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山挑起一边眉毛:“狡辩?”
方雀将刀背在身后:“啊不是,解释……”
何山动了动手指:“无需解释,我都听到了。”
他一步步逼近,蹲下身检查着地上的人。
方雀让开一点,默默将刚才的对话复盘一遍,心说你还不如没听到。
方雀:“那个,师兄,我其实……”
何山抬起头:“你的处理方法很正确,这种亡命之徒,必须以杀止杀。不过,倘若换做别的姑娘,可能就会‘求求你不要杀他’了,所以说我很意外。”
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惊喜。
方雀被他逗笑:“我又不傻。”
她将刀擦了擦,别在腰间。
何山:“来看。”
他将手放在伤者的眼前,指间萦绕着星星点点的金光,伤者的眼睑动了动,倏而翻开,露出其下布满血丝的眼白。
瞳孔红得骇人。
何山抬眼去看方雀的反应,却见方雀也正在看他。
何山单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低下头。
伤者大睁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四肢乱舞。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方雀按住他的肩:“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那人动作一僵,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泪水裹着血痂流至耳侧。
“小师妹!呜……”
他认出了方雀,努力伸手去抓她的手臂。
何山“啧”了一声,拉着他的袖摆将他的手提回来。
那人随着何山的力道转过头,四道目光相撞,他战战兢兢地错开眼,抿紧嘴唇,安静如鸡。
没有谁能扛住何山眼中的风雪。
何山:“报出事地点。”
“分,分.身秋子煜旁边,听不见的那个。”
方雀:“师兄怎么不问他出了什么事?”
何山目光下移,方雀随他看去——
地上那人像排练好了一般,准时晕倒。
方雀:“……”
全是套路。
何山将人拉到肩上,单手扶着他的膝窝,辨别了一下方向,抬手一指。
何山:“这边走。”
离目的地越近,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就越重,岔道两侧开始出现血迹和刀痕,有些墙上甚至被撞出一拳多深的凹陷。
二人绕过拐角,先吃了一记暗镖。
这镖丢得离谱,一路贴地飞行,凭着惯性才蹭到何山靴边,被他轻巧踩住。
啪叽。
方雀扶额:她大概知道这里猫着一群什么人了。
拐角后的拦路墙下,倚坐着七八个仙修,他们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伤口流着发黑的血,有的伤口已经开始糜烂,翻开的血肉上顶着白色的脓水。
半张纸符点在他们中间,映着一圈死气沉沉的脸,火焰格外地冷,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战况比方雀想象得更加惨烈。
白稚薇是这些人中状态最好的,她按着眼下的乌青,问方雀:“小师妹,你听到鲸的叫声了吗?”
方雀:“鲸?”
她正忙着翻金疮药,闻言一顿,抬起头。
白稚薇不提她还想不起来,她在翻板门后听到的,就是鲸的叫声。
方雀:“我听到了。”
白稚薇垂下头,眼底的乌青更甚:“大潮快来了,等鲸鸣到第三声时,海水开始倒灌,我们都会死。”
方雀:“现在是第几声?”
白稚薇:“第一声。”
方雀终于翻出药瓶,两个指头捏住塞子,拔掉,轻笑道:“才第一声,你们在怕什么?”
白稚薇:“不是的,小师妹。这三声间隔很短,我们没有几天好活了。”
鲸鸣就是在为将亡者哀悼。
方雀将药递到伤者手边,却无一例外地被礼貌推回。
绝望与无奈在狭窄的空间中蔓延。
白稚薇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们分成了三组,死守大魔头的分身,不让那些离经叛道的人有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我们活不了,但还想为仙宗做最后一点事情。”
仙修们纷纷点头,点得东倒西歪,像被暴雨击打的麦穗。
但那些眼中,还燃着浇不灭的光。
方雀看着他们,不知道是该说他们忠诚,还是该说他们愚蠢。
忠诚得感天动地,又愚蠢得叫人心疼。
方雀握着药瓶,贴到何山耳侧说了些什么,何山颔首,转身消失在岔道中。
方雀拉过其中一人的手,强行倒了金疮药上去:“我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一个人。逃命的办法我负责想,你们要做的很少也很简单。”
方雀抬眼:“活着。”
其中几人还想说些什么,方雀竖起食指搭在唇上:“嘘,你们累了,换我守着。抹好药就快些睡吧。”
漂亮师妹的话比什么都管用,众修相互倚靠着,很快便沉沉睡去。
.
