连忙告诫自己，收拾起悲伤，学习要紧。与其顾影自怜，不如奋发图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