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
即墨青一把捞住她疲软的身体,半蹲下身,将肖雪月揽在怀中。
诛仙阵自行解阵。
结束了?
虽耳边的嘈杂声不见了,但此时胧苍的眼中仍是一片混沌,像是还停留在幻境中,也没躲得过天火。天火直接穿透了他的皮囊,此时正烧着他的灵脉,皮肉之伤尚且可以忍受,但灵脉烧灼的痛感全然不同于皮肉之伤,在这世间万千刑罚之中,仅次于生剥灵脉之痛。
胧苍哪里忍得,躺在地上蜷缩在一团,甚是可怜。又惦记着肖雪月还在,不想让师姐太过忧心,只能将未喊出来的嘶吼都咽下去,化为喉咙里的呜咽声。
风赤金瞳毕现,仍用一双金翅护着他,不过胧苍正与混沌相抗,又背对着他,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
一道金光从胧苍眼前闪过,劈开了眼前的虚无黑暗,随即一道灵力贯穿了他的全身。
这是全然不同于晴元灵息的一股灵力,胧苍能感受到这股灵力在自己体内游走,虽转瞬即逝,无法在自己身上留存,但其所过之处,那种烈火焚骨之感全然被压了下去,胧苍只觉全身的灵脉筋骨都被捋顺了一般。
胧苍站起身来,一时间头晕目眩,原地晃了几圈才站稳。
什么也顾不得,踉踉跄跄地跑向肖雪月,一边跑一边喊道:“师姐!”
肖雪月已全然失去了意识,即墨青一手揽着她,一手聚气于指尖,将灵力渡给肖雪月。林千音带了几名灵秀山弟子,也围了过来,在一旁站着。
胧苍被挤在外边,只看得见肖雪月垂在身侧动也不动的手,急得不行,也想挤过去。
风赤一把按住他的头,道:“她是灵力损耗过度,一时支撑不住,没什么大碍,让这些个灵修渡些灵力给她便好。就你现在这三两灵力,就别凑热闹了。”
胧苍三两步跟在风赤身旁,挤进人群里,看着风赤伸手在肖雪月面前一拂,打断众人施法,将自己的灵力化作金光,注入肖雪月的心脉之中。
事毕,风赤道:“她已无大碍,尚需时日才能醒来。”
即墨青抬手探脉,肖雪月体内灵力当真开始平稳流转,确已无大碍。
风赤言罢又拍了拍胧苍的肩膀,道:“此间一时半会儿无甚么要事了,吾需闭关一段时日,便不要唤吾了。”
林千音道:“今日之事多谢两位樽前山弟子相助。”
胧苍还未说话,便听得人群中有人惊呼道:“那是!”
只见梵古的羽翅掀起一阵落尘,胧苍不得不抬手蒙住眼睛。
“师父!”
胧苍刚抬起头,便见贺林疾步踏空而来,七曜山和灵秀山的小辈们自觉起身让了一条道出来。贺林看着正躺在即墨青怀里无知无觉的肖雪月,道:“胧苍,带上你师姐,回去。”
胧苍赶忙上前,将肖雪月背了起来。
即墨青赶忙说道:“樽前山君,雪月今日灵力耗损过度,现下需要多加修养,不如先和我们同回七曜山,待她身体状况好一些再回去。”
贺林负手转身,斜睨他一眼,贺林虽鲜有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即使是灵秀山论道集会也并未亲自来过,但修行千年又是一山元君,即使不动用灵力术法,那周身的威压已是不小,就算是这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即墨青,也有些承受不住。
灵秀山的诸位小辈已将手放在了武器之上,皆知今日所为并未提前告知樽前山君,无论如何,已经得罪于樽前山,若是贺林要追究,即使落千尘在此,恐怕也占不得上风。
胧苍还未见过师父如此生气的模样。
“呵……”
落千尘拨开众人,往前一站,道:“贺林,今日便是你的两个徒弟都死在这儿,也怨不得任何人。一人生死与万人生死,你若不是老得神智不清了,都应当分得清楚,哪个更重要。”
贺林道:“所以,十五年前你便是这样,放弃了东里夷,让整个元清山沦为死地,而今日,你又想让元清山之祸在我樽前山重演吗!”
此话一出,众人讶然,东里夷乃是元清山君,十五年前整个元清山无人生还,东里夷也未能幸免,这其中,竟然还牵扯到灵秀山君吗!
落千尘也是一愣,随即大笑道:“樽前山君既然知道,又何须再多言,今日之事左右是我灵秀山做得不够妥当,樽前山君有气要出,冲着本君来,别误伤了这些后生。”
只是眨眼之间,二人便一前一后飞到了天上,与地上众人相隔甚远。以这二人的修为,早已无需借助武器,便能冯虚御风,屹立在天。
落千尘苦笑一声,道:“十五年前那场灾祸之后,我便知道,你我之间,终有一战,只是没想到,这一战会来的这么快。”
贺林只道:“你我之间,早已没有牵绊了。”
两道灵力化作两道刀刃,出现在二人手中。
地上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二位出手毫不留情,刀斩云断,竟引得天地变色,晴空响雷,这便是几近化神的灵修之间的博弈。
地上众人窃窃私语:“那是什么法器?”
“师尊的刀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樽前山君与师尊的刀似乎是同一把?”
“樽前山君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难道十五年前元清山的祸乱与灵秀山有关?”