方雀点起更多的纸符,将拦路墙附近照得暖意融融。
她倚坐在拐角旁,翻看着海色的笔记。
那张拍立得照片夹在书页间,画面上唯一完整的脸属于长发女子,它很小,五官都曝了光,她微微侧脸向摄像头,隔着时间空间与照片外的人对望。
火光在空白一片的脸上跳动。
一股凉意爬上方雀的背脊,她挽起衣袖,看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她莫名觉得,这个路过的长发女子,好像自己。
方雀:……
她拍拍手臂,合起本子,盯着跳动的火苗。
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出现在海色的照片上。
她连海色是谁都不知道。
方雀捏着眉心,忽然想起自己写日记的小习惯,手下试着翻开本子的封底。
果然。
本子的最后一面上,留有一段手写的文字。
4月15日,天气不详
今天发生了一点意外。
小蓝突然暴涨,把我一口吞了下去。
我发了塞语言出去求救,但还没有收到回复。
小蓝的内部很漂亮,这是我没想到的,佳公子真的是个人才。
方雀的目光在“佳公子”三个字上徘徊。
给她递纸条的“佳公子”,居然真的是那群作者中的一个。
方雀摩挲着页角,兀自出神。
这时,拐角后传来脚步声。
方雀坐直身体,迅速收起笔记本,拉紧袖里乾坤的同时,何山的靴尖从掩体后拐出。
方雀若无其事地招手:“师兄回来了?”
掌心还有亮晶晶的汗滴。
何山扫了眼她的掌心,又看了看状似某种神秘仪式的满地纸符,挑起眉梢。
何山:“热的话可以少点几张。”
方雀收回手,在膝头抹了一下:“还行,我怕冷。”
何山点点头,姑且信了她的胡扯。
何山:“师妹说的那个地方我去看过了,地面干燥,应该是常年不曾进水,可以当作庇护所。”
方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何山:“我用若比邻在里面构建了链接,汐落内部转移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动用术法会有光点出现,容易引起另一派的怀疑,这个庇护所不知能藏过几时。”
方雀仰着脸:“能藏几时是几时吧。先转移重伤员,两次转移之间的间隔尽可能拉大。”
何山:“正有此意。”
方雀望向拦路墙,眸子里映着众修东倒西歪的睡姿。
何山:“你在这里歇息。我去看看另外两处的情况。”
方雀转回眼时,何山已经没了踪影。
方雀偏头向拐角后胡乱喊道:“师兄,仔细你的伤!”
“我无事。”
冷冷的一声从远处传来,激起千百回音。
方雀叹了口气,仰头向身后墙上一撞。
发顶有什么东西被别住,方雀抬手去摸,忽然如触电一般立直脖颈。
蝶贝冤家簪。
方雀敲敲浮雕猫头鹰的大眼睛:“醒醒,系统喊你结算了。”
她头一次这么积极。
小冤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都几天了,才想起来结算?”
方雀抽下发簪,决定和小冤家当面对线。
方雀:“这不是你的职责吗?我在汐落烧脑,你窝起来睡觉?”
单押×1。
小冤家还在睡眼朦胧,嗓子都有点哑:“等着,这儿压了一打系统通知,我慢慢给你念。”
小冤家清了清嗓子:“鉴于汐落特殊机制,系统将暂时停止剧情线更新。括弧,反正都是死路一条,括弧完毕。”
方雀:“……”
小冤家:“剩下的几份都是一样的,好像是加急通知,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事。”
方雀:“别废话,念。”
小冤家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当时怎么没和你说呢?哦,对了,那时候你耳朵好像出了问题,我叫不动你。”
方雀:“……你醉奶了?”
小冤家:“没有,没有醉。咔,接系统通知,感情线关键人物被意外驱逐,现已成功恢复。”
方雀:“???”
容海又来汐落了?她怎么没撞见?
小冤家:“正在锁定目标人物位置,目标人物已锁定,即将开启联络通道,三、二……”
方雀:“慢着,大可不必……”
“一。”
轰——
方雀身下一空,忽然开始极速下降。
失重感填满胸腔。
扑通。
轻尘四起,方雀抬起手,捂住抽搐不已的腹部。
在她头顶附近,燃着一簇小火苗,那是这片空间内的唯一光源,方雀扬起下颔,向亮处张望。
火光之后,倚坐着另外一个人影。
人影扫了眼方雀,又仰头看了看上方。
这么大一个人是怎么掉下来的?
方雀闭上眼:别问,问就是系统杀我。
轻轻的笑声涌入耳蜗,惹得耳根隐隐发痒。
方雀扭开头,挣动着手脚,努力爬起。
墙上的光影一晃,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揽住了方雀的腰。
方雀就势跪坐在地,抬起手肘向后一撞。
两枚燃着的淡粉色小球滚到方雀膝头,一缕缕白烟从其上升起、交织,烟雾中裹挟着奇香。
方雀一手扣住腰间的手腕,一手死死捂住口鼻。
甜腻的味道从指缝间漏入,方雀发觉四肢逐渐棉软无力,颈子支不起头颅,连动一下手指都变得异常艰难。
胸口燥热非常,像闷着一团火。
方雀:“你……做了什么?”
容海:“我受伤了,跑不过你,只好动用点小手段。”
他的声音有些飘,像踩在云上。
方雀眉心钝痛发麻,一时说不出话。
容海将脸埋进方雀的颈窝,一行冷掉的血划过她的锁骨,落入衣领之间。
他像小猫一样撒娇:“姐姐,不要走了,好不好?”
方雀看着被血濡湿的衣领:“你受了重伤,为什么还待在汐落?”
容海在她肩头蹭了一下,哼哼唧唧。
“守株待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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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海天一色(七)