与胧苍离得近的七曜山弟子说道:“胧苍师弟,你们樽前山不是修习音律吗,没想到山君这刀法竟也是一流啊。”
胧苍摇了摇头,自己也没见过师父舞刀弄枪啊。不过师父修行千年,曾经修习刀法也大有可能。他穿过人群,轻手轻脚地将背上的肖雪月放到了梵古的羽背上。
天上二人越战越激,刀刃相撞发出迸裂的脆响,落千尘不敌,后退了几步,手中刀被震出一条深长的裂纹,她喘了两口气,已知今日结局,面露苦笑,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贺林,将灵力倾注于刀锋,双手举起刀柄,念道:“朝为露草,夜作流萤,画楼飞光不见,轻寒催燕几时。”
“这是……飞镜诀!”地下岳襄拉住林千音,急道:“师尊这是要……”
灵秀山众人一片哗然,胧苍从她们的三言两语中也知道了这飞镜诀的厉害之处。施术者将灵力注于法器,法器将不辞天涯海角追敌,中术者不死也得元气大伤。因这功法须得折损施术者的寿元,这些年间也并未遇到用的上这功法的强敌,灵秀山还未有人真的使用过飞镜诀,今日竟是在这种境况下得见。
贺林不疾不徐,将手中刀刃立于眼前,双手结印,道:“天地缈缈,忧济元元,日暮无际,行客万里。沧海移星。”
言罢手中刀刃碎成千片,冲向落千尘,便见落千尘手中刀被绞成无数碎片,刀锋灵力旋即消散不见,落千尘被这一招沧海移星打得半跪在地上。
贺林如此轻易便破了灵秀山君的飞镜诀,众人心中也是半有敬半有畏。
胜负已定,落千尘还想再战,可使用飞镜诀耗费了太多灵力,还没站起身便吐了一口血,竟是一下支撑不住从天上落了下去。林千音和岳襄赶忙上去接住她。
“落千尘。”贺林从天上下来,轻踩在梵古羽背之上,眼中无波无澜,那周身的威压不减,看着落千尘,说道:“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你与我既道不同,此生也不必再见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梵古背着樽前山三人飞向了天际。
贺林闭着眼,一手搭在肖雪月腕间探脉,胧苍凑过去,说道:“师父,师姐为了救我灵力损耗过度,风赤为她渡了灵力,估计要些时间才能醒来。”
贺林看他一眼,轻叹口气,将胧苍的手也抓了过来,用灵力随手一探,这不探不要紧,一探甚觉惊奇。
胧苍体内,正有源源不断的天地灵气在汇聚,灵脉不断汲取天地灵气,强健心脉,而心脉强健,又能更好地固本汲元,吸收天地灵气为己所用。贺林知道胧苍根骨不错,如今胧苍的灵力已与高阶修士不相上下,但分明几日前,胧苍的修为也只能说与同龄的修士略胜一筹,远达不到如今的境界。
或许,迟早会有这一天……
贺林面色不显,道:“哼,脉相生机盎然,灵力流转无阻,你倒是无事,让你师姐吃了这么大苦头。”
胧苍将近日之事皆告诉了贺林,一路上贺林沉默以对,直到了樽前山,加了三层守山禁制,才转身回了永幽居。
胧苍将肖雪月背回屋内,又盖上一层襟被,将她冰冷的手温在掌心。胧苍在人前一直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这会儿蹲在肖雪月床榻前,半含委屈半含愧疚地自言自语道:“师姐,对不起,我又连累你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师姐,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许是累了太久,这会儿突然回到了最安全的地方,胧苍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待梦醒已是晨曦微露,肖雪月依旧躺在床上,脉息平稳,却就是未能醒来。
师父说她须得多休息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胧苍站起身,将被风吹开的竹窗关上,这才从房里出来。
“醒了?”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胧苍吓了一跳,又反应过来这不是师父的声音么。胧苍循着声音,看见师父正坐在院子里师姐常呆的地方——那棵梅树下的石桌旁。
胧苍一边往那边儿走去一边笑着喊道:“师父!您还在呢!”
贺林自己沏了一壶茶,正端起茶盏,悠哉悠哉地品茶,回道:“尚且活着。”
“师父这是什么话,”胧苍道:“师姐还没醒呢。但我观师姐脉息平稳,没有大碍,师父放心。”
贺林道:“你师姐不会有事,你既醒了,将风赤唤出,我有些问题想要问问他。”
胧苍将司羽剑召回手中,扣了扣剑柄,喊了一声:“风赤?神君?神君可在,晚辈有要事相商。”
敲了一会儿,司羽剑没有分毫反应。
“……”胧苍和贺林面面相觑,解释道:“师父,昨日风赤便说他需要闭关一段时日,许是度灵力给我和师姐对他也造成了一些影响,说不定也得过一段时日才能出来了……”
贺林并未太意外,将杯中茶喝完,说道:“无妨,天意如此。”
“什么天意?”胧苍见他话里有话,正开口一问,却见贺林站起身,折了一截枯枝,双手结印,所作功法正是昨日与落千尘交手所用那招沧海移星。
胧苍本就悟性极佳,这会儿已将这结印之法熟记于心。
贺林道:“胧苍,为师早已立誓弃刀,此生再不会用刀,今日将沧海移星教给你,你且记住,刀剑本同源,可杀人亦可救人,沧海移星亦是如此。你如今修为已大有进益,我已无法教你更多,修行之路虽孤苦万分,但你须得守住本心,时刻记住,你的剑,是为了什么而挥动。”
贺林这话说得庄重,胧苍也收起玩笑之态,双膝跪地磕了个头,说道:“徒儿谨记。”
贺林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如今元清山禁制已然修复,虽然十方境仍有些流散的死魂,但自会有人去处理,这些时日你便留在樽前山,别下山去凑热闹了,一来好好沉淀自己的修为,二来也好照看你师姐。”
贺林说罢,不等胧苍答应,便转身往无妄崖走去,胧苍后来沉夜惊梦,只记得师父融入雪色的背影和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风雨欲